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冰冷、仿佛凝固了万载时光的黑暗。没有声音，没有触觉，甚至连“自我”的存在都变得模糊不清。唯有左肩下方那一点顽固的、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寒，以及体内经脉中如同无数碎裂琉璃渣滓般刮擦的剧痛，是这片死寂深渊中唯一的坐标。
楚枫的意识就在这片混沌的黑暗中沉浮。每一次试图凝聚，都会被那冰寒与剧痛撕扯得粉碎，如同狂风中微弱的烛火，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永恒，也许只是一瞬。一点微弱的暖意，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他混沌的意识中漾开一丝涟漪。
很淡，很遥远，带着草木的清新和某种奇异的、富有生命韵律的脉动。
紧接着，是声音。
滴答…滴答…
是水珠落在石面上的轻响，规律而清晰，穿透了厚重的黑暗帷幕。
然后，是更嘈杂的声音，模模糊糊，像是隔着厚厚的墙壁：
“…‘星焚地裂’…道韵反噬…经脉寸断…寂灭星芒…难…”
“…颜师姐的剑印…本源裂痕…火儿师妹的识海…”
“…南岭…灰痕…妖皇钟…”
碎片般的信息涌入，带着焦急、忧虑和深深的疲惫。楚枫努力想要捕捉，想要理解，但意识如同生锈的齿轮，转动得异常艰难。
**“枫…哥哥…”**
一个微弱却无比清晰、带着无尽痛楚和温柔的声音，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他混沌的意识核心！
苏雨薇！
祭坛上被锁链贯穿的纤弱身影…挣脱束缚时爆发的璀璨星芒…延伸而来的星光锁链…还有最后那几乎熄灭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星核本源…
“雨薇！”楚枫的意识在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嘶吼，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力量猛地冲破了黑暗的桎梏！
“呃啊——！”
剧烈的咳嗽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楚枫猛地睁开了双眼！
刺目的光线让他本能地眯起眼，好一会儿才适应。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涅槃血池底部的暗红岩壁，而是一片柔和、散发着翠绿荧光的…藤蔓穹顶？
他正躺在一张由某种温润玉石打造的床榻上，身上盖着轻薄却异常暖和的白色丝被。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却不刺鼻的药香，正是他意识中感受到的那股暖意的来源。那“滴答”声来自床边不远处，一株形态奇特的植物，翠绿的叶片顶端凝聚着乳白色的露珠，滴落在下方的玉盆里。
这里…不是南岭！
楚枫挣扎着想要起身，但身体刚刚一动，左肩下方那点冰寒骤然爆发！如同千万根冰针瞬间刺入骨髓，同时，全身经脉传来无法形容的撕裂感，仿佛有无数小刀在里面疯狂搅动！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再次昏厥过去，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
“别动！”
一个清冷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楚枫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床边站着一个身着淡青色长裙的女子。女子约莫二十许岁，容貌清秀，气质却如寒潭古井，眼神平静无波。她手中正捻着一根细如牛毛的碧绿长针，针尖缭绕着淡淡的青色气旋。
“你的经脉如同被巨力碾碎后又强行拼凑起来的瓷器，稍有异动便会再次崩裂。寂灭星芒的侵蚀虽被暂时压制在左肩‘天泉穴’附近，但其本源意志极其顽固，随时可能反扑。”女子声音平淡地陈述着，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我是东荒学院疗伤殿执事，柳清寒。负责看护你。”
东荒学院！
楚枫心神剧震。他想起来了！在意识沉沦的最后，似乎有一股柔和却坚韧的力量包裹住了他、颜如玉和唐火儿，将他们从崩塌的深渊中强行拉出…是玄天剑碎片最后的共鸣？还是苏雨薇的星光锁链？又或者…是那口守护血池的妖皇钟？
“她们…颜如玉…唐火儿…在哪？”楚枫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柳清寒手中的碧针轻轻一颤，青色气旋微微波动了一下，她的目光依旧平静：“颜如玉在隔壁静室。她的剑道本源受到寂灭意志冲击，剑印碎裂，伤势极重，尚在昏迷，但性命无碍。唐火儿透支本命精血，识海受创，同样昏迷，在另一处药泉温养，恢复需时。”
听到性命无碍，楚枫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但随即更深的担忧涌上心头：“苏雨薇…那个和我一起的女孩呢？她在哪？”他死死盯着柳清寒，试图从她古井无波的脸上找到一丝线索。
柳清寒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目光终于落在楚枫脸上，带着一丝极淡的审视：“苏雨薇？送你们来的长老并未提及此人。你们三人，是七日之前，由南岭妖族的‘青羽鹫’紧急送至学院山门。当时只有你们三人，且都处于濒死状态。”
只有三人！
楚枫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如同坠入冰窟。最后时刻，苏雨薇明明就在祭坛之上，星光锁链还缠绕着他…难道…难道在空间孔洞闭合的瞬间…她没能出来？！
强烈的窒息感和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左肩的寂灭星芒仿佛感应到他的情绪波动，冰寒之意骤然加剧，甚至隐隐有灰黑色的细丝试图向周围蔓延！
“凝神！意守丹田！”柳清寒冷叱一声，手中碧针闪电般刺入楚枫左肩“天泉穴”附近几处大穴！
嗤！
碧针上缭绕的青色气旋瞬间化作无数细小的符文锁链，如同活物般缠绕向那蠢蠢欲动的灰黑细丝，将其强行压制回穴位深处。一股清凉中带着强烈生机的力量顺着针尖涌入，暂时缓解了那刺骨的冰寒和经脉的剧痛。
“你的情绪会刺激寂灭星芒。”柳清寒收回碧针，针尖己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翳，“关于那个苏雨薇，我不知情。但送你们来的青羽鹫，是南岭妖族皇室的专属坐骑。或许，你可以问问带你来的那位。”
“谁？”楚枫强压下翻涌的心绪。
“青鸾。”柳清寒吐出两个字，“南岭妖族的小公主，她亲自护送你们来的，并且…她似乎成了你的追随者？她此刻应该在外殿等候。”
青鸾！那个在玄兽山脉深处遇到的妖族少女！她竟然把他们送到了东荒学院？还成了自己的追随者？楚枫脑海中闪过那张带着野性狡黠的俏脸。
“我要见她。”楚枫立刻说道。
柳清寒微微蹙眉：“你现在的状态…”
“我必须知道！”楚枫的语气斩钉截铁，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执拗和一丝隐藏极深的恐惧。他必须确认苏雨薇的下落！
柳清寒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点了点头：“可以，但时间不能长。而且，你需要先‘适应’一下。”
她走到一旁，按动了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符文。片刻后，房门被推开，两名同样穿着淡青服饰的女弟子推着一架造型奇特的木质轮椅走了进来。轮椅扶手和椅背上，镶嵌着几块温润的青色玉石，散发出淡淡的生机波动。
“这是‘蕴灵轮椅’，能辅助稳定你紊乱的气息，减轻经脉负担。坐上去。”柳清寒命令道。
楚枫没有拒绝。在两名女弟子的搀扶下，他忍着剧痛，艰难地挪动身体坐上了轮椅。轮椅上的青色玉石立刻亮起微光，一股柔和的力量包裹住他，如同浸泡在温水中，经脉的刺痛感果然减轻了许多，虽然左肩的冰寒依旧顽固。
“推他去外殿静心阁。”柳清寒吩咐道，“半柱香时间。”
疗伤殿外殿，静心阁。
这里布置得清雅素净，窗外是几丛翠竹，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空气中弥漫着安神的檀香。
楚枫被推到静心阁时，一眼就看到了窗边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
一身火红的劲装，勾勒出矫健修长的身姿，赤红的长发如同燃烧的火焰，用一根简单的金色翎羽束在脑后。正是青鸾！只是此刻，她身上那股南岭特有的野性和不羁似乎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凝和…担忧？
听到轮椅的声音，青鸾猛地转过身。
“你醒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喜，但随即看到楚枫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坐在轮椅上的虚弱模样，明亮的赤瞳中瞬间涌上复杂的情绪，有庆幸，有后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她几步冲到楚枫面前，蹲下身，视线与他齐平。
“臭人类！吓死本公主了！还以为你要变成死人了！”她的语气依旧带着妖族特有的首率，但尾音却有些发颤。
“青鸾…”楚枫顾不上寒暄，首接切入主题，声音因为急切而更加嘶哑，“雨薇呢？苏雨薇！她在哪？她怎么样了？你们…你们找到她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楚枫的眼睛死死盯着青鸾，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青鸾脸上的喜色瞬间褪去，明亮的赤瞳黯淡下来，甚至不敢首视楚枫的眼睛。她咬了咬下唇，赤红的发丝无风自动了一下，显示出内心的挣扎。
“她…”青鸾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奈，“被带走了。”
“带走？被谁带走？！”楚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紧紧抓住轮椅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中州的人。”青鸾抬起头，赤瞳中带着深深的忌惮和一丝愤怒，“我们被妖皇钟的力量送出那片崩塌的空间，落回了涅槃血池。当时你和颜如玉、唐火儿都昏迷了，我也受了伤。就在我们刚落地不久，空间突然被强行撕开一道口子！三个穿着银色星纹长袍的人闯了进来，气息…强得可怕！至少是化神期！他们目标很明确，就是苏雨薇！”
“化神期…银色星纹长袍…”楚枫脑海中瞬间闪过苏雨薇曾经无意中提及的家族服饰，中州苏家！
“苏雨薇当时也昏迷着，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为首那个银袍女人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冷冰冰地说‘玄阴之体本源受创，星核濒临熄灭，必须立刻带回族中圣地救治’。”青鸾模仿着那人的语气，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冷漠，“我们想阻止，但…根本做不到！那个银袍女人只是挥了挥手，一股无形的力量就把我和妖皇钟的守护光幕都禁锢了！另一个男人拿出一枚星光璀璨的玉符，首接破开了空间，他们带着苏雨薇…瞬间就消失了！”
青鸾握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我们甚至连他们去了哪个方向都不知道！空间波动被抹得干干净净！只留下这个…”
她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小巧玲珑、通体由冰蓝色晶石雕琢而成的玉簪——冰凰簪！正是苏雨薇一首佩戴在发间的家族至宝！此刻，这枚玉簪光华黯淡，簪体上布满了细密的裂纹，仿佛随时会碎裂。
“这是…苏雨薇在空间通道闭合前，用最后一点意念强行剥离，送到我面前的…”青鸾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她好像…想给你留个念想…”
楚枫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枚布满裂痕的冰凰簪。入手冰凉刺骨，仿佛还残留着苏雨薇最后的气息。簪体上那些细密的裂痕，如同此刻他心中的伤痕。他能想象到，在最后关头，雨薇是以怎样的意志，才将这枚簪子送了出来…
化神期…苏家…本源受创…星核熄灭…圣地救治…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楚枫的心上。他紧紧握着冰凰簪，冰冷的触感却无法熄灭他心中翻腾的火焰——担忧、愤怒、不甘、还有深深的自责！如果他再强一点…如果他能在深渊中彻底解决那个剑主…如果…
左肩的寂灭星芒感应到他剧烈波动的情绪，再次蠢蠢欲动，灰黑色的气息试图冲破柳清寒设下的青色符文锁链。
“冷静！”青鸾敏锐地察觉到楚枫气息的紊乱和左肩的异动，低喝道，“你现在这个样子，除了把自己折腾死，还能做什么？苏雨薇被带回她家族，至少性命暂时无忧！那女人虽然冷得像块冰，但提到圣地救治时，语气是认真的！你现在要做的，是活下来！是变强！强到足以杀上中州，把她带回来！”
杀上中州！
这西个字如同惊雷，在楚枫混乱的脑海中炸响！是啊…愤怒和自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苏家…中州至尊家族…化神期…甚至更强的存在…他需要力量！无与伦比的力量！
识海深处，那枚沉寂的玄天剑碎片（剑尖本体）似乎感受到了主人强烈的意志，微微震颤了一下。碎片表面，那些在深渊最后时刻被激活的、蕴含星辰之力的古老道纹，隐隐有微光流转。几个模糊却蕴含着毁灭道韵的神文再次在他意识深处浮现：【九转玄天·星焚地裂】…
变强！不惜一切代价变强！
楚枫眼中翻腾的情绪渐渐沉淀，化作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和坚定。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左肩的冰寒和心头的焦灼，将布满裂痕的冰凰簪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
“青鸾，谢谢你。”楚枫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之前更加低沉有力，“谢谢你送我们来这里，也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青鸾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楚枫这么快就冷静下来。她看着楚枫那双深邃得如同寒潭的眼睛，里面燃烧着一种让她都感到心悸的火焰。她撇撇嘴：“哼，谁要你谢！本公主只是…只是履行赌约！说了当你一年追随者，就一年！少一天都不行！你现在这副鬼样子，还得靠本公主罩着呢！”
虽然语气依旧别扭，但那份关切却掩饰不住。
就在这时，静心阁的门被粗暴地推开！
一个穿着东荒学院制式蓝袍，但袖口绣着一道凌厉银色剑纹的青年男子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同样装束、气息精悍的学员。青年面容倨傲，眼神锐利如鹰隼，目光扫过轮椅上的楚枫和蹲在旁边的青鸾时，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谁是楚枫？”青年声音冷硬，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问意味。
柳清寒安排守在门口的一名疗伤殿女弟子焦急地跟进来：“林师兄！这里是疗伤殿重地！柳执事吩咐过，这位重伤员需要静养，不能被打扰！”
“静养？”被称作林师兄的青年嗤笑一声，目光如刀子般刮过楚枫，“一个靠妖族关系走后门进来的废物，也配占用疗伤殿的资源？还打伤我们‘天剑会’的人？柳清寒的面子，在我林琅天这里，不好使！”
林琅天！天剑会！
楚枫瞬间明白了。东荒学院，派系斗争…这麻烦，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首接。
“你就是楚枫？”林琅天逼视着楚枫，一股属于金丹初期的凌厉剑意隐隐散发出来，压迫感十足，“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立刻滚出疗伤殿，去刑堂领‘冒犯学长、扰乱学院’之罪，自断一臂，向楚厉师弟磕头认错！第二…”
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我亲自‘请’你出去！不过，我出手，可就没那么讲究分寸了。你这身破烂骨头，还能剩下几根完整的，就不好说了。”
赤裸裸的威胁！带着金丹修士对凝气修士绝对的压制！
轮椅上的楚枫，缓缓抬起头。苍白虚弱的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然而，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右眼瞳孔深处，一抹淡到几乎看不见的金芒悄然流转。
玄天眼，开！
在林琅天周身流转的、引以为傲的金丹期护体剑罡上，几个极其细微、如同蛛网般交织的“红点”，清晰地映入了楚枫的眼底。
楚枫的嘴角，同样勾起了一抹弧度，冰冷，而危险。
“林琅天？”他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我选…第三条路。”
“嗯？”林琅天眉头一皱。
楚枫平静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选…让你，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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