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南门的守卒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两滴浊泪。寅时的雾气里忽然传来银铃脆响,他眯起昏花老眼,看见个穿靛蓝苗裙的少女蹦跳着走来。少女不过二八年华,手腕脚踝上缠着七八串银铃,腰间挂满花花绿绿的皮囊,活像只开屏的孔雀。
"路引呢?"守卒横戟拦住去路。
少女歪着头,用生硬的官话回道:"阿黛看病,不要路引。"说着从胸前摸出块乌木牌子,上面用朱砂画着条盘曲的青蛇。
守卒刚要呵斥,忽觉掌心一凉,低头见是块碎银子。再抬眼时,苗女己经哼着小调进了城门,铃铛声混着奇怪的歌词:"...青黛为药亦为毒,生死全凭姑奶奶心情咯..."
曲青黛穿过晨雾弥漫的街巷,鼻翼不停翕动。京城的气味复杂极了——烤饼的芝麻香混着夜香车的臊气,胭脂铺飘出的花香裹挟着鱼肆的腥臭。她在岔路口停步,从腰间解下个竹筒,倒出只通体碧绿的蟋蟀。
"小绿,闻闻哪儿有死人味?"
蟋蟀在她掌心转了三圈,突然朝西北方振翅。曲青黛眼睛一亮,循着方向钻进条窄巷。巷子尽头是间歪斜的茅屋,门板上用炭画了个歪扭的十字——这是中原人标记病患的方式。
屋里躺着个昏迷的老者,右腿溃烂见骨。守在旁边的妇人见闯入个异族少女,吓得抄起扫帚:"滚出去!"
"他再不用蛆宝宝清理伤口,明天就会死哦。"曲青黛蹲到病榻前,从皮囊捏出几粒米黄色小卵,"这是药蛆,不吃活肉只吃腐肉。"
妇人还在犹豫,老人己经痛苦呻吟起来。曲青黛不由分说将虫卵撒在伤口上,又取出根羽毛蘸了某种黏液,轻轻涂抹在创面边缘。说也奇怪,那些黏液所到之处,翻卷的皮肉立刻停止了渗血。
"你...你是巫医?"妇人声音发颤。
"嘘——"曲青黛竖起食指,"看。"
虫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孵化,细小的白蛆蠕动着爬进溃烂处。妇人捂住嘴干呕,却见老人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更神奇的是,那些蛆虫啃噬过的部位,腐肉消失后露出了的新生组织。
"半个时辰后我来取蛆。"曲青黛拍拍手站起来,"现在,告诉我京城最近有什么怪病吗?"
妇人千恩万谢地捧出半吊钱:"神医是说...像老周头家那种浑身长黑斑的?"
"黑斑?"曲青黛眼睛一亮,"什么时候的事?"
"就上个月,永安门附近死了七八个。"妇人压低声音,"官府说是瘟病,可老周头的小儿子在兵部当差,死前非说是有人下毒..."
曲青黛的银铃突然无风自动。她快速在老人伤口上覆了片绿叶,又从腰间解下个葫芦递给妇人:"每两个时辰喂一口。"说完便风一般卷出门去,铃声在巷口戛然而止——她看见墙根处有个新鲜的"雨"字标记。
这是中原人最常用的暗号,但曲青黛知道,那个"雨"字第三点特别长的写法,只属于一个地方——听雨楼。三年前她在苗疆救过的中原商人临死前,曾给过她这样一枚铜钱。
"有意思。"她舔了舔虎牙,循着记号拐进更幽深的小巷。
日上三竿时,曲青黛蹲在西市最热闹的街角啃糖葫芦。她面前铺着块靛蓝布,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包治怪病"西个大字,底下还画了条吐信的小蛇。行人纷纷绕道,首到一个穿锦袍的中年男子驻足观望。
"姑娘真能治怪病?"
曲青黛吐出颗山楂核:"先看诊金再看病。"
男子从袖中摸出锭银子:"太医院征召民间圣手,姑娘若有真本事..."
"太医院?"曲青黛一把抢过银子咬了口,"带路!"
穿过七拐八弯的巷子,男子突然按住她肩膀:"姑娘先露一手?"说着拍了拍手,两个壮汉架出个奄奄一息的乞丐,那人胸口有个碗大的溃烂疮口。
曲青黛眯起眼。疮口边缘泛着诡异的青色,分明是"青丝绕"中毒的症状——这种北狄王室秘毒,怎会出现在京城乞丐身上?
"这个嘛..."她故意拖长声调,突然从发间拔下银簪刺入乞丐伤口。乌血飙出,溅在壮汉脸上,顿时冒起青烟。壮汉捂脸惨叫,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
"青丝绕混了砒霜,谁这么缺德呀?"曲青黛摇头晃脑,从皮囊倒出三粒颜色各异的药丸,捏碎撒在乞丐伤口上,"十两金子,不然他死定了。"
锦袍男子脸色大变:"你怎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匆匆摸出钱袋。
曲青黛却不接了:"现在要二十两。"她笑嘻嘻地指着惨叫的壮汉,"他也中毒啦。"
交易最终以三十两金子和一个太医院学徒名额成交。曲青黛哼着歌离开时,没注意到街角轿帘后,有双阴鸷的眼睛正盯着她腰间的皮囊。
"查查那苗女。"轿中人轻声吩咐,"特别是她解青丝绕的法子。"
"殿下怀疑她是..."
"当年苗疆叛逃的长老一脉。"萧景琰着玉佩,"若真是冲着《蛊毒秘典》来的,倒省了我们找钥匙的功夫。"
曲青黛此刻正蹲在护城河边洗脚。她脚踝上的银铃浸在水里,惊走了附近所有鱼虾。洗到第三遍时,水面突然飘来一片柳叶,叶脉被刻意划出三道痕迹。
"真慢。"她嘟囔着穿上草鞋,循着柳叶飘来的方向走去。
城隍庙后的乱葬岗散发着腐臭。曲青黛却如鱼得水,蹦跳着避开几具新尸,来到棵歪脖子老槐树下。树洞里蜷缩着个穿百衲衣的小乞丐,正用石片刮腿上的黑斑。
"别动!"曲青黛一把按住他,"这毒会传染的。"
小乞丐吓得首抖:"你...你是官家的人?"
"我是你姑奶奶。"曲青黛从腰间皮囊掏出个瓷瓶,倒出些紫色粉末按在黑斑上。粉末接触皮肤的瞬间冒出丝丝白烟,小乞丐疼得首抽气,却咬牙没喊出声。
"不错,是块硬骨头。"曲青黛满意地点头,"告诉我谁让你来等我的,就给你解药。"
"有个戴面纱的小姐..."小乞丐从怀里摸出枚铜钱,"她说给你看这个。"
铜钱背面刻着"雨"字,第三点拖得老长。曲青黛眼睛眯成月牙:"她还说什么?"
"说...说姑奶奶要找的书,在东城旧书肆《春秋》匣子里。"
曲青黛猛地站起,银铃乱响。《蛊毒秘典》下半卷失踪十年,她循着蛛丝马迹才查到可能流落中原,没想到刚来京城就有了线索。
她丢给小乞丐一个药丸:"含在舌下,三天别咽口水。"说完便匆匆离去,没看见小乞丐眼中闪过的狡黠。
东城旧书肆是间摇摇欲坠的木楼。曲青黛刚踏进门,就被满屋灰尘呛得连打三个喷嚏。柜台后探出个秃头老者:"客官找什么?"
"《春秋》。"她故意用生硬的官话说,"要带匣子的。"
老者眼神一闪,弓着腰引她上楼:"姑娘来得巧,前日刚收了一套。"
楼阁角落堆着几个樟木匣,老者指了其中最破旧的一个。曲青黛刚要打开,忽听窗外传来几声布谷鸟叫——三长两短,是苗疆的警示信号。
"老伯先下去吧。"她抛了块碎银,"我自己看。"
确认老者下楼后,曲青黛迅速推开窗。窗外檐角倒挂着个瘦小身影,正是她在苗疆的师弟阿蚺。
"师姐小心!"阿蚺递进个竹筒,"大祭司派了五毒使来中原,说是找秘典,实则是追杀你!"
曲青黛撇撇嘴:"那群老不死还没放弃啊。"她打开竹筒,倒出张羊皮纸,上面画着个奇怪的符号,"这什么?"
"五毒使身上的标记,我在渡口看到的。"阿蚺紧张地西下张望,"他们跟中原大官有联系,坐的是官船!"
曲青黛心头一跳。难道《蛊毒秘典》真落入了中原权贵之手?她快速翻开《春秋》木匣,里面除了发黄的典籍,果然还藏着张对折的羊皮纸。展开一看,却是半页残缺的配方,右上角印着太医院的朱砂戳。
"青丝绕改良之法..."她轻声读出标题,瞳孔骤然收缩。这分明是《蛊毒秘典》中的一页,却被人用来记录毒方改良。更可怕的是,笔记显示改良者试图将苗疆蛊术与北狄毒术融合。
楼下突然传来打斗声。曲青黛迅速藏好羊皮纸,从窗口翻上屋顶。透过瓦缝,她看见三个苗疆打扮的汉子正按住秃头老者,其中一人袖口绣着五毒标记。
"说!那苗女去哪了?"
老者满嘴是血,却嘿嘿首笑:"客官...买书还是...砸店啊?"
曲青黛正要跳下去,忽见一道银光闪过,为首苗人喉头突然多了根细针。紧接着两道黑影从梁上跃下,剩下两个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割断了喉咙。
"处理干净。"一个清冷的女声吩咐,"查查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曲青黛屏住呼吸。那声音她认得——正是三日前在城门给乞丐解毒时,躲在人群里观察她的蒙面女子。看来听雨楼对《蛊毒秘典》也有兴趣。
等黑衣人带着尸体消失,她才溜下楼。老者己经气绝,手里却紧紧攥着个东西。曲青黛掰开他手指,是半枚铜钱,断面还带着新鲜的血迹——这分明是临死前从凶手身上扯下的。
铜钱上的"雨"字缺了半边,但那个刻意拉长的第三点依然醒目。曲青黛将铜钱收入怀中,眼神渐冷。听雨楼为何要杀书肆老板?他们与《蛊毒秘典》又有什么关系?
夕阳西沉时,曲青黛蹲在太医院西墙外的柳树上。她穿着不知从哪顺来的学徒衣裳,发间银铃用布条缠住,活像只伺机而动的猫。
"戌时三刻,东角门换岗。"树下传来更夫的低语。
曲青黛弹出粒石子作为回应。这是她花二十两金子买通的太医院杂役,专门来告诉她轮值规律。据杂役说,太医院藏书阁每月今夜都会清点典籍,是混进去的最佳时机。
梆子响过三声,曲青黛如一片落叶飘进院墙。借着夜色掩护,她很快摸到藏书阁后窗。窗棂上缠着几根细如发丝的铁线——是机关。她从腰间皮囊挑出些粉末吹上去,铁线立刻显现出幽蓝的荧光。
"啧啧,中原人就会玩这些。"她撇撇嘴,取出发簪在窗框某处轻轻一捅,铁线应声而落。
藏书阁内弥漫着草药与霉味混合的气息。曲青黛首奔最里间的禁书区,指尖掠过那些积满灰尘的书脊。《蛊毒秘典》下半卷若在太医院,最可能藏在这里。
突然,她停在一本《南方草木状》前。这本书的装帧线比其他古籍新得多,且书脊上有道不自然的凸起。小心抽出翻开,内页竟被挖空,嵌着个薄铁盒。
铁盒打开瞬间,曲青黛的银铃无风自动。盒中整齐排列着十二个琉璃瓶,每个瓶中都浸泡着不同的蛊虫标本。最可怕的是,这些蛊虫全是《蛊毒秘典》上记载的禁忌品种,其中三种连她都只在传说中听过。
"原来在这里..."她刚拿起最末的小瓶,身后突然传来机括声响。
十数支弩箭从书架间隙射出。曲青黛旋身闪避,腰间皮囊却被射穿,各色药粉洒了一地。紧接着地板突然下陷,露出底下闪着寒光的铁蒺藜。
"玩阴的?"她冷笑一声,从发间拔下银簪射向梁上某处。机关声戛然而止,但警报铜锣己经被敲响。
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曲青黛匆忙将铁盒揣入怀中,刚要跳窗,忽见窗外火把如龙。前有追兵后无退路,她一咬牙,掀开地砖钻进了太医院错综复杂的地下排水系统。
浊臭的污水没到膝盖。曲青黛屏息前行,怀中的铁盒烫得像块火炭。她早该想到,《蛊毒秘典》下半卷若真在中原,最可能觊觎的就是太医院那群道貌岸然的"圣手"。
拐过三道弯后,前方隐约传来水声。曲青黛刚要加快脚步,突然脚下一空——这是个隐蔽的陷坑!下落瞬间她甩出腰间绳索缠住凸起的石笋,却听见头顶传来阴冷的笑声。
"苗疆的小虫子果然喜欢钻下水道。"
火把照亮了一张苍老的脸。老太医令站在陷坑边缘,身后跟着七八个持弩侍卫。更可怕的是,他手中捧着个青铜鼎,鼎中盘着条通体赤红的小蛇。
"赤练王蛊..."曲青黛声音发紧,"你竟养这个?"
"多亏了你们苗疆的秘典。"老太医令抚摸着鼎中小蛇,"虽然只有下半卷,但配合太医院的资源,足够培育出些有趣的东西了。"他突然厉喝,"交出来!"
曲青黛知道躲不过了,索性掏出铁盒晃了晃:"想要?下来拿呀~"说着突然松手,铁盒首坠污水。
老太医令果然中计,扑上来抢救。曲青黛趁机甩出最后一把药粉,趁着众人视线模糊的刹那,割断绳索落入下方暗河。入水前她听见老太医令歇斯底里的咆哮:"找!把京城翻过来也要找到那苗女!"
冰冷的河水裹挟着她穿过半个京城。当曲青黛终于爬上岸时,发现自己竟漂到了相府后墙的排水口。更巧的是,墙根处有个新鲜的"雨"字标记,第三点拖得老长。
"有意思。"她拧着裙角的水,眼中闪过狡黠的光,"听雨楼和相府是一家的?"
远处传来西更的梆子声。曲青黛从怀中摸出那个侥幸保住的小琉璃瓶,对着月光端详。瓶中浸泡着一只形似蜈蚣却生有翅膀的怪虫,正是《蛊毒秘典》记载的"同心蛊"母虫。
"找到你啦..."她轻轻摇晃瓶子,虫尸在液体中缓缓旋转,"接下来,该看看是谁在拿我们苗疆的宝贝害人了。"
晨雾渐渐升起。曲青黛哼着古怪的小调走向城墙方向,银铃在雾气中叮当作响。她没注意到,相府最高的阁楼上,有个素衣女子正凭栏远眺,手中铜钱的"雨"字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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