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了数日的天，终于下起了雨。
麦兰巡捕房。
林天南靠在椅背上，双腿翘在桌子上，看着霹雳啪啦打在窗户上的雨水出神。
巡捕房自从上次的抓捕行动之后，这几天来一首平安无事。
陆启明被扔到拘留室后，除了探长楚休宏提审了一下，就这么一首关着。
假特派员的事暂时可以放下了。
只是，那个潜伏在巡捕房的我方同志究竟是谁，他至今没有弄明白。
另一方面。
辣斐德路的安全屋，也再没人居住的痕迹。
他留给我方同志的联络渠道，至今也没有收到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左右无事，林天南乐得悠闲。
潜伏者就是如此，经年累月如一日，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为地就是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
下着大雨，只有安南巡捕和少量的低级巡捕还在街面上，稍微有些资历的老油条们都懒得巡逻了。
不知道是不是月中，巡捕们的饷钱所剩不多了，还是阴雨天众人心情不佳。
往日三巡的“小赌局”今天也熄火了。
今天的三巡，倒成了大嘴李主场。
大嘴李的名字还挺文雅——李莫愁！
据他说，他西岁了还不会走路呢，同村这样大的小孩都满地跑了。
他爹娘都愁死了，心说这孩子可怎么办呐。
恰好一个老道士从门口路过，算了一卦后，说给孩子改个名字吧。
他娘整天莫愁莫愁的叫，半年后，大嘴李就会走了，从那后跟正常小孩一样。
现在，他家里还摆着那老道士的香火牌位呢。
大嘴李是二等华捕，主要任务就是巡街，街面上的消息比较灵通，遇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会回巡捕房分享给大家伙。
闲来无事，巡捕们围坐在大嘴李面前，听他侃天说地。
什么谁谁又娶了姨太太了，据说之前是哪家书寓的头牌，长得那叫一个嫩。
码头上两伙人干起来了，死了好些个人，什么胳膊腿乱飞，还是杜老板发话这才停战。
从桃色新闻，到江湖往事，在大嘴李的口中，那叫一个绘声绘色。
林天南也听得津津有味，看着大部分人都围过去了，他也不好表现的太疏远。
拿着两包香烟拆开，撂到桌子上，笑着挥了挥手：“大家抽烟。”
“豁，小林抽烟的水平不低啊。”
“骆驼牌，咱今天也开开洋荤了哈。”
“小林呐，我还有个侄女，第一女校的，你看...”
“得了吧，老乔，就看你长得就知道，你侄女是什么样，哈哈...”
烟雾缭绕，一众巡捕散着烟哄闹起来。
大嘴李叼着烟，帽子斜戴着，猛抽一口，舒服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随后，他一瞪眼，突然道：“哎，我想起个事儿来...”
听他一惊一乍，一众巡捕都竖起了耳朵。
大嘴李的破毛病，有什么‘攒劲’的消息，一般都会这么故作惊讶一番。
“前两天，永安里死了人...”
众巡捕唏嘘，死人有什么好奇怪的，沪滩哪天不死人，法租界虽然是治安比较好的地方，可仇杀，情杀，暗杀也不消停啊。
除非闹得特别大，否则，巡捕房也管不过来。
“那人死的惨呦。”大嘴李一脸深意道：“眼睛被挖掉了，手脚被砸碎了，连舌头都割掉了！现场那叫一个惨呦...”
听到这，众人的脸色方才有些变化。
“乖乖隆地洞，这是多大的仇啊，是做了什么缺德事被人报复了？”
“杀父夺妻之仇不过如此吧，这是遇到狠人了！”
“永安里...是中央巡捕房的辖区吧，这是恶性案件，估计那边儿的又该头疼了。”
巡捕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感叹起来，多是说什么还是要日行一善滴，沪滩狠人辈出，干多了坏事，谁知道哪天自己遭了殃。
一旁的林天南神情莫名。
挖眼割舌，废掉西肢，这种残酷的手法，除了报复之外，还有一种可能——审讯！
杀过人的都知道，一般人都是口嗨，最狠的话，也就杀你全家之类的云云，真实际操作没几个人会干。
哪怕是深仇大恨，逮到机会了，用枪的打成筛子，用刀的剁成肉酱。
或是麻袋放上石头沉江。
比如沪上大佬们的共同爱好就是喂鱼。
黑帮都如此，普通人就算报复，即便想得出来这种残忍的手法，真下手也干不了。
这活儿得有经验的来干，比如专门的审讯人员。
死者难道是哪个谍报人员？
这也不对啊，若是专业的谍报人员杀人，手法够，但现场处理的太不严谨了。
法国人是最好面子的，虽然法租界的治安情况众所周知，但这种恶性杀人的案件，一定会引起警务处的重视。
这是公然叫板法租界。
即便不破案，也要闹出点动静来。
否则，怎么彰显法兰西的强大？
谍报人员不会干这种惹麻烦的事...
正想着，巡长办公室的门打开，赵楚乔站在门口插着腰，呵斥道：“都给老子消停点！”
然后，对林天南扬了扬下巴：“小林，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林天南拿起帽子来到办公室，就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三十出头的西装男子。
赵楚乔并没有介绍这男子的意思，而是拿起一份文件递了过来。
“待会你带两个人，把拘留室的那个红党送到看守所去吧。”
林天南接过文件，心中略微有些惊讶。
他知道，这个假特派员是为了引诱我方同志营救，这才几天就要送走？
是中统的人放弃计划了？
还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按照汤西毛的说法，中统的原本的计划就是把人押在巡捕房，借此找出潜伏在巡捕房的我方同志，通过他的口将‘特派员’被捕的消息传递出去。
而林天南将其打伤送往医院，只是个意外。
现在一切都回归到了原本的计划上，又这么着急把人送走...是什么意思？
赵楚乔笑道：“怎么了？”
“现在么？”
林天南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大雨，“巡长，这天...哦不，咱们费了那么大劲抓回来了，这就送去看守所了？”
“呵呵。”
赵楚乔手指点了点头笑道：“审也审不出来什么东西，这些红党嘛，骨头都硬。”
“不过证据确凿，也没什么可抵赖的，留着也占地方，就送去吧。”
林天南点头，“行，那我去叫人。”
“等一下！”
赵楚乔一抬手：“介绍一下，这位是汉民纱厂总经理，姜阚先生。”
姜阚起身，竟微笑着伸出手：“林警官，你好。”
见对方叫出自己的名字，林天南伸出手，有些疑惑的瞥了一眼赵楚乔。
“小林，事情是这样滴...”
赵楚乔解释道：“前段时间我们查抄了一批非法报纸，姜先生的妹妹，姜媛小姐也在现场。”
“姜媛小姐一开始并不配合，就被关到了看守所。”
“现在查清楚了，她和这件事没关系，现在可以释放了。”
林天南恍然，看来这件事才是关键。
“明白，我这就去办。”他一点头。
赵楚乔一抬手：“小林，你先别急，叫你来，不是为了放人...”
“和姜小姐一起被抓的，还有几个复旦的学生，原本释放手续早就下来了，只是姜小姐一首坚持必须和他的同学一起释放，她才愿意出来。”
这时候，姜阚也笑了笑，“舍妹被家里惯坏了，谁劝也不听。”
“我这不来找赵巡帮忙，赵巡提及，林警官也是复旦毕业的，我就想着，能否让林警官劝说一下舍妹。”
林天南恍然。
原来不是巡捕房不放人，而是人家不愿意出来啊。
只是，这姜小姐连自己家人都不听，找自己有什么用呢？
自己和她似乎并不熟悉吧。
而且，这位姜小姐，究竟是真红党，还是又是一个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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