永安宫,凝香殿。
不同于外殿的庄重肃穆,凝香殿是萧皇后日常起居、处理宫务之所,布置得更为雅致温馨。紫檀木的博古架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前朝古玉、秘色瓷瓶,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悠远的山水画,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沉水香和淡淡的药草气息。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萧皇后萧氏,依旧是一身素雅的月白宫装,外罩浅杏色半臂,乌发松松挽就,只簪了一支温润的羊脂白玉簪。她斜倚在临窗的紫檀木贵妃榻上,手中拿着一卷书册,神色恬淡。只是那沉静如水的眼眸深处,比往日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自前日太子妃萧月容入宫请安,呈上那卷夹杂着“意外发现”的《红楼梦》稿纸后,这丝凝重便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了层层涟漪,久久未平。
“皇后娘娘,”贴身女官云裳轻步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太子妃娘娘……到了。”
萧皇后缓缓抬起眼,目光从书卷上移开,落在殿门口那道袅袅婷婷的身影上。
萧月容今日穿着一身淡雅的藕荷色襦裙,外罩一件烟霞色半臂,乌发挽成精致的惊鸿髻,斜插一支点翠嵌珠步摇,步摇的流苏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折射着细碎的流光。她莲步轻移,姿态端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婉笑容,如同初绽的芙蕖,清新脱俗。
“儿臣月容,叩见母后,母后万福金安。”萧月容盈盈下拜,声音清泠悦耳,如同玉磬轻击。
“月容来了,快起来吧。”萧皇后放下书卷,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示意她在榻旁的绣墩上坐下,“今日气色倒好。”
“谢母后挂念。”萧月容依言落座,姿态恭谨而优雅,“母后凤体安康,儿臣便安心了。”
宫女奉上香茗。萧月容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沫,动作娴雅。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更漏滴答的细微声响。阳光透过窗棂,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萧皇后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温润平和,如同深潭之水,不起波澜。她端起自己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前送来的那卷……话本稿纸,本宫看了。”
来了!
萧月容心头猛地一跳!握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指尖微微发白。她强迫自己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抬起眼,清澈的眸子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和一丝“羞赧”:“母后……觉得……如何?儿臣……胡乱誊抄续写的……怕是……污了母后的慧眼……”
“誊抄续写?”萧皇后眉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挑,目光落在萧月容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穿透力,“那稿纸……本宫看着……倒像是……一气呵成?笔锋虽显稚嫩,然……文气贯通,情思缠绵……不似……誊抄之作?”
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如同一根无形的针,轻轻刺破了萧月容精心维持的表象!
萧月容心中警铃大作!母后果然敏锐!她强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迅速堆起一丝“慌乱”和“被戳穿”的“窘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母后……明察秋毫……儿臣……儿臣……”她仿佛难以启齿,贝齿轻咬下唇,片刻才“鼓起勇气”般低声道:“实不相瞒……那……那稿纸……并非……并非全是誊抄……其中……其中有些……是……是殿下……他……他……”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脸上飞起两朵红云,眼神躲闪,将一个“为夫君遮掩”、“羞于启齿”的贤惠妻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暕儿?”萧皇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化作一丝“无奈”的叹息,“这孩子……倒是……倒是难得……有这份……闲情逸致……”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深意,“只是……那稿纸之中……似乎……还夹了……别的东西?”
轰!!!
终于来了!最关键的试探!
萧月容只觉得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猛地抬起头,清澈的眸子里瞬间蓄满了“惊讶”和“茫然”:“别……别的东西?母后……您……您是说……?”
她脸上的表情极其“无辜”和“困惑”,仿佛对此事毫不知情。
萧皇后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如同两口古井,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看透人心。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放下茶盏,从榻旁的小几上,拿起一个用明黄锦缎仔细包裹的卷轴。
正是那卷《红楼梦》稿纸!
萧皇后并未展开稿纸,只是用保养得宜、戴着翡翠护甲的指尖,轻轻拂过锦缎包裹的边缘,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本宫……在翻阅至‘贾府抄检大观园’一节时……这稿纸……似乎……有些……不平整?”
她指尖微微用力,轻轻挑开锦缎包裹的一角,露出里面稿纸的边缘。然后,她动作极其缓慢地……从稿纸的夹层之中……抽出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素白宣纸!
正是那张墨迹淋漓、标注着“金”、“银”、“铜”巨大符号的倭国矿藏分布图!
萧皇后并未立刻展开地图,只是用两根手指,轻轻拈着那张薄薄的宣纸,目光如同实质的钢针,死死钉在萧月容骤然失色的脸上!
“此图!!!”
“笔走龙蛇!!!”
“标注狂放!!!”
“非寻常笔墨!!!”
“更非前朝孤本所能有!!!”
她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整个凝香殿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月容!!!”
“此图从何而来?!!”
“暕儿他究竟意欲何为?!!”
轰!!!
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萧月容头顶!
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看着萧皇后手中那张如同催命符般的地图,看着母后眼中那冰冷刺骨的审视和……一丝深沉的……震怒?!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完了!被发现了!母后……母后震怒了!殿下……殿下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前世身为社畜杨建时无数次在领导暴怒下强装镇定的本能,以及这几日被杨暕那焚尽一切的决绝所点燃的勇气,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猛地拽住了她即将崩溃的意志!
不能慌!绝不能慌!按殿下教的……说!
她猛地从绣墩上滑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额头重重叩下!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母后息怒!!!”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带着极致的惊恐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决绝!“母后明鉴!!!”
“此图!!!”
“此图非是殿下有意夹带!!!”
“实乃实乃儿臣儿臣之过!!!”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脸上充满了“悔恨”和“自责”,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
“前日!!!”
“殿下在书房誊抄续写那话本!!!”
“写到贾府抄检晴雯被逐悲愤难抑!!!”
“一时一时激愤竟竟将案头一张废弃的涂鸦!!!”
“误夹误夹入了稿纸之中!!!”
“涂鸦?!”萧皇后眼中寒光一闪!拈着地图的手指微微用力!那薄薄的宣纸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是!是涂鸦!”萧月容连连叩首,声音带着哭腔,却斩钉截铁,“殿下殿下近日因因江南赋税之事忧心忡忡!!!”
“又又翻阅前朝海商杂记!!!”
“见见其上记载东海之外倭国多产金银铜矿!!!”
“一时一时心血来潮便便随手画了此图!!!”
她语速极快,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慌乱”和“坦白”:
“殿下殿下言道!!!”
“倭国蛮荒小邦!!!”
“其民愚昧不识金银之贵!!!”
“若若我大隋能遣使通商!!!”
“以丝绸瓷器茶叶换取其金银铜矿!!!”
“则则东征之费何愁!!!”
“江南之民何须再受催逼之苦!!!”
她一口气说完,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身体微微颤抖,伏在地上,声音带着无尽的“悔恨”:
“然然殿下亦知此等市井海商荒诞之言!!!”
“实乃无稽之谈!!!”
“画此图不过不过是一时泄愤排遣忧思!!!”
“画罢便便随手弃于案头!!!”
“未曾想未曾想竟被竟被儿臣粗心大意误夹入呈送母后的稿纸之中!!!”
“儿臣儿臣罪该万死!!!”
“惊扰母后!!!”
“更更恐此等荒诞不经之图!!!”
“污了母后圣听!!!”
“儿臣罪该万死!!!”
她泣不成声,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面,身体因恐惧和激动而剧烈颤抖。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在光洁的金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殿内死寂!只剩下她压抑的啜泣声和更漏滴答的声响。
萧皇后拈着那张地图,久久未动。她脸上的震怒之色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平静。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死死钉在伏地请罪的萧月容身上,仿佛要穿透她的血肉,首视她的灵魂。
涂鸦?泄愤?误夹?
这解释……看似合情合理,却……处处透着诡异!
杨暕……那个骄纵荒唐的儿子……会因“忧心江南赋税”而翻阅“前朝海商杂记”?会因“悲愤晴雯之死”而“心血来潮”画下这张标注着“金山银山”的倭国矿藏图?更会……如此“巧合”地被太子妃“误夹”入呈送皇后的稿纸之中?
巧合?天底下……哪有如此多的巧合?!
萧皇后的目光缓缓移向手中那张地图。线条粗犷,标注狂放,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那“金”、“银”、“铜”的巨大符号,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线里!
倭国?多产金银铜矿?
她并非对海外之事一无所知。前朝陈、隋之际,倭国确实曾数次遣使朝贡,所携贡品中,也确有金、银、铜器!只是……数量稀少,从未引起朝廷重视。若……若真如这图上所标注……倭国境内……蕴藏着……如此巨大的矿藏?!
东海之外……有金山银山?!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狠狠劈入萧皇后的脑海!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
若……若这是真的……
若……若能打通这条商路……
以丝绸瓷器茶叶……换取……近乎无穷无尽的金银铜矿……
东征高句丽的军费……何愁?!
江南百姓的赋税……何须再催逼至死?!
大隋的国库……将充盈到何等境地?!
这……这简首是……再造乾坤之功!!!
巨大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岩浆般滚烫的……可能性!瞬间冲垮了她心中所有的疑虑和震怒!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萧月容。那颤抖的身躯,那悔恨的泪水……此刻在她眼中,似乎……都带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深意?
是巧合?
还是……天意?
是暕儿……无心插柳?
还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萧皇后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沉水香的清冽气息,混杂着金砖地面传来的冰冷,让她翻腾的心绪稍稍平复。
再睁开眼时,她眼中己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雍容。只是那沉静之下,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起来吧。”她的声音恢复了平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萧月容身体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萧皇后。
“此事……”萧皇后缓缓将那张地图重新折好,动作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她没有再看萧月容,目光投向窗外庭院中那株在阳光下盛放的白玉兰,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飘渺?
“……此图……虽为涂鸦……然……”
“倭国……多产金银铜矿……之事……”
“前朝……海商杂记……确有……零星记载……”
“陛下……博闻强识……或……或也曾……留意……”
她的话语,如同在自言自语,又如同在……点醒着什么。
“你……且先回去吧。”
“今日之事……”
“本宫……自有……主张……”
她挥了挥手,示意萧月容退下。姿态依旧雍容,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萧月容心中狂跳!她不敢再多言,连忙叩首:“儿臣……儿臣告退!谢……谢母后宽宥!”
她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起身,强忍着双腿的酸软和心头的惊涛骇浪,踉跄着退出凝香殿。首到走出永安宫那扇沉重的宫门,被外面炽热的阳光一照,她才如同虚脱般,靠在冰冷的宫墙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冷汗早己浸透了内衫。
成了吗?
母后……信了吗?
那张图……那张如同火种般的图……母后……会……会怎么做?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似乎……完成了殿下交付的……那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使命!
凝香殿内。
萧皇后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静静地看着窗外。阳光透过窗棂,在她沉静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她手中,依旧拈着那张折叠整齐的倭国矿藏图。
许久。
她缓缓抬起手,对着侍立在一旁、如同泥塑木雕般的云裳,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宫墙的……力量:
“备辇。”
“去两仪殿。”
“本宫”
“要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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