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透，吉普车的引擎声就划破了祁家湾的宁静。
祁连山一夜未眠，眼眶里布着血丝，但精神头却比任何时候都足。
他把周正和钱副主任堵在了指挥部的工棚里。
“周正，去县政府大院，给我腾一间最大的办公室出来。”
祁连山把一杯滚烫的开水灌进喉咙，声音嘶哑。
“再去找块木板，用红油漆写上十个大字——苍山县扶贫开发项目招商办公室。
今天就给我挂出去！”
周正一听，立刻明白了，这是要摆开阵势，正面迎战了。
“好！我马上去办！”
钱副主任在旁边听着，手里的报表都忘了翻页。
他小声问：“祁大哥，这是要……正式招商引资了？可咱们连个像样的章程都还没有。”
“现在就有了。”
祁连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那是他用了一宿，在儿子那张地图旁边写出来的。
“小钱，你的笔杆子好，帮我把这个润色一下，弄成正式文件。
“今天下午，我要用。”
钱副主任接过那张纸，只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
纸上没有客套话，只有三条简单粗暴的规定，他看得心惊肉跳。
“另外，”祁连山转向周正，“派人去招待所，给那两拨开皇冠车的贵客送份请柬，就说我，苍山县代县长祁连山，今天下午三点，在招商办公室，请他们喝茶，共商发展大计。”
周正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明白，我亲自去请，保证把人请到。”
下午三点，县政府一楼，临时布置的“招商办公室”里，气氛有些古怪。
办公室很大，但除了几张旧桌子和长条凳，空空荡荡，墙上刚刷的石灰水味儿还没散干净。
祁连山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桌上放着一个搪瓷缸子，里面泡着浓茶。
周正像一尊铁塔，抱着臂膀，站在他身后。
钱副主任则抱着一沓刚打印出来的文件，坐立不安，额头上全是汗。
门被推开，走进来五六个男人。
为首的一个，约莫三十岁，穿着一身名牌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正是那天要去承包土地的领头人。
他身后跟着的，是去采石场打探消息的那拨人。
这些人一进来，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们显然没想到，所谓的“招商办公室”，竟是这么一副寒酸模样。
“你就是祁县长？”为首的年轻人上下打量着祁连山，语气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慢。
“我就是，几位贵客，请坐。”祁连山抬了抬眼皮，做了个手势。
年轻人拉开一张椅子，却嫌上面有灰，用手帕擦了半天，才慢条斯理地坐下。
“祁县长，我就开门见山了。”他二郎腿，“我叫高建军，京州来的。我们对苍山的开发很有兴趣。烂泥洼那边的土地，还有一线天那个采石场，我们全要了。你开个价吧。”
他说话的口气，不像是在商量，更像是在通知。
“高老板，口气不小。”祁连山笑了，端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省长来我们苍山视察工作了。”
高建军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恢复了那种优越感十足的笑容。
“祁县长说笑了。我们是来投资的，是来帮你们苍山脱贫致富的。这对你，对我们，都是好事。”
“哦？是吗？”祁连山放下茶缸，身体微微前倾，“那我也开门见山。苍山欢迎投资，但得按我们苍山的规矩来。”
他朝钱副主任递了个眼色。
钱副主任赶紧站起来，把手里的文件，一人一份，发了下去。
高建军接过文件，扫了一眼，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祁县长，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把文件重重地拍在桌上，声音冷了下来。
“什么合资经营，村集体以土地资源入股，占股百分之西十九？”
“什么项目用工，必须百分之八十以上是苍山本地户籍？”
“还有这个，每年净利润的百分之十，要划入‘苍山县扶贫教育基金’？你这是招商，还是抢劫？”
他身后的人也跟着鼓噪起来。
“没见过这么干的！这是把我们当冤大头啊！”
“祁县长，你懂不懂市场经济？你这是在破坏投资环境！”
办公室里，像炸了锅。
祁连山却不为所动，他等他们嚷嚷完了，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各位老板，稍安勿躁。”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手指在那张还带着石灰味的墙上点了点。
“我这个人，没读过多少书，不懂什么叫市场经济。我只知道，脚下这片地，是几十万苍山百姓，一锹一镐，用血汗刨出来的。”
“你们说的投资，是钱。”他转过身，环视众人，“可我们苍山人投进去的，是几代人的穷，几代人的盼，是娃儿们光着的脚，是老人们抬出去的棺材！”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重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口上。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你们想来摘桃子，可以。”祁连山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高建军的脸上，“但种桃子的人，得分一半。给桃树浇过水、施过肥的人，得有活干。这桃子卖了钱，得先紧着那些还没吃饱饭的娃娃们。”
“这就是我祁连山的规矩。也是我们苍山县几十万人的规矩。”
“谁要是觉得这规矩不合理，门在那边，不送。”
高建军的脸，己经涨成了猪肝色。
他来之前，打听过这个祁连山，只知道是个泥腿子出身的战斗英雄，性子又臭又硬。
他本以为，用京州的关系和钱，足以砸晕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可他万万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好……好一个祁连山！”高建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你给我等着！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县长，能当几天！”
说完，他带着他的人，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一场所谓的“招商洽谈会”，不欢而散。
钱副主任浑身发软地瘫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
“祁……祁大哥，你……你把天给捅破了！这个高建军，我听说他父亲是省里……”
“省里又怎么样？”祁连山走回座位，端起那杯己经凉了的茶，一饮而尽。
“在西南边境，我面对的敌人，哪个背后没有一个国家撑腰？我怕过吗？”
他看着窗外，暮色渐起。
“小钱，你记着。豺狼来了，你跟它讲道理，它只会议论你的肉嫩不嫩，你只有把它打怕了，打服了，它才会坐下来，跟你谈规矩。”
“这场仗，才刚开始呢。”
他拿起桌上那张儿子画的地图，看着上面那些稚嫩的笔迹，眼神里没有丝毫的畏惧。
为了这张图，他可以把天捅个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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