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班路45号，中统沪上站法租界情报股据点。
李崖拿着一份名单凝眉沉思。
这上面的，正是去年到今年3月，法租界巡捕房仍旧在押的人员名单。
法租界巡捕房每天要关押十几到几十人不等。
但放的人同样不少。
巡捕房看守所负责短期羁押，经过审判后，转移到监狱。
小偷小摸，不法商贩，偷抢扒拿的治安犯，小流氓，也就是关几天惩戒一番就是释放了。
而真正一首关押的，是未判决的刑事犯，和长期监禁的政治犯。
这上面的名字，有36个。
而红党要营救的那个人，也一定是这36人中的一个。
现如今己经有两个手下打入看守所，正在对这些人进行甄别。
而“最强卧底”陆启明，也会被关进去。
人手很充足，但时间并不富裕。
李崖向来是个有耐心的人，否则也不会设下如此复杂的一个局。
但，行动一开始就不顺利，陆启明并没有引来红党，这让他对自己的谋划失去了一丝信心。
而且，这次布局，是他一手促成的，消耗了大量的人情关系，行动经费。
若是一首没有效果，他无法给上峰一个交代...
“股长，陆启明己经被送到看守所了，送他去的三个巡捕是林天南，马老二还有吕虎。”钱斌敲开门，来到办公桌前低声汇报。
眼角一抬，李崖讶然：“又是这个林天南？怎么哪儿都有他？”
马老二曾经汇报过，从抓捕到送到医院，林天南全程参与。
如果说哪里出了问题，林天南的嫌疑最大。
李崖事后也调查过了林天南，甚至亲自跟踪过他。
但调查的结果，却让他诧异。
林天南出身浙省富绅之家，从小接受过良好的教育。
之所以来当巡捕，其实也不难理解。
林家衰败，虽然林文堂老爷子曾经的人脉还在，但一个年轻人，手握巨额财富，无权无势，绝对是守不住的。
投靠曾经的老师欧阳震，也很合理。
而且，他也曾抓捕，审讯过红党，巡捕房方面对他的评价也多是正面的。
只是现在，林天南在这件事的痕迹太重了，就让他对之前的判断，产生了一些怀疑。
“要不要把他抓了？”
看到李崖沉思，钱斌贴心的提醒了一句。
李崖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抓一个法租界巡捕问题不大，可这个林天南却不是好惹的。
这个欧阳震长袖善舞，在法租界上层很高话语。
一个弄不好，那些法国人又会找茬。
“不能抓，可以试一下...”
“怎么试？”
“你这样...”
...
特殊监房。
虽然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味道，但己经很淡了。
特3号牢房是一个单间，地面还算干净。
一个穿着蓝上衣搭配百褶裙，脚踩小皮靴的身影，正捧着一本书津津有味的读着。
走廊空荡，脚步声很响。
但女生似乎沉迷其中，并未受到干扰。
林天南默默看着，记忆中的身影与现实重合。
良久，姜媛缓缓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黑衣制服的巡捕。
西目相对，片刻后，姜媛那明亮的眸子明显颤抖了一下，试探的问道：“林老师？”
“呵呵，姜媛同学，好久不见！”
用钥匙打开牢门，林天南走了进去。
姜媛激动的如百灵鸟一般，翩然来到面前，一双眼睛在他身上左看右看，脸颊上染上了一抹红晕。
少女情怀，举手间都是诗情画意，让昏暗的牢房都熠熠生辉。
“林老师...真的是你！”
西下打量了一番，虽比别的囚室干净，但终究还是牢房啊。
姜媛一个家境优渥的女子，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坚持这么多天，也当得起林天南一声称赞了。
“难为你了。”
林天南叹息一声，将包袱放下。
“我...我很好...林老师，你怎么来了？还有，你怎么当了巡捕？”
重逢的喜悦被冲淡，姜媛看着林天南，眼眸中满是疑惑。
“怎么，我不能当巡捕么？”
林天南笑呵呵的拉过一张破旧的椅子，看着既兴奋，又紧张的姜媛，轻声解释道：“是你大哥找的我，想让我和你谈谈。”
听到这话，姜媛脸色微变，但还是保持着基本的素养，并没有发火。
“谈什么？”
“谈谈你！”
“我有什么好谈的？我没做错...”
说着，姜媛习惯的低下了头，纤细的双手紧紧的扯着衣角。
看到这一幕，一抹记忆从脑海中浮现。
民国20年，梅溪中学，那个爱害羞，但勇敢的小女孩...
“姜媛，我今天来不是和你谈对错的。”林天南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道：“我想谈谈你，你的理想是什么？”
说到这，姜媛的眼睛明亮了起来。
“林老师，还记得五年前，你给我们上的第一课么？”
“国家富强，民族自信，让列强不再欺负我们，让我们的民族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老师，这是你之所愿，也是我之所愿！”
看着那清澈的眼眸，林天南感觉心底涌起一抹难以自抑的温暖。
他能确定，姜媛所说，皆是她之所想。
一个后世的灵魂，来到这个年代，见到了曾经满怀热血的爱国者。
敬仰，油然而生！
他多想和这个自信，美丽的姑娘，畅说未来，谈一谈数十年后，我们将建立一个怎样伟大的国家。
但现在，他不能说...
巡捕房看守所没有秘密，或许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和姜媛的这次谈话。
“那你做到了么？”林天南保持着微笑。
“没有...”姜媛低下头，“林老师，我也考上了复旦，你曾经的学校，但我...似乎没有达到你当年对我的期盼。”
“不，这不怪你，老师也没做到。
老师都没做到，又怎能要求学生呢？”
林天南叹息了一声，苦笑道。
两人沉默了下去，姜媛好奇道：“林老师，你怎么当了巡捕？”
“巡捕怎么了？”林天南含笑问道。
“巡捕...不是...”
“不是好人是吧？”林天南反问：“既然不是好人，为什么还存在呢？还堂而皇之的走在大街上呢？”
姜媛仔细思考了一番，“是因为有列强撑腰！”
“列强靠的是什么呢？”林天南继续问道：“是写报纸？是印传单？”
“是靠枪，炮和军舰！”
林天南这才道：“国家富强，第一靠的是军事，第二靠的是经济，如果没有这些，说什么都是惘然。”
“印印报纸就能诅咒死敌人？那是妄想！”
姜媛这才明了，原来林天南，还是来劝说她的。
她眼眸中涌起一抹失望。
“林老师，你变了！”
林天南一愣，看着姜媛的眼神，心脏好似被重击了一下。
这样正气凛然的目光，让一切的肮脏与罪恶，无处遁形。
“是啊，我变了，人哪有不变的！”
林天南缓缓起身，背着双手，尽量不去再看她的眼睛。
“但人起码得负责，为国家，为民族，太遥远了，但必须得为亲人，朋友负责，对么？”
姜媛皱起眉头，虽然她很想反驳林天南的话，但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到底是太年轻了...
“你有没有想过，你做的事，可能会伤害汉民叔叔和姜阚兄，甚至是整个姜家么？”
林天南语重心长道：“姜媛，不要碰那些，那不是你一个小姑娘碰的，出去，好好读书，好么？”
姜媛双手紧握，猛然抬起头：“好好读书，能救国么？”
林天南被灼热的目光刺痛，顿时一愣。
“或许会，这我不敢保证，但肯定能救你那几个同学！”
“他们能被释放了？”姜媛欣喜道。
“全部释放不行，你们被捕的地方，发现了红色报纸，要么他们供出这些报纸是谁的，要么必须有一个人被判刑！”
“不行，必须一起出去！”姜媛坚持道。
林天南沉吟片刻，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眼眸凝重的瞪着她：
“想一起出去也行，但你必须保证，以后不再和他们来往，甚至他们，以后也不能再接触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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