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 章 来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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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 章 来者不善

 

回到后台休息室,云华班的大管事福叔带着几个伶俐小伙计早就候着了。福叔五十出头,头发花白,精神头却足,看见苏蔓卿,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哎哟我的班主!辛苦!车子备好了!”

苏蔓卿点点头,随口问:“班子里这几天太平?”

福叔笑容僵了零点一秒,随即无缝衔接:“托您的福,稳当着呢!就是……”他凑近半步,声音压得更低,“顾维钧顾老板,派人递了两次话,说您一回来,务必请您赏光,他做东。”

顾维钧?苏蔓卿眉梢都没动一下,只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这条滑不溜手的“海归”泥鳅,鼻子倒灵。

汽车汇入车流,窗外是光怪陆离的霓虹世界。苏蔓卿往后一靠,闭目养神。江南的破事儿翻篇了,上海滩这场更热闹的大戏,开场锣这就敲响了。顾维钧?行啊,看看这盘菜,是甜是咸。

午后两点,“一壶春”茶楼二楼雅间。

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懒洋洋地洒在红木桌上。空气里是顶级碧螺春的清雅香气,混着老木头和旧书的味儿,安静得能听见楼下隐约的丝竹声。

门被推开,苏蔓卿走了进来。换了身墨绿暗花软缎旗袍,沉静的颜色衬得她肤白胜雪,耳畔两点小珍珠,腕上一只通透的翡翠镯子,走动间绿光潋滟。整个人像一株带着露水的墨兰,清冷又勾人。

顾维钧早己起身。银灰色三件套西装笔挺得能当刀使,头发油光水滑,金丝眼镜后面,那双眼睛闪着精明的光,还有毫不掩饰的、看猎物般的欣赏。他手里把玩着一个纯金打火机,“啪嗒、啪嗒”开开合合。

“蔓卿!”他声音温醇,带着恰到好处的熟稔和惊喜,“可算把你盼回来了!都说江南水养人,果然不假,你这一回来,光彩照人,连这满室的茶香都叫你给比下去了!”他殷勤地拉开主位的雕花椅,动作绅士派头十足。

苏蔓卿唇角弯起一个标准的弧度,眼底却平静无波。她没接他拉开的椅子,径首走到他对面,姿态优雅地坐下,隔着宽大的茶桌,像隔开了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顾老板消息真够灵通的,我这刚下火车,气儿还没喘匀,您这请柬就到了。”声音清凌凌的,听不出情绪。

顾维钧也不尴尬,笑着坐回去,亲自执起紫砂小壶,为她面前的青花瓷杯注入琥珀色的茶汤。水汽氤氲,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关心则乱嘛。”他放下茶壶,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带着侵略性,“你这一走,上海滩可真是失色不少。少了苏老板的云华班,少了你那倾倒众生的风采,连黄浦江的浪头都显得没劲了。”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修长的手指没去碰茶,反而沿着光滑的杯口,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黏糊糊的暧昧,一圈圈。眼神却像钩子,牢牢锁在苏蔓卿脸上。

“尤其是,”他声音压低,刻意带上磁性,“少了蔓卿你这个人。这心里头,总觉得空落落的,不是滋味儿。”

苏蔓卿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水面映着她沉静的眉眼。那股混合着古龙水和烟草的、属于顾维钧的气息,隔着桌子飘过来,像一张精心编织的蛛网。

她伸出两根葱白似的手指,轻轻捏住小巧的杯身,指尖的温度透过薄瓷传来。依旧没抬眼,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锋利:“顾先生这话说的,新鲜。上海滩啥时候缺过热闹?缺过美人?您顾大老板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日进斗金,想必身边的热闹和美人也跟流水似的,没断过吧?我这么个小小的戏子,不过是您万花丛里偶然瞥见的一抹杂色,哪儿值得您这么‘挂怀’?”

话里话外,点明他是商人,点破他身边莺莺燕燕不断,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顾维钧杯沿的手指一顿,镜片后的光闪了闪,随即笑容更深,带着棋逢对手的兴味。“蔓卿啊蔓卿,你这张嘴,真是半点不饶人,句句往人心窝子上戳。”他放下杯子,靠回椅背,姿态放松,眼神却更锐利。“不错,我是商人,讲究个利益往来,公平买卖。可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是利益买不到的,也值得格外花点心思。”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胶着在苏蔓卿身上,带着赤裸裸的野心和一种奇异的、半真半假的深情。“比如……你。”

苏蔓卿终于抬起了眼。那双眸子,平日里在戏台上勾魂摄魄,此刻却沉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清晰地映着顾维钧那张志在必得的脸。她脸上那抹浅笑还在,却无端让人觉得冷。

“哦?”她尾音拖长,带着点玩味的嘲弄,“那顾老板觉得,我苏蔓卿,值个什么价码?”

顾维钧身体再次前倾,双手撑在桌面,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沈翎能给你的,蔓卿,”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像在宣布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我顾维钧,加倍!”

话音落下的瞬间,苏蔓卿动了。

她甚至没看顾维钧那张瞬间凝固的脸,只是手腕极其随意地一翻。那杯刚刚由顾维钧亲手斟满、还冒着丝丝热气的上等碧螺春,琥珀色的茶汤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而优美的弧线,然后——

“滋啦!”

滚烫的茶水,精准无比、一滴不剩地,全泼在了顾维钧那双擦得锃亮、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进口小牛皮皮鞋上!

茶水迅速洇开深色的痕迹,热气蒸腾,袅袅上升。

雅间里死一般的寂静。楼下隐约的丝竹声仿佛都消失了。只有那茶水顺着光滑皮面往下滴落的轻微“嗒、嗒”声,格外清晰刺耳。

顾维钧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像是被冻在了脸上。他镜片后的眼睛猛地睁大,错愕、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当众羞辱的愠怒飞快地闪过。他大概这辈子都没被人用这种方式“招待”过。

苏蔓卿慢条斯理地放下空茶杯,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她这才抬起眼皮,看向顾维钧,眼神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甚至还带着点无辜的讶异,红唇轻启,吐出的字却像淬了冰的刀子:

“哎呀,顾老板,实在对不住。”她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在谈论天气,“手滑了。您看,这茶都凉了,泼了也好。”她微微歪头,唇角勾起一个极其凉薄又艳丽的弧度,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狼狈的皮鞋,又落回他惊愕的脸上,声音清脆,掷地有声:

“凉了的茶,喝着伤胃。而人呢,贵贱有别,强求不来。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顾维钧的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精彩纷呈。他死死盯着苏蔓卿那张美得惊心动魄却又冷得毫无温度的脸,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要把涌到嘴边的怒骂硬生生咽回去。那杯泼在脚上的滚烫茶水,仿佛首接浇在了他引以为傲的尊严和算计上,烫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扭曲。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试图找回一点场面上的镇定,但嘴角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苏蔓卿……你,好,好得很!”

“承蒙夸奖。”苏蔓卿施施然站起身,墨绿旗袍的裙摆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连眼风都懒得再给他一个,“茶也喝了,话也说了,顾老板的心意,我苏蔓卿心领了。班子里还有事,就不陪您在这儿‘品味’凉茶了。告辞。”

说完,她转身就走,高跟鞋敲击着老旧的木地板,发出清脆又利落的“笃笃”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顾维钧那张变幻莫测的脸上,径首拉开雅间的门,身影消失在门外,只留下一室尴尬的死寂和淡淡的茶香……以及顾维钧脚上那摊挥之不去的、带着羞辱意味的深色水渍。

顾维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好半晌,他才缓缓低头,看着自己那双被毁掉的皮鞋,镜片后的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指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苏……蔓……卿……”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被彻底激怒的阴鸷。好,很好!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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