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整个上海滩的上流社会都被一则爆炸性的消息席卷：少帅沈翎与云华班主苏蔓卿，将于下月初三，在汇中饭店举行盛大的订婚仪式！
消息如同插了翅膀，瞬间传遍了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成为了街头巷尾最热门的谈资。少帅与名伶的结合，本身就充满了传奇色彩和戏剧性，更何况是沈翎这样位高权重、冷峻寡言的年轻统帅，以及苏蔓卿这样美艳绝伦、手段了得的梨园领袖。一时间，羡慕、嫉妒、好奇、猜测……种种情绪交织弥漫。
位于法租界边缘的云华班小楼，此刻更是门庭若市。前来道贺、打探消息、或是单纯想攀附关系的各界人士络绎不绝。苏蔓卿穿着剪裁合体的西洋式旗袍，明艳照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准少帅夫人”的矜持笑容，从容地周旋于各色人等之间，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她依旧是那个手腕高超的云华班主，只是眉宇间那份慵懒随性之外，更多了几分被爱情滋润的明媚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归属感。
沈翎则显得更加忙碌。除了筹备订婚事宜，军务和追查血案线索的压力丝毫未减。霍启明自那夜之后，如同人间蒸发，只派人送来口信，说找到了宋明薇，在安全的地方，暂时无法露面。沈翎知道，霍启明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宋明薇，同时也在想办法帮她摆脱蜈蚣堂的控制。他只能按下担忧，给予兄弟最大的信任和空间。
这天清晨，沈翎独自驱车回到了位于龙华、守卫森严的沈家老宅。
老宅是典型的中西合璧风格，厚重古朴，透着一股历经风雨的威严。书房里，沈老爷子——沈崇山，正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他年过六旬，头发花白，身形依旧挺拔，穿着一身笔挺的旧式军装，不怒自威。只是此刻，他那双阅尽沧桑、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复杂和……愧疚。
沈翎推门进来，站得笔首：“父亲。”
沈崇山抬起头，目光沉沉地落在儿子身上。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上面是关于宋明薇下药事件、宋家与苏家血案关联、以及宋明薇被逼加入蜈蚣堂的详细调查报告。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疲惫：
“翎儿，坐吧。”
沈翎依言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腰背依旧挺首。
沈崇山将那份文件推到沈翎面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这些……都查实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查实了。”沈翎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宋世昌是当年苏家血案的幕后推手之一。宋明薇……是被她父亲当作棋子利用，最后……被当成弃子，丢给了蜈蚣堂。” 他省略了宋明薇母亲惨死的细节，也省略了她身上那股令人心碎的绝望气息。
沈崇山沉默了很久。书房里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和手指敲击桌面的单调回响。他戎马半生，见惯了阴谋诡计和背叛牺牲，但被自己曾经看好的、差点成为儿媳的宋家如此蒙蔽和利用，甚至间接成了帮凶（他曾极力促成沈翎与宋明薇的联姻），这份打击和愧疚，沉重如山。
“唉……”一声长长的、饱含着懊悔和沉痛的叹息从他口中溢出。他抬起眼，看向沈翎，眼神复杂：“翎儿，这件事……是爹看走了眼，被宋世昌那老狐狸蒙蔽了。爹……对不住你，更对不住……苏家那丫头。” 他艰难地说出“对不住”三个字，这对于位高权重的沈大帅来说，己是极其罕见的认错。
沈翎看着父亲眼中那份沉甸甸的愧疚，心中并无多少波澜。他深知父亲的性格，这份愧疚，更多的是对掌控局面失手的懊恼和对沈家声誉受损的担忧。但他需要父亲的态度。
“父亲言重了。”沈翎的声音依旧平稳，“宋家之过，与父亲无关。只是蔓卿……”他提到苏蔓卿的名字时，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她这些年，背负血海深仇，不易。”
沈崇山摆摆手，打断了他：“不用说了。爹都明白。” 他重新拿起那份文件，目光落在苏蔓卿的名字上，眼神锐利地审视了片刻，最终化为一声释然的叹息：“苏蔓卿……云华班主，‘夜莺’……好！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能在你身边，是你的福气，也是我沈家的福气！”
他猛地一拍桌子，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决断：“这门亲事，爹准了！不仅要准，还要大办！办得风风光光！让整个上海滩都知道，我沈崇山的儿媳，是谁！也让那些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看清楚，动我沈家的人，是什么下场！”
“多谢父亲！”沈翎站起身，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他得到了想要的承诺和支持。
“去吧，”沈崇山挥挥手，脸上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对儿子的期许，“好好准备。订婚宴，就在汇中饭店！场面，给我撑足了！”
***
汇中饭店，这座矗立在外滩、俯瞰黄浦江的远东第一高楼，今夜灯火辉煌，璀璨夺目。巨大的霓虹招牌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将附近江面映照得如同白昼。门前车水马龙，各式各样的豪华轿车排成长龙，穿着体面的侍者小跑着为贵客开门。空气里弥漫着名贵香水、雪茄和鲜花的混合香气，以及一种属于顶级社交场合特有的、纸醉金迷又暗流涌动的氛围。
今晚，这里是整个上海滩当之无愧的焦点——沈翎少帅与苏蔓卿小姐的订婚盛宴！
宴会厅内，更是极尽奢华之能事。巨大的水晶吊灯将整个空间照耀得如同白昼，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衣香鬓影。空气中流淌着由顶级西洋乐队现场演奏的悠扬华尔兹。穿着雪白制服、戴着白手套的侍者端着盛满香槟、红酒和各色精致点心的托盘，如同穿花蝴蝶般在衣冠楚楚的宾客间穿梭。
各界名流、军政要员、富商巨贾、报界闻人……几乎整个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都齐聚一堂。男人们穿着笔挺的西装或考究的长衫，低声谈笑，交换着最新的政治经济情报；女人们则争奇斗艳，各式华丽的旗袍、洋装、珠宝首饰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形成一道流动的风景线。
苏蔓卿无疑是今晚最耀眼的女主角。
她穿着一身由沪上顶级裁缝量身定做的正红色织金旗袍。旗袍的料子是罕见的云锦，以金线织就繁复的凤凰于飞图案，在灯光下流光溢彩，华贵逼人。高开叉的设计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小腿，行走间摇曳生姿。她挽着发髻，发间簪着一支沈翎送的、通体莹润的翡翠凤钗，耳垂上点缀着同款翡翠耳坠，更衬得她肌肤胜雪，明艳不可方物。她脸上带着得体而自信的笑容，落落大方地接受着众人的道贺，那份由内而外散发的、属于“准少帅夫人”的气场，强大而耀眼，让人无法忽视。
沈翎则是一身笔挺的深灰色军装常服，肩章锃亮，身姿挺拔如松。他站在苏蔓卿身边，虽然依旧神色冷峻，但看向苏蔓卿时，眼底那毫不掩饰的温柔和守护之意，却足以融化任何寒冰。两人站在一起，一个明艳如火，一个冷峻如冰，强烈的反差却又奇异地和谐，如同最完美的璧人。
林婉清和陆景明也来了。林婉清穿着一身淡雅的月白色旗袍，气质温婉如水，依偎在陆景明身边，脸上洋溢着恬淡的幸福。陆景明则是一身得体的深色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温润，看向林婉清时满是宠溺。他们这对璧人，也吸引了不少艳羡的目光。
杜云笙也来了。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依旧温润如玉，只是脸色比平时略显苍白，眼底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和疲惫。他独自一人，安静地站在角落，目光偶尔扫过人群中光彩夺目的苏蔓卿，便迅速移开，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克制和深藏的痛楚。他手中端着一杯香槟，却一口未动。
顾维钧则是在一群商界名流的簇拥下谈笑风生。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条纹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邃，嘴角噙着惯常的精明微笑，与人周旋时游刃有余。只是当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沈翎和苏蔓卿紧握的手时，眼底深处会掠过一丝极淡的阴霾和不甘，随即又被更深的算计所掩盖。他端着酒杯，遥遥地朝苏蔓卿的方向举了举，笑容得体，眼神却复杂难辨。
白秀珠也来了。这位上海滩的名媛穿着一身极其招摇的玫红色洋装，戴着全套的钻石首饰，妆容精致，却掩饰不住眼底浓烈的嫉妒和怨毒。她远远地看着被众星捧月般的苏蔓卿，看着沈翎落在她身上那温柔的目光，手中的香槟杯几乎要被捏碎。她身边围着几个同样眼神不善的富家小姐，窃窃私语，目光不时瞟向苏蔓卿，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酸意。
“哼，戏子就是戏子，穿上凤袍也不像太子妃！”白秀珠终于忍不住，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人听到，充满了尖酸刻薄。
“就是，也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勾搭上了少帅……”
“嘘！小声点！让人听见……”
“怕什么？她还能堵住悠悠众口不成？”
她们的议论声虽然刻意压低，但在周围相对安静的一隅，还是显得格外刺耳。苏蔓卿似乎有所察觉，目光淡淡地扫了过来。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和居高临下的漠然，仿佛在看几只聒噪的蝼蚁。
白秀珠被她看得心头一凛，下意识地闭上了嘴，随即又觉得无比羞恼，脸色一阵青白。
就在这时，宴会厅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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