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山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钱副主任看祁连山没有搭理他，急得首跳脚：“那座高炉停产快两年了！里面的耐火砖早就裂成蜘蛛网了，冷却水管也锈得跟麻花一样！别说一个月，就算给咱们一年时间，把全市的钱都砸进去，能不能修好都得两说！”
“这要是万一……万一搞不好，会炸的！那可是几千吨的铁疙瘩，一炸，半个岩台市都得跟着上天啊！”
钱副主任的话，也说出了所有工人的心声。
人群中，老技工张铁山，那张因为激动而通红的脸，也渐渐冷静了下来，转为一片凝重和忧虑。
作为在钢厂干了一辈子的老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座高炉的状况。
钱副主任说的，没有半点夸张。
他看着台上那个自己刚刚下定决心要追随一生的男人，眼神里充满了渴望，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理解的困惑和深深的担忧。
市长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胜利冲昏了头脑？
他想走上台去，想用自己几十年的经验，好好跟市长分说分说这其中的利害。
可他还没动，祁连山己经再次举起了大喇叭。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错愕、怀疑、担忧的脸，声音依旧沉稳。
“我知道，大家不信。”
“有人觉得我是在吹牛，是在说大话。”
“没关系。”
祁连山转过身，抬起手，再次指向了远处那座沉默的钢铁巨兽。
“明天早上八点，我，祁连山，就在高炉底下，等着大家。”
“信我的，想跟着我一起，把咱们钢厂的魂找回来的，就过来。”
“不信的，想看我笑话的，也欢迎。”
“我只说一句。”
他的声音，通过大喇叭，清晰地传遍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也传进了每一个工人的心里。
“我祁连山，当兵出身，在战场上，从没丢下过一个弟兄。”
“今天，在这片工地上，我也绝不会，拿几万职工的性命和前途，开玩笑！”
说完，他放下喇叭，不再多言，转身走下了高台。
周正立刻跟了上去，为他开路。
只留下钱副主任和广场上几万名工人，在风中凌乱。
……
当晚，钢厂家属区，几乎家家户户的灯都亮到了半夜。
“老王，你说这祁市长，到底靠不靠谱啊？这事儿，我怎么听着这么悬乎呢？”
“谁说不是呢！修高炉，那可是天大的事！我听厂里的老师傅说，当年建那座炉子，可是请了苏联专家，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
“一个月？他当那是捏泥巴呢？”
“可……可祁市长也不像是信口开河的人啊。你看他来了这半个月，办的哪件事，不是咱们想都不敢想的？”
“那倒是，发工资，抓蛀虫，哪一件不是雷厉风行？”
“唉，管他呢！明天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反正祁市长说了，信不过的也能去看热闹。”
“对对对，明天一早，咱就搬个小板凳，去高炉底下占个好位置！”
质疑，担忧，期待，好奇……
复杂的情绪，在整个家属区蔓延。
而此刻，居委会那个简陋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钱副主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
“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这牛皮吹上天了，怎么收场啊……”
周正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擦拭着自己的配枪，但从他那紧锁的眉头也能看出，他心里同样不平静。
祁连山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正坐在桌前，对着一张巨大的高炉结构图，用铅笔在上面写写画画。
那张图纸，因为年代久远，早己泛黄，上面布满了各种苏俄文字的标注。
钱副主任终于忍不住了，他凑到祁连山跟前，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哀求：
“市长，我的好市长！算我求您了，这事儿，咱能不能从长计议？要不，明天您就跟大家说，之前是开玩笑的，是为了鼓舞士气？”
祁连山头也没抬，淡淡地说道：“军中无戏言。”
“那……那您到底有什么章程啊？您跟我交个底，不然我今天晚上，非得急死在这不可！”钱副主任快哭了。
祁连山放下铅笔，抬起头，看着他。
“老钱，我问你，咱们岩台钢厂，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钱啊！技术啊！专家啊！什么都缺！”钱副主任想也不想地回答。
“不对。”祁连山摇了摇头。
“咱们最缺的，是一口气。”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高炉那漆黑的轮廓。
“一口不服输，不认命的，心气儿！”
“这口气要是散了，就算省里给咱们一个亿，给咱们派一百个专家来，这个厂子，也活不了。”
“只有让所有人都看到希望，看到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希望，他们心里的那团火，才能重新被点燃。”
“而那座高炉，就是最好的火种。”
钱副主任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还是觉得不靠谱，但心里那股焦躁，却莫名地平复了一些。
“那……那技术和专家的问题，怎么解决？总不能真靠咱们自己这帮老胳膊老腿吧？”
“专家，己经在路上了。”
祁连山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京州的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被接起。
“喂，是王总工吗？”
“我是祁连山。”
“对，岩台的祁连山。”
他看了一眼窗外深沉的夜色，声音沉稳而有力。
“王总工，我岩台钢厂，几万条人命，现在，需要你来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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