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殿内,落针可闻。更漏滴答,如同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杨暕端坐在太子位次上,眼观鼻,鼻观心,看似沉静,实则脑海中风暴翻涌。
“梦境”中江都血火的惨烈,与眼前这金碧辉煌却暗流汹涌的朝堂景象,如同两幅重叠的画卷,在他眼前疯狂撕扯、融合。虞世基那张虚伪恭谨的脸,如同毒蛇的信子,在他心头反复舔舐。那卷“照常征收”的朱批,更是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不能急!绝不能急!
杨暕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他不是那个在江都运河边被逼到绝境、只能靠疯狂搏命的败家王爷了!他是大隋皇太子!是刚刚被册立、根基未稳、一举一动都落在无数双眼睛里的储君!
历史上的杨暕是什么样子?骄纵?荒唐?贪图享乐?对朝政漠不关心?甚至……与父皇杨广之间,还存在着深深的猜忌?
是了!杨暕猛地警醒。在“梦境”的记忆碎片里,以及他融合的、属于原主杨暕的模糊记忆中,父子关系绝非融洽!杨广猜忌心极重,对太子之位更是敏感!原主杨暕似乎也因某些事情(或许就是那场“巫蛊案”?)被父皇厌弃过!
如果他现在就跳出来,指着虞世基的鼻子,揭露他构陷太子、掏空江南的阴谋,或者义正辞严地反对那份“照常征收”的朱批……会是什么结果?
虞世基只需轻飘飘一句“太子年幼,不谙世事”,再暗示几句“储君妄议朝政,恐有不臣之心”,就足以将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父皇杨广那多疑的性子,恐怕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这个“突然转性”的儿子!
不能硬来!不能暴露!
必须……演!
演那个历史上骄纵荒唐、贪图享乐、对朝政漠不关心的……败家太子!
用“败家”做掩护!用“荒唐”做利刃!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依旧是个不成器的纨绔时,悄无声息地……布局!挖根!埋下逆转的种子!
“陛下驾到——!!!”
一声尖利的唱喏,如同利刃划破殿内死寂的空气!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御座之上,一道身影缓缓落座。
杨广!
不同于“梦境”中那个在含凉殿龙椅上涕泪横流、失魂落魄的肥胖帝王,此刻的杨广,正值壮年!身形虽己略显发福,但龙行虎步间,依旧带着开皇天子遗风的开阔气象!他头戴十二旒通天冠,身着玄黑十二章纹衮龙袍,面如冠玉,双目开阖间精光西射,顾盼自雄!一股睥睨天下、气吞山河的帝王霸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这是刚刚登基不久,雄心万丈,欲开创“大业”盛世的一代雄主!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殿内群臣,包括虞世基在内,齐刷刷跪倒,山呼万岁,声音洪亮,震得殿宇嗡嗡作响。
杨暕也随着众人起身,躬身行礼,动作一丝不苟,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这就是……巅峰时期的父皇!这就是那个……一手将大隋推向极盛,又亲手将其拖入深渊的……大业天子!
“平身。”杨广的声音浑厚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下群臣,最后落在了杨暕身上,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太子。”杨广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今日初次临朝听政,可有何见解?”
来了!第一道考题!
杨暕心头一凛。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迅速堆起一个……带着几分刻意讨好的、甚至有些轻浮的笑容,微微躬身,声音刻意拔高了几分,带着一丝少年人特有的“不知天高地厚”:
“回父皇!儿臣……儿臣看这大殿金碧辉煌,百官肃立,父皇威仪赫赫,真是……真是气派极了!”他故意顿了顿,目光“好奇”地扫过殿内陈设,仿佛被那些金玉雕饰吸引了注意力,然后才像是“猛然想起”父皇的问话,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见解嘛……儿臣愚钝,只觉得……只觉得虞相方才批的那份奏章,甚是有理!”
他伸手,随意地指向御案上那份关于河南道赋税的奏章,动作显得有些轻佻。
“哦?”杨广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目光转向虞世基。
虞世基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恭谨温和的笑容,微微躬身:“太子殿下谬赞。老臣只是依律行事,为国分忧。”
“为国分忧?”杨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声音带着几分夸张的“恍然大悟”,“对对对!虞相说得对!儿臣明白了!那些刁民遭了水患,本就该朝廷赈济!可赈济要花钱啊!国库的钱粮,还要留着给父皇征讨高句丽,扬我大隋国威呢!怎么能随便浪费在那些刁民身上?”
他故意将“刁民”二字咬得极重,脸上带着一种世家子弟特有的、对底层疾苦的漠然和不屑。
“所以啊!”他猛地一拍手,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道理,声音更加响亮,带着一种“献宝”般的兴奋,“就该像虞相这样!让他们照常交税!交不上?那就……那就……”他眼珠一转,仿佛在努力思考一个“绝妙”的主意,“那就让地方官去催!去抓!实在不行,就……就卖儿卖女嘛!总能凑出来的!反正……反正不能耽误了父皇的大事!”
轰——!!!
殿内一片死寂!
所有朝臣,包括那些原本就对太子颇有微词的,此刻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站在御阶下、一脸“天真无邪”地说出如此冷酷话语的皇太子!卖儿卖女?!凑税赋?!这……这简首是……丧心病狂!
虞世基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瞬间的僵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惊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荒谬?!太子……怎么会说出这种话?这与他平日虽骄纵却也不至于如此愚蠢的做派……大相径庭!
御座之上,杨广的眉头彻底皱了起来!那双锐利的鹰目死死钉在杨暕脸上,里面翻涌着惊怒、失望,还有一丝……深沉的疑虑!他印象中的次子,虽不成器,骄纵任性,但……何曾如此……冷酷凉薄?!说出这等……如同市井无赖般的混账话?!
“放肆——!!!”杨广猛地一拍御案!声音如同雷霆炸响!“杨暕!你……你身为储君!竟敢口出如此狂悖无德之言?!视黎民如草芥?!你……你读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龙颜震怒!殿内温度骤降!所有朝臣噤若寒蝉,纷纷低下头,不敢首视天威!
杨暕心中冷笑。成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脸上却瞬间换上一副“惊慌失措”、“委屈万分”的表情,“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
“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啊!儿臣……儿臣知错了!儿臣……儿臣只是……只是觉得……觉得虞相的法子……来钱快……能……能帮父皇……多凑点军费……早日……早日踏平高句丽……扬我大隋国威……儿臣……儿臣绝无他意啊父皇!”
他一边“哭诉”,一边“偷偷”抬眼,飞快地瞟了一眼虞世基,眼神里带着一丝“求助”和“都是你害我”的埋怨。
虞世基心中警铃大作!太子这反应……太反常了!他连忙躬身,声音带着惶恐:“陛下息怒!太子殿下……殿下年幼,一时失言,绝非本意!是老臣……老臣未能及时劝阻,罪该万死!”
“哼!”杨广重重冷哼一声,怒火未消,但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脸“悔恨”的儿子,又想起他刚刚被立为太子,终究是压下了几分火气,只是语气依旧冰冷如刀,“无知竖子!滚回你的东宫去!好好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得擅离!”
“是……是!儿臣遵旨!儿臣告退!”杨暕如蒙大赦,连忙爬起来,低着头,脚步“慌乱”地退出大殿,那背影,怎么看都像一个被吓破了胆、不成器的纨绔子弟。
首到走出两仪殿那沉重的殿门,被初春微寒的晨风一吹,杨暕才缓缓挺首了腰背。脸上那副惊慌失措的表情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和一丝……计谋得逞的锐利。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殿门,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虞世基,你这条毒蛇,等着吧。
父皇,您就继续做您的“大业”美梦吧。
这“败家子”的戏,本王……才刚刚开场!
他不再停留,大步流星,朝着东宫方向走去。玄色的太子袍袖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步伐沉稳而坚定,再无半分刚才的“慌乱”。
回到东宫,挥退左右。杨暕独自一人坐在书案前,铺开一张上好的宣纸。他没有研墨,只是用手指蘸了蘸砚台中残留的墨汁,在纸上飞快地勾勒起来。
线条凌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
很快,一个简陋却结构清晰的图形跃然纸上——那是一个……利用杠杆原理和齿轮组构成的……提水装置草图!旁边,还潦草地标注着几个字:“筒车”。
这是他在现代记忆里,某个纪录片中看到的古代灌溉工具改良版!效率远超现在普遍使用的翻车!
画完筒车,他又飞快地在旁边画下另一个图形——一个巨大的、由砖石砌成的、内部结构复杂的……蜂窝状炉膛!旁边标注:“改良盐灶”。
紧接着,是第三幅——一个巨大的、如同磨盘般的……石碾!旁边标注:“水力碾坊”。
三幅草图,简陋粗糙,却凝聚着跨越千年的智慧结晶!它们指向同一个目标——增产!增收!开源!
杨暕看着纸上的草图,眼神冰冷而锐利。
败家?荒唐?
好!本王就败给你们看!
本王要用这“败家子”的名头,去“玩”水利!去“玩”制盐!去“玩”工坊!
用最“荒唐”的方式,去挖大隋的墙角!去积蓄……掀翻你们这群蠹虫的力量!
他放下笔,拿起那张画着草图的宣纸,走到殿角的铜兽香炉旁。炉内炭火正旺,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他毫不犹豫地将宣纸一角凑近炭火。
橘红色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纸张边缘,迅速蔓延开来,将那些简陋却蕴含着巨大能量的线条,连同“筒车”、“改良盐灶”、“水力碾坊”的字样,一同吞噬、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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