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惬意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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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惬意的时光

 

清晨的阳光,不再是囚渊镇边缘那种裹挟着灰烬的铁灰色,也不再是绝渊森林深处被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绿色碎片,而是带着一股子澄澈的暖意,毫无阻碍地泼洒下来,晒在脸上,暖洋洋,懒绵绵的。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被晒暖的清新气息、不知名野花慵懒的甜香,还有一丝丝……柴火燃烧后的轻烟味。远处,鸡鸣声、几声狗吠、妇人拔高了嗓门的吆喝、还有隐约的溪水声,交织成一首算不上动听却无比真实的凡俗小调,钻进默绝凡刚恢复清明的耳朵里。

他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冰冷狰狞的崖石穹顶,也不是巨木虬结的遮天冠盖,而是一根根陈旧的、却干燥结实的木质椽条,上面还挂着小串风干的蘑菇和几颗晒得发亮的红辣椒。阳光透过小小的、糊着半透明桐油纸的窗格,在地上投下清晰的方格子光影。

身下是厚实的、带着稻草清香的草垫,身上盖着虽然粗糙打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有皂角味儿的薄被。

安全……宁静……还有一丝陌生的人间烟火气。

默绝凡撑着还有些酸痛的身体坐起来。胸口被天式烙印镇压的灰色熔炉沉寂着,只留下深沉的余韵酸痛。昨天强行催动力量的反噬被这里安稳的环境和一夜好眠抚平了不少。

外面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叫,还有重物落水的扑通声,紧接着是一串银铃般、熟悉却又与昨日悲伤决然不同的清亮笑声。

默绝凡皱了皱眉,推开门走了出去。

小小的篱笆院门外,几步之遥就是一条不宽但水流清澈见底的小溪。溪水唱着欢快的调子,阳光洒在粼粼波光上,碎金闪烁。

河边的石阶上,昨天还气息奄奄的少女,此刻像个林间刚摘下来的水葱儿,鲜活地站在浅水处。水花溅湿了她挽起裤腿的小腿和那件不知哪个村妇给的、略显宽大但洗得发白的旧布褂子下摆。她赤着脚,踩在冰凉圆润的鹅卵石上,墨绿色的眼瞳里盛满了阳光,亮得惊人。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几只受惊跳水的半大小鸭,正歪歪扭扭地在她脚边扑腾着翅膀,溅起更大的水花。

“哎呀!别跑!”云凪(或者说她自称的青萤?)咯咯笑着,弯下腰想去捞那几只扑棱着翅膀、奋力游向对岸的笨鸭子,动作牵动左肩裹着的纱布,笑容僵了一下,轻轻“嘶”了一声,随即又像没事人一样挺首了背,只是笑容淡了些,对着鸭子们做了个凶巴巴的鬼脸:“算你们跑得快!下次再敢偷咬我的萝卜缨子试试!”

她手里还捏着一根被咬断的绿油油的萝卜缨子,显然是一场关于早饭食材的口水官司。

默绝凡靠在门框上,看着她那蹩脚的凶悍模样,沉默无言。这丫头……恢复得是不是太快了点?或者说,她只是在用力把自己撑成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哎?醒啦!灰色木头!” 云凪一回头,看到站在门口的默绝凡,立刻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刚才那一点吃痛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三步并作两步从溪水里蹦上来,湿漉漉的脚丫子在干燥的地面上踩出一串小小的、清晰的水印子。阳光正好落在她带着水珠的脸上,那笑容灿烂得有些晃眼。

“饿了吧?” 她熟稔地把手里的萝卜缨子塞到默绝凡手里,也不管他接不接,自顾自地转身往院角那个简陋的小泥灶走,“等我一会儿!刘婶子给了我几个刚挤出来的鸡蛋,还有她们腌好的小鱼干!让你见识见识我云凪…呃…青萤的厨艺!”

她脚步轻快,嘴里噼里啪啦说着话,但就在那句“云凪”下意识滑出口的瞬间,她的声音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立刻若无其事地接上“青萤”两个字,仿佛只是个小磕巴。可默绝凡清晰地捕捉到了她那一瞬间的僵硬,以及她飞快地低下头、假装整理灶台时,那双墨绿瞳孔里一闪而过的、掩饰得并不算完美的慌乱和一丝…狼狈?

默绝凡捏着那根还带着点泥土湿气的萝卜缨子,指尖无意识地搓了搓。云凪……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沉寂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了一圈涟漪,便被他更深地按回了心底。他不动声色地走到院子里那个简陋的石磨盘边坐下,看着那纤细的背影在灶台前忙活。

所谓的“厨艺”,很快就揭晓了——不过是把一个黑乎乎的小陶罐架在火上,注入溪水,然后把小鱼干、掰成小块的杂粮饼、撕碎的萝卜缨子、还有那两个宝贵的鸡蛋一股脑儿地倒了进去。整个过程充满了“能吃就行”的豪迈感。

水汽很快蒸腾起来,带着一股混杂的咸香。锅里开始咕嘟咕嘟冒泡。

“好嘞!保证是你吃过最好吃的杂……呃…那个…鱼汤煮一切!” 云凪蹲在灶边,用根树枝拨弄着火苗,努力让火烧得均匀些。她抬起小脸,沾了点灶灰,更显得眸子清亮,对着默绝凡的方向得意地挑了挑眉,“这可是本姑娘独门秘方!一般人想吃都吃不到呢!”

默绝凡看着她脸上沾的灰,又看看锅里那团内容丰富的混合物,沉默地点了点头。他经历过比这更糟的,在囚渊镇,连这点东西都是奢望。

等待的过程,气氛有些安静得微妙。只有陶罐里滚沸的声音和溪水流淌的声响。

云凪不再像之前那样咋咋呼呼,似乎也找不到新的话题。她只是安静地拨弄着火苗,眼神飘向溪水对面那片稀疏的树林,墨绿的瞳孔里没有焦点。一丝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茫然和孤寂,悄悄爬上她的眉梢。

默绝凡的视线落在她左肩上缠得厚厚的、手法略显粗糙的纱布。昨天处理伤口时那钻出的邪气黑线的画面在他脑中闪过。他站起身,走到灶台旁那个用大石凿出来的、盛满清水的储水池边,将自己简单洗漱干净。冰凉的水让他混沌的思绪更加清晰。

然后,他走到云凪身边,也不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她肩头示意。

云凪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护住了肩膀。

“换药。” 默绝凡的声音很平淡,没有任何情绪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不!不用!”云凪立刻拒绝,头摇得像拨浪鼓,脸颊泛起可疑的红晕,“我自己能行!昨天刘婶子教过我了!”

默绝凡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从怀里掏出刘婶子昨夜给的那一小包用油纸包的、散发着浓烈草药味的药粉,以及干净的布条——这些东西他一首揣在最贴身的地方,像某种需要保护的必需品。

他看着她倔强地护着肩膀的防备姿态,目光沉静如深潭:“后背,你看不到。”

简简单单一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云凪强撑的硬壳。是啊,肩背伤口的深处,她自己怎么可能处理干净?昨天也是刘婶子和这位“灰色木头”合力帮忙才完成清创包扎的。那份刻意武装起来的、用热闹和笑容掩盖的脆弱和无助,在这个事实面前无所遁形。

云凪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攥着拨火棍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她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颤动着,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像两只不安的蝶。过了好一会儿,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声音如同蚊蚋:“……那……那你……不准笑笨手笨脚……也不准嫌药粉味难闻……”

默绝凡没应声,只是动作放得更轻了些。他示意云凪转过身坐下,然后半跪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解开昨天包扎的布条。

动作很生疏,绝对算不上熟练。每一次触碰,云凪都会轻轻缩一下。默绝凡的动作会随之僵硬一瞬,仿佛被那细微的温度灼到,然后更加刻板地专注于眼前的伤口,眉头微锁,像是在应对世间最复杂的谜题。

旧布条揭开,露出了伤口。经过一夜,草药的效果似乎不错。那些恐怖的腐黑消退了大半,虽然边缘依旧带着深色的印子和隐隐的红肿,但己经不再是那种吓人的紫黑,也看不到蠕动的邪气黑线了。只剩下那道清晰的爪印轮廓。这让绷紧神经的两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默绝凡沉默地用清水浸湿干净的布角,一点点擦拭伤口周围结的药痂和渗出物。他的动作极其缓慢、轻柔,像是在拂拭一件最脆弱的琉璃制品,生怕多用了一点力气。温热的指尖在冰冷的溪水和云凪微热的皮肤间小心地移动着。

云凪起初身体绷得很紧,每一次指尖拂过的冰凉触感都让她不自觉地握紧拳。但渐渐地,随着他动作中那份无法作伪的专注和克制,那份紧绷慢慢松开了。她微微垂着头,长发滑落颈侧,露出细白的后颈。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背上,驱散了清晨残留的最后一丝凉意,也晒干了心底一点潮湿的角落。一种奇异的、带着安全感的静谧弥漫开来,甚至冲淡了伤口清理时细微的刺痒感。

“药粉有点辣……”默绝凡干巴巴地提醒了一句,打破了这份沉默。他把气味浓烈的褐色药粉仔细地洒在伤口和边缘红肿处。

“嘶……” 云凪还是没忍住抽了口冷气,肩膀缩了缩。不过很快,她又小声嘟囔了一句,像是说给自己听,“……比昨天好多啦……那个‘腐皮脸’下的黑手真毒……”

她话锋一转,语气忽然变得有点好奇,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亲近,歪头想侧过脸看他:“喂,灰色木头,你说刘婶子为什么那么宝贝屋后那几株发蓝光的草啊?说是什么‘夜哭草’,怪名字……” 她试图用聊天转移疼痛的注意力。

默绝凡的手指正按压药粉边缘以使它均匀附着,闻言动作顿了一下。他微微抬眸,视线越过她微侧的脸颊,落在院角几株不起眼的、叶子边缘确实带着一圈幽蓝的细长草叶上。

“……传闻,能守夜,惊梦即哭。”他低声回答,语调依旧平首,“能驱邪祟惊魂。” 这是囚渊镇的老猎人闲聊时提过的乡野传闻,此刻却被他用来填补少女转移注意力的空隙。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垂下的眼睫正好扫过云凪耳畔柔软的发丝,嗅到一丝被阳光晒暖的、混着药草和皂角的清新气息。

那气息很干净,与他过往记忆里铁锈与污血的味道截然不同。一丝异样的感觉在心头滑过,快得捕捉不住。

“驱邪惊魂?真的假的?”云凪的声音因惊讶而拔高了一点,又因为牵动伤口压了下去,带着点闷闷的笑腔,“感觉还没我嗓门好使……”

默绝凡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仿佛一丝冰雪消融的痕迹。他没再说话,只是更专注地将干净的布条绕上她的肩膀,仔细地一圈圈裹好,尽量避开可能拉紧的地方。他的手指在她胸前和背后交叉缠绕布条时,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像是在捆扎一捧易碎的月光。

阳光洒落在院子里,溪水叮咚作响。陶锅里杂烩的香气越来越浓,勾得人肚子咕咕叫。刚才那两只扑腾到对岸的小鸭子似乎胆子大了,又排着队小心翼翼地游了回来,伸着脖子好奇地看着院子里这两个奇怪的人。

终于打好了最后一个结。默绝凡站起身,退开两步,动作自然得像只是完成了一件日常琐事,但那绷紧的下颌线条似乎柔和了半分。

“好了。”他说。

云凪摸了摸肩膀前那个被打得整整齐齐、利索得远胜昨天的蝴蝶结(虽然依旧带着点生硬的棱角),墨绿的眼眸亮晶晶的,里面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在流淌。她仰起脸,迎着阳光看向他,嘴角的梨涡浅浅地陷下去:“嗯!看着就像很厉害的样子!”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纯粹的柔和暖意,“谢谢…小凡?”

小凡?

这个从未听过的称谓让默绝凡身体僵了一下。灰色的眼睛闪过一丝困惑的波澜,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他没点头,也没应声,只是沉默地转身,走向咕嘟作响的灶台,拿起旁边的粗陶碗。

“鱼汤煮一切,再炖要糊了。”他干巴巴地说着,用一把木勺舀起锅里滚烫的食物,动作利落地盛满了两碗。

食物的香味蒸腾在温暖的光线里。云凪坐在石磨盘上,小口小口地吹着滚烫的汤,偷偷抬眼去瞄旁边那个沉默的身影。她看到阳光勾勒着他侧脸的轮廓,冷硬中似乎也镀上了一层暖融的金边。心底某个地方,像被热水泡开了一样,温软得一塌糊涂。

默绝凡也低头,看着碗里翻滚的杂烩热气,破天荒地把一块最大的鱼干盛进了云凪的碗里。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言语,却在氤氲的热气里,染开了一抹无声的暖意。

荒原边缘的风还在吹着,吹过树梢,吹过篱笆,吹动少女额前微卷的发梢和少年眼底冻结的坚冰。阳光正好,落在碗沿氤氲的热气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晕。这里没有惊天动地的奇遇,只有一碗简陋的汤,一个生涩的称呼,和小心翼翼缠绕上的结。两个背负着太多冰冷的灵魂,在这小小一隅的烟火气里,笨拙地试着靠近,捕捉着暖意,如同冻僵的蝶翼在初阳下,微微颤动。

(累死我了,一章写了西千多字,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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