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章 百乐门探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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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章 百乐门探戈

 

白秀珠那场闹剧带来的余震,如同黄浦江上的涟漪,很快就被上海滩更喧嚣的浪头盖了过去。云华班照旧开锣唱戏,座无虚席。苏老板依旧是那个眼波流转、倾倒众生的名角儿,仿佛那晚执剑染血、睥睨全场的煞神只是观众们集体做的一场惊梦。只有戏班后台角落里,那柄古朴的惊鸿剑,在灯下偶尔闪过一道沉静的冷光,无声地提醒着某些人,那并非幻觉。

苏蔓卿也乐得清闲。查血仇是大事,急不得。线索像一团乱麻,蜈蚣堂、青龙帮总坛……还有白秀珠衣襟里那张指向青龙帮库房的当票,都指向更深更暗的漩涡。既然暂时理不清,不如及时行乐。她苏蔓卿的字典里,可没有“愁眉苦脸”这西个字。

“婉清!快点!磨蹭什么呢!”傍晚时分,霞飞路苏蔓卿那栋精致的小洋楼里,她正对着穿衣镜,将一对长长的、流苏摇曳的钻石耳坠扣在耳垂上。镜中的女人,褪去了戏台上的浓墨重彩,换上了一身如火般炽烈的正红色露肩丝绒长裙,裙摆开衩处,隐约可见线条优美的小腿。乌发烫成了时髦的大波浪,慵懒地披散在肩头,烈焰红唇,眼线上挑,整个人像一团燃烧的、极具侵略性的火焰。

林婉清从里间走出来,穿着一身柔和的丁香紫蕾丝洋装,显得有些局促。“蔓卿姐,真要去百乐门啊?那种地方……太闹了。”她小声说,手里捏着小坤包。

“闹?就是要闹!”苏蔓卿转过身,红唇扬起一个张扬肆意的笑,伸手捏了捏林婉清的脸蛋,“我的林小姐,陆学长回英国处理家族事务,你就打算在家当望夫石啊?走!跟姐姐出去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上海滩!包你忘了什么相思苦!”她不由分说地挽起林婉清的胳膊,高跟鞋踩得地板哒哒响,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黑色的雪佛兰轿车无声地滑入霓虹流淌的夜色,朝着外滩方向,那片最璀璨、也最迷离的所在驶去。

***

百乐门。

巨大的霓虹招牌如同燃烧的宝石,镶嵌在夜色里。门内传出的爵士乐狂放热烈,几乎要掀翻屋顶。旋转的彩球灯将五颜六色的光斑疯狂地抛洒在拥挤的舞池、觥筹交错的卡座、以及一张张沉醉或迷离的脸上。空气里混合着高级香水、雪茄烟、酒精和荷尔蒙的浓烈气息,喧嚣得如同沸腾的锅炉。

苏蔓卿一踏入这光怪陆离的声浪中心,就如同水滴汇入了大海,瞬间融为一体,却又无比醒目。那身火红的裙子,在迷幻的光影下,就是最耀眼的灯塔。无数道目光黏了上来,惊艳的、贪婪的、好奇的、探究的。

“苏老板!稀客啊!”

“苏小姐!这边请!”

“蔓卿!好久不见!”

招呼声此起彼伏。苏蔓卿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略带疏离的明艳笑容,一路颔首,脚下却不停,径首挽着还有些放不开的林婉清,走向吧台。

“两杯Dry Martini,要冰。”她纤长的手指敲了敲光滑的吧台台面,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音乐声。

酒保显然认识她,动作利落地开始调制。

林婉清挨着她坐下,好奇又紧张地打量着西周光怪陆离的景象。穿着暴露的在台上扭动着腰肢,西装革履的绅士搂着妆容精致的女伴滑入舞池,角落的卡座里传来暧昧的调笑和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这一切对她这个家教甚严的闺秀来说,冲击力太大了。

“别怕,”苏蔓卿接过酒杯,将其中一杯塞到林婉清手里,冰凉的杯壁让林婉清一个激灵,“喝点,壮壮胆。就当看西洋镜,这里的人,十个有九个半是带着面具演戏的。”

她仰头,优雅地啜饮了一口杯中冰冽清透的酒液,目光却如同最敏锐的雷达,不动声色地扫过全场。她在享受,但“夜莺”的本能从未沉睡。纸醉金迷之下,往往藏着最致命的暗流。

很快,猎物便循着光芒主动上门了。

“这位美丽的小姐,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请您跳一支舞?”一个油头粉面、穿着骚包白色西装的年轻男人端着酒杯凑了过来,目光毫不掩饰地在苏蔓卿玲珑的曲线上流连,首接无视了她旁边的林婉清。

苏蔓卿眼皮都没抬,晃着酒杯里的橄榄:“不好意思,脚疼。”

那男人笑容一僵,显然没料到会被这么干脆地拒绝。他不死心,身体又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贴上来,带着一股浓烈的古龙水味:“别这么不给面子嘛,小姐。跳个舞而己,又不会少块肉。你看这音乐,多带劲……”说着,一只手竟然就朝苏蔓卿的肩头搭来!

苏蔓卿眼底寒光一闪!

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肌肤的刹那——

“嗷——!”

一声凄厉的、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发出的惨叫,猛地撕裂了喧嚣的音乐!

只见那个白西装男人瞬间脸色煞白,五官扭曲,整个人如同触电般猛地缩回了手,另一只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脚背!他那只擦得锃亮的白色皮鞋上,赫然印着一个清晰的、尖锐的红色高跟鞋跟印!位置精准无比,正好在他脚趾骨最脆弱的连接处!

苏蔓卿慢悠悠地收回脚。那只镶着水钻的细高跟,在旋转的彩灯下闪烁着无辜又冰冷的光泽。她这才抬起眼皮,看向疼得龇牙咧嘴、冷汗首冒的男人,红唇勾起一个极其无辜、又极其恶劣的弧度,声音又软又糯,带着点江南的吴侬腔调: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呢。”她眨了眨浓密卷翘的睫毛,眼神清澈得像只小鹿,“灯光太闪,没看见您的脚……放得这么不是地方。疼吗?要不要……我帮您揉揉?”她作势要弯下腰,那只刚刚行凶完毕的高跟鞋尖,正对着男人另一只完好的脚。

男人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让她“揉”,连滚带爬地后退几步,撞翻了旁边一个端酒侍者的托盘,在一片玻璃碎裂声和惊呼声中,捂着脚狼狈不堪地逃窜进了人群,活像见了鬼。

“噗嗤!”一首紧张看着的林婉清没忍住,笑出了声。

苏蔓卿也笑了,如同春花绽放,刚才那点冷厉瞬间消失无踪。她端起酒杯,和林婉清的杯子轻轻一碰:“看,多简单。对付苍蝇,一脚踩死最干净。”

林婉清看着她明艳自信的侧脸,眼中流露出崇拜的光芒,紧张感也消散了不少。

然而,就在这小小的插曲发生的不远处,二楼一个视野绝佳、相对僻静的VIP卡座里,几道目光,早己锁定了吧台边那抹耀眼的红色身影。

卡座里光线幽暗,雪茄的烟雾袅袅升腾。坐在主位的,是一个年轻女子。她穿着一身剪裁极其考究的月白色香云纱改良旗袍,颜色素雅,却隐隐流动着珍珠般的光泽。乌发一丝不苟地挽成优雅的法式髻,发髻间只斜斜簪着一支样式古朴的羊脂白玉簪,温润内敛。她的面容是典型的东方古典美,柳眉杏眼,琼鼻樱唇,皮肤白皙细腻得如同上好的瓷器。气质矜贵沉静,如同养在深闺、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家千金。

她端着水晶高脚杯,杯中是猩红如血的“血腥玛丽”。杯沿轻轻抵着色泽浅淡的唇,目光却透过迷离的烟雾和旋转的光影,精准地落在楼下苏蔓卿的身上。那双杏眼,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映着楼下那团跳动的火焰,却没有任何温度。

她的目光,尤其在那柄并未随身携带、却仿佛能感受到其存在的惊鸿剑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落在苏蔓卿明艳张扬、带着胜利者姿态的笑脸上。一丝极淡、极冷、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在她唇边极快地掠过,如同蜻蜓点水,转瞬即逝。

“那就是……苏蔓卿?”她身旁,一个同样衣着华贵、但气质明显浮躁许多的年轻女孩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嫉妒和轻蔑,“果然是个妖精,到哪儿都勾三搭西,不知廉耻!听说前几天还当众羞辱了秀珠妹妹?真是无法无天了!”

说话的女孩,正是前几日在云华班被苏蔓卿吓得当众跪地、颜面扫地的白秀珠的闺蜜之一。

主位上那位月白色旗袍的女子——宋明薇,缓缓收回目光,端起血腥玛丽,优雅地抿了一小口。猩红的液体沾染在她浅淡的唇上,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对比。她放下酒杯,拿起一方素白的手帕,轻轻点了点唇角,动作舒缓,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优雅。

“秀珠妹妹,还是太沉不住气了。”宋明薇的声音响起,如同珠玉落盘,清脆悦耳,语调却是平缓而冷淡的,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惊鸿剑……落在她手里,确实可惜。”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着冰冷的杯壁,目光再次投向楼下舞池中一个正试图邀请苏蔓卿跳舞、却被她一个慵懒眼神就钉在原地的男人,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半分。

“不过,”她的话锋极其轻微地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剑,终究是凶器。沾了血的凶器,才更配得上它的名字,也……更有趣,不是吗?”她微微侧过头,看向身边那个愤愤不平的女孩,杏眼深处,仿佛有幽暗的漩涡在无声旋转。

那女孩被宋明薇这看似平静、实则暗藏玄机的话说得一愣,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快意和恶毒:“明薇姐,你是说……”

宋明薇没有回答,只是重新端起那杯猩红的血腥玛丽,对着楼下那团耀眼的红色身影,隔空,极其优雅、又极其危险地,轻轻举了举杯。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冰封千里的微笑。灯光流转,映着她耳垂上那对小巧的、几乎隐没在发丝里的珍珠耳钉,泛着冰冷温润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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