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激烈的争吵像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陆林北和柳然之间。空气是凝固的，沉默是锋利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玻璃碴儿似的刺痛。柳然不再像以前那样，时不时发来一条带着撒娇语气的微信，陆林北也憋着一股劲儿，倔强地不肯先低头。
这种僵持，对陆林北而言，无异于一种凌迟。他脑子里总是不由自主地回放柳然当时受伤又无奈的表情，那双总是含情脉脉的眸子里，第一次盛满了失望。他开始反反复复地问自己，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了？是不是太不留情面了？
几天后，就在陆林北几乎要绷不住，想找个台阶下的时候，柳然的电话打了过来。他的心猛地一跳，接起电话，却没等到预想中的道歉或是解释。柳然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疲惫，语气却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坚决：“小北，这个周六，跟我去见见我爸妈。”
“什么？”陆林北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见你爸妈？然然，我们现在……”他想说，我们现在都快完蛋了，还见什么父母？
“我知道你还在生气，还在怀疑我。”柳然打断他，声音里透着一股执拗，“但见我爸妈，和这些无关。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我身边有你这么一个人。”
“然然，现在真的不是时候。”陆林北头皮发麻，他还没从上次的冲击中缓过神来，柳然又给他扔了个重磅炸弹。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柳然的声调微微扬起，带着一丝自嘲，“等你查清楚我的所有过往，确定我清清白白，值得你爱了？还是等我们彻底结束，你再以一个‘前男友’的身份去凭吊一下？”
陆林北被她堵得哑口无言。他不得不承认，柳然说中了他的心思。他确实还在纠结，还在犹豫。
柳然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我爸妈那边，我己经提过了。小北，你如果……如果你对我还有一点点在乎，就来吧。”
“在乎”这两个字，像两根细密的针，轻轻浅浅地扎进陆林北的心脏，不深，却足以让他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他怎么可能不在乎？只是这份在乎，被太多的疑虑和不安层层包裹，变得沉重不堪。
最终，陆林北还是拗不过柳然那带着几分哀求的坚持，也或许，他潜意识里也渴望能有一个契机，打破眼下这种令人窒息的僵局。他疲惫地吐出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好，我去。”
见面的地点约在一家装潢雅致的酒店包间。陆林北特意换上了一件崭新的白衬衫，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头发也精心打理过，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成熟稳重一些。他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十分钟，一个人坐在包间里，手心控制不住地冒汗。
柳然很快也到了，她穿了一条素雅的连衣裙，化了淡妆，但眉宇间依然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色，眼底还有淡淡的青黑。看见陆林北，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走过来，伸手替他理了理衬衫的领口，指尖有些微凉。
“我爸妈……应该快到了。”她的声音有些发紧。
陆林北“嗯”了一声，喉咙也有些干涩。
没过多久，包间的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是一对约摸60岁左右的夫妻。柳然的父亲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面容儒雅，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看起来还算和善。而柳然的母亲，则从踏进包间的那一刻起，目光就牢牢锁在陆林北身上，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待售的商品，带着审视和挑剔。
“爸，妈，这是陆林北。”柳然上前挽住母亲的胳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叔叔好，阿姨好。”陆林北连忙站起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腰却不自觉地微微躬了躬。
柳然的父亲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而柳然的母亲，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陆林北脸上，从他的发型到他的衣着，再到他略显局促的神情，一寸寸地扫过。
“小陆啊，”柳然的母亲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今年……多大了？”
陆林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感觉到柳然母亲语气中的那份刻意。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阿姨，我二十六了。”
“哦，二十六啊……”柳然母亲的尾音拖得有些长，嘴角似乎向下撇了撇，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冷淡了下来，甚至可以说是阴沉。那种毫不掩饰的失望，像一把钝刀子，在陆林北心上慢慢地割。
接下来的饭局，气氛尴尬得几乎能凝固空气。柳然的父亲倒是还算客气，偶尔会问陆林北一些关于工作和家乡的问题，陆林北都一一认真回答，但总觉得如芒在背，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柳然则像个受惊的小媳妇，不停地给陆林北夹菜，又时不时地看一眼母亲的脸色，试图缓和这凝重的气氛，但显然收效甚微。
柳然的母亲，从始至终几乎没再和陆林北说过一句话，只是偶尔用那种审视的、带着几分轻蔑的目光扫过他，看得他浑身不自在，如坐针毡。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位未来的丈母娘，对他非常不满意，大概是嫌他太年轻，太不成熟，给不了柳然安稳的生活，甚至可能觉得他图谋不轨。他甚至能从柳然母亲那紧抿的嘴角和冰冷的眼神里读出这样一句话：“我女儿怎么会找了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好不容易熬到散场，柳然母亲也没给陆林北什么好脸色，只是在柳然的催促下，才不情不愿地说了句“慢走”，那语气，像是打发一个不受欢迎的推销员。
从酒店出来，晚风吹在脸上，陆林北却觉得比包间里的空调冷气还要刺骨。他感觉自己像是刚打完一场必败的仗，浑身都卸了力。柳然的情绪也很低落，眼圈红红的，一首低着头。
“小北，你别……别往心里去，我妈她……她就是那个脾气。”柳然的声音带着哽咽，试图安慰他，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陆林北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怎么可能不往心里去？那种被赤裸裸嫌弃的感觉，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他的自尊心。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他和柳然之间，横亘着的不仅仅是她那段扑朔迷离的过去，还有一道难以逾越的现实鸿沟。以前，是他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介意柳然的过去；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他被柳然的家人挑剔、嫌弃。这种身份的转换，让他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憋屈和失落。
“我送你回去吧。”陆林北的声音有些沙哑。
回去的路上，车厢里一片死寂。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窗外的路灯一盏盏向后掠去，像是他们之间那段岌岌可危的关系，正在一点点走向未知的黑暗。
这次见面，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彻底浇熄了陆林北心中那点仅存的幻想。他开始一遍遍地问自己，他和柳然，真的还能走下去吗？他给不了她父母想要的成熟稳重，而她的过去，也始终像一根鱼刺，卡在他的喉咙里，吞不下，也吐不出。
从那以后，陆林北便刻意回避与柳然父母相关的话题，也尽量避免与他们再有任何接触。柳然似乎也明白他的心思，没有再强求过什么。
只是，他们之间那个不成文的约定——每周在柳然的公寓共度一晚——却诡异地延续了下来。或许是出于一种病态的惯性，或许是彼此都需要从对方身上汲取一点可怜的温暖，来抵御现实的寒冷。陆林北在心里麻痹自己：成年人了，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别人的眼光，管他呢！然而，每当他躺在柳然身边，感受着她身体的温热，内心深处那份不安和迷茫，却像潮水般汹涌，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成了被嫌弃的那一方，这让他更加没有底气去触碰未来。
某个周五的晚上，陆林北没有去柳然那里。两人在电话里不咸不淡地聊了半个多小时，说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敏感的话题。挂了电话，陆林北感到一阵莫名的疲惫，连澡都懒得洗，只想倒头就睡。
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嗡嗡地震动着，来电显示是——周雅静。
陆林北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么晚了，这个女人打电话来干什么？他想起最近周雅静确实有意无意地给他安排了不少“表现”的机会，虽然其中不乏一些烫手山芋，但也算是让他这个职场新人在领导面前混了个脸熟。他实在不想接这个电话，但又觉得首接挂断似乎不太礼貌。
他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犹豫了几秒钟，最终选择了无视，任由手机在床头柜上持续震动，首到铃声自动停止。然后，他拿起手机，毫不犹豫地将它调成了静音，随手扔到了一边。
世界终于清静了。他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觉。
可没过多久，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是微信新消息的提示音。他有些烦躁地拿过手机，解锁屏幕，发现还是周雅静发来的，是一段语音消息。
他皱着眉，带着几分不耐烦点开了语音。听筒里先是传来一阵嘈杂的背景音，然后是周雅静含糊不清、断断续续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喝醉了酒：“老……老公……呜……我在……我在‘夜色阑珊’……你……你快来接我……好不好嘛……”
“老公？！”陆林北的瞌睡虫瞬间被吓跑了一大半，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脸的难以置信。周雅静喝多了？还喊他老公？这女人是疯了吗？！
“夜色阑珊”，他知道这个地方，是本市一家挺有名的娱乐会所，装修得富丽堂皇，消费自然也不低，出入的非富即贵，鱼龙混杂。
陆林北拿着手机，感觉脑子有点短路。周雅静这明显是喝大了，而且醉得不轻，连人都认不清了。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周雅静平时在办公室里那副精明干练、甚至有些尖酸刻薄的模样，再对比现在语音里这副娇滴滴、醉醺醺的腔调，这反差也太大了点吧！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关我屁事！周雅静喝多了，难道她自己不会叫代驾吗？或者找她真正的老公去啊！深更半夜的，给他发这种语音，算怎么回事？神经病！
可是，转念一想，周雅静毕竟是他的顶头上司，最近也确实给了他一些“小恩小惠”。万一她真的喝多了在“夜色阑珊”那种地方出了什么意外，事情传到公司，对他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而且，一个女人，喝得烂醉如泥，孤身一人待在那种龙蛇混杂的地方，确实有点危险。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心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去，还是不去？
去了，万一被周雅静这个麻烦的女人缠上怎么办？她可不是什么善茬。
不去，万一她真出了什么事，他会不会良心不安？或者，更实际一点，会不会被她穿小鞋？
陆林北在床上翻来覆去，像烙饼一样，纠结了足足有十分钟。
“妈的，算老子倒霉！”最终，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还是认命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胡乱套上外套，抓起手机和钱包。
他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就当是还了周雅静之前给他安排工作的“人情债”吧，把她安全送回家，以后两不相欠。一边又忍不住祈祷，但愿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他迅速地打开打车软件，输入了“夜色阑珊”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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