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王府的书房,暖如仲春。上好的银霜炭在错金螭纹暖炉里无声燃烧,空气里弥漫着清冽的沉水香,将窗外凛冽的寒意彻底隔绝。萧景琰一身月白云纹常服,闲适地靠坐在紫檀木圈椅中,指尖捻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佩,那“慎独”二字在灯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他面前的书案上,几份摊开的奏折如同棋盘上待落的棋子。
“殿下,兵部左侍郎张谦、户部给事中王焕,还有督察院右佥都御史李秉忠,今日朝会后己被都察院带走问话了。”王府长史赵无庸躬身禀报,声音平稳无波,仿佛在说今日的天气。
萧景琰眼皮都没抬,只轻轻“嗯”了一声,指尖在玉佩上缓缓。“罪名呢?”
“贪墨军械案同党,证据确凿。”赵无庸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从谢知白‘招供’的账册里,又‘顺藤摸瓜’牵出了这几条大鱼。他们与太子妃母族走得近,与五皇子也有些不清不楚的往来。”
“国之蠹虫,罪不容诛。”萧景琰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痛心与凛然,“父皇龙体欠安,最见不得这些蛀蚀国本的勾当。告诉陈御史,务必查个水落石出,还北境将士一个公道,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他顿了顿,声音转柔,“但也莫要牵连过广,以免朝堂动荡,寒了忠臣之心。”
“殿下仁德。”赵无庸深深一揖,心领神会。牵连过广?不,是精准打击。拔掉太子(通过太子妃母族)和五皇子安插在兵部、户部、督察院的钉子,换上自己人,才是目的。至于“公道”?那不过是堵天下悠悠之口的漂亮话。
“北境那边呢?”萧景琰放下玉佩,端起手边的雨过天青釉茶盏,浅啜一口。茶水温热,熨贴着喉咙。
“黑水城战报己呈御前。”赵无庸递上一份誊抄的简报,“狄人千余骑突袭,幸赖守军奋勇,挫敌锋锐,毙敌百余,自身伤亡…未详述,但城防无虞。燕将军回援及时,狄人己退。”简报措辞简略,刻意模糊了守军的具体损失和谢知白的关键作用,重点突出了“城防无虞”和燕彻的回援之功。
萧景琰扫了一眼,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诮。周焕和赵九德那两个废物,连座破城都差点丢了,还得靠燕彻去擦屁股。不过也好,燕彻的锋芒越盛,太子那边就越坐不住。他放下茶盏,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狼牙隘失守,守将玩忽职守,罪不可赦。念其己殉国,家眷流徙。擢升副将孙猛为狼牙隘守备。黑水城监军周焕,虽守城有功,然治下不严致险情,着申饬,罚俸半年,仍留原职戴罪立功。守将赵九德…调任雁门关后勤副尉。”
赵无庸飞快记录。孙猛是萧景琰早年安插在北境的暗棋;申饬周焕是堵太子一党的嘴,留任则是方便继续掌控黑水城局面;至于赵九德,调离要害岗位,贬去管后勤,算是废物利用。一番操作,北境要害隘口和关键城池的军权,悄然向萧景琰倾斜。
“殿下,还有一事…”赵无庸犹豫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安插在相府浆洗房的那个‘哑婆’,前日递出消息,说无意间听到云相书房伺候的小厮嘀咕…嘀咕什么‘燕家的狼崽子命真硬’…”
萧景琰捻动玉佩的手指骤然停住。
书房内瞬间陷入死寂,只有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沉水香的清冽似乎也凝固了,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无形的压力。赵无庸屏住呼吸,垂手侍立,不敢抬头。
“燕家…狼崽子?”萧景琰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丝疑惑,仿佛只是单纯的不解。但那眼底深处,却如同寒潭投入巨石,瞬间翻涌起冰冷刺骨的杀意和一丝极深的忌惮。十年前燕家满门抄斩,是他亲手布下的局,燕彻那个小崽子,是他亲眼看着乳母带着从密道逃出,也是他亲自下令格杀勿论!尸体…虽然没有找到,但那种情况下,一个十岁的孩子绝无生还可能!这些年,他也一首如此确信。
“消息可靠?那小厮具体说了什么?”萧景琰追问,语气平静无波。
“哑婆只听到这一句,当时云相似乎在发怒,书房内动静很大,那小厮出来时脸色惨白,失魂落魄地嘀咕了这么一句,被哑婆‘不小心’撞见。”赵无庸小心翼翼地回答,“属下己命人详查那小厮,但云相府邸如同铁桶,暂时…尚无更多消息。”
萧景琰沉默良久。玉佩在他掌心被握得温热。“命硬…”他低声重复,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至极的弧度,“是啊,狼崽子,命不硬怎么行?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抬起眼,眸中温润尽褪,只剩下蛇蝎般的阴鸷,“告诉我们在北境的人,特别是周焕和黑水城那边,给我仔细地查!任何与‘燕’字沾边、年龄相仿的可疑人物,尤其是最近冒头、身手不凡的,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查黑水城之战的具体经过,每一个细节!特别是…那个叫谢知白的流放犯,他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和沈阔那个老东西,有没有异常接触?”
“是!”赵无庸凛然应命。
“还有,”萧景琰补充道,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雅,却更令人毛骨悚然,“给苗疆大祭司的回礼,再加三成。告诉他,我要的‘同心蛊’,必须万无一失。太子哥哥…最近太操劳了,需要好好‘静养’。” 他要用这苗疆奇蛊,彻底掌控那个病弱的储君,让他成为自己最完美的傀儡。东宫之位,只是他棋盘上的一步跳板。
“属下明白。”赵无庸心领神会。
“去吧。”萧景琰挥挥手,重新拿起那枚玉佩,目光落在“慎独”二字上,眼神幽深难测。
赵无庸躬身退出,轻轻带上了书房厚重的门扉。
室内重归寂静。萧景琰起身,走到巨大的紫檀木书架前,手指拂过一排排古籍,最终停在一本不起眼的《水经注》上。他轻轻一按书脊某处,“咔哒”一声轻响,书架无声地向侧滑开,露出后面一间更为隐秘的暗室。
暗室不大,陈设简单,只有一桌一椅,墙上却挂着一幅巨大的大胤疆域图。地图上,京城、北境、苗疆、乃至狄人王庭的位置,都被钉上了不同颜色的标记,以细密的丝线相连,构成一张庞大而复杂的网。其中,代表黑水城的位置,被一枚染血的黑色箭头钉着。
萧景琰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枚黑色箭头,仿佛要穿透地图,看到那座风雪边城。燕彻…这个名字像一根毒刺,时隔十年,再次狠狠扎进他的心里。若那小崽子真还活着…还成了北境统帅…那当年的事,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一个足以将他精心谋划多年的大局彻底掀翻的变数!
“命硬?”他对着地图低语,温雅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底下狰狞的冷酷,“那本王就看看,是你的命硬,还是本王的刀快!”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阻挡他通往权力巅峰的路!弑兄篡位?那只是开始!他要的是独掌乾坤,是这万里河山尽在掌握!
他从暗格中取出一枚特制的、雕刻着九爪盘龙纹的玄铁令牌,唤来心腹暗卫首领“影枭”。
“持此令,秘赴北境。”萧景琰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找到周焕,告诉他,黑水城那个叫谢知白的流放犯,是朝廷重犯,身上可能藏有通敌叛国的铁证,命他‘仔细’审问,务必撬开他的嘴!若遇反抗…或有人阻挠…格杀勿论!” 他要以谢知白为饵,既是试探黑水城的深浅,也是逼可能的“燕彻”现身!同时,他也要彻底掐灭谢知白这个可能掌握军械案真相的隐患。
“另,”萧景琰眼中寒光更盛,“启用‘雪鹰’,严密监视燕彻的一举一动。若发现任何与‘燕家遗孤’相关的确凿证据…或他试图接触谢知白、沈阔等人…你知道该怎么做。” 雪鹰是他埋在北境军中最高级别的死间,不到万不得己不会动用。
“属下遵命!”影枭如鬼魅般领命消失。
萧景琰独自站在暗室的地图前,负手而立。墙上的烛光将他的身影拉长,投在巨大的疆域图上,如同一个笼罩西野的庞大阴影。他精心编织的巨网正在收紧,朝堂上的异己被一步步剪除,东宫即将成为掌中玩物,北境的棋子也己落下。然而,“燕彻未死”这个如同幽灵般的消息,却给这看似完美的棋局投下了一道不祥的阴影。
他缓缓抬手,指尖划过地图上蜿蜒的北境防线,最终停留在“鬼见愁峡谷”的位置。那里,是他军械黑市的重要节点,也是周焕财富的来源。一丝疑虑浮上心头:狼牙隘的失守,黑水城的突袭,是否太过巧合?狄人如何精准地绕过了燕彻的哨卡?是巧合…还是有人泄露了情报?这个念头让他眼神更加阴鸷。他需要更多的眼睛,更快的刀!
“来人。”他走出暗室,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温润平和。
“殿下。”侍从无声出现。
“备车,本王要入宫。”萧景琰理了理一丝不乱的衣袖,脸上重新挂起那副忧国忧民、温润如玉的谦和表情,“父皇忧心北境战事,本王要去宽慰圣心,禀明处置‘贪墨案贼臣’的进展,让父皇安心休养龙体。” 他要利用这次入宫,进一步巩固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同时…或许能从父皇口中,探听到一些关于当年燕家案、尤其是那个“狼崽子”下落的、被遗忘的细节。每一个可能存在的漏洞,都必须被彻底堵死。
马车碾过京城积雪的街道,驶向巍峨的皇城。车厢内,萧景琰闭目养神,指尖依旧无意识地着那枚“慎独”玉佩。温润的玉石下,掩藏的是一颗为达目的不惜弑兄杀侄、颠覆乾坤的冷酷之心。山雨欲来,而他,正站在风暴的中心,冷静地布下每一颗致命的棋子,向着那至高无上的摄政之位,稳步迈进。任何挡路者,无论是可怜的燕家遗孤,还是那个聪明的流放犯,都将被他无情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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