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江南烟雨·算盘与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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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江南烟雨·算盘与暗潮

 

沈翊指间的钢笔尖,悬停在摊开的沪上防务布控图上方,墨迹在雪白纸张上洇开一小团模糊的阴影。副官肃立在他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前,声音平稳地汇报着刚收到的消息:

“少帅,苏老板那边…云华戏班今早挂出了‘班主南下游艺,暂歇半月’的水牌。林婉清小姐随行。据杜府眼线报,是杜老爷子亲自发的话,让苏班主去江南散心养嗓子。”

笔尖下的墨团无声地扩大了一小圈。

散心?养嗓子?

沈翊的视线依旧落在布防图上,那代表租界敏感区域的蓝色区块,线条冷硬。可脑中浮现的,却是昨夜车厢内,她被他困在身下时,那双燃着怒火、亮得惊人的桃花眼,以及…被他蹂躏得微肿、此刻或许正因羞恼而紧抿的红唇。

跑得倒挺快。

一股说不清是恼怒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如同细小的藤蔓,缠绕上心头。昨夜失控的强吻,她激烈的反应和最后那句刻薄的“吻技差”,如同回旋镖,此刻精准地扎回他自己身上。他沈翊何曾如此失态过?偏偏在她面前,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屡屡崩盘。

“知道了。” 沈翊终于开口,声音是一贯的冷硬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他放下钢笔,指尖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了一下,发出沉闷的轻响。“青龙帮那边,‘过山风’雷彪有什么新动静?”

“回少帅,雷彪自吴老鬼死后,行事更加谨慎。总坛‘忠义堂’加派了三倍人手,尤其是供奉祖师牌位的后殿,守卫森严如铁桶。我们的人暂时找不到机会渗透进去查探牌位暗格。” 副官迅速切换话题,汇报起正事。

沈翊的眼神沉了下来。杜老爷子寿宴上那份关于青龙帮祖师牌位藏有秘窟图纸的密报,他通过特殊渠道也知晓了大概。那秘窟牵扯苏家旧事,更可能是苏蔓卿复仇的下一个目标。雷彪如此戒备,是嗅到了危险,还是…另有所图?

“盯紧。” 沈翊只吐出两个字,目光重新落回布防图,指尖却在那象征法租界的蓝色区域边缘重重划过。“还有顾维钧。他最近和日本三井洋行走得很近。那批‘南洋云土’的去向,查清楚。”

“是!” 副官领命。

“备车。” 沈翊忽然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起一阵风,“去码头。‘江安号’的军械交接,我亲自盯着。” 他需要做点什么,用冰冷的军务和硝烟的气息,驱散脑中那张带着怒意和绯红的脸。至于江南…他眼底掠过一丝暗芒,等他把上海这摊子扎手的铁蒺藜理顺了,再去“逮”那只狡猾又撩人的猫。跑?她跑得出他的掌心?

* * *

五日后,江南,临安府。

细雨如酥,将白墙黛瓦、小桥流水晕染成一幅氤氲的水墨长卷。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青石板气息和若有若无的桂花香。

临河一座三层高的精致楼阁,飞檐翘角,黑底金漆的招牌龙飞凤舞——**“云锦阁”**。这里是苏蔓卿名下最赚钱的产业之一,主营上等丝绸锦缎,专供江南达官显贵、富商巨贾。

此刻,顶楼一间布置清雅、却隐隐透着威压的账房里,气氛却与窗外的诗情画意截然不同。

苏蔓卿换下了上海滩的华服,穿着一身月白色素缎斜襟短袄配同色百褶长裙,乌发松松挽起,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她端坐在主位的黄花梨木圈椅上,手里端着一盏雨前龙井,袅袅茶烟氤氲着她沉静的眉眼,看起来温婉无害,如同寻常人家娇养的小姐。

然而,站在她面前的三位掌柜,额角却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尤其是总掌柜孙有福,一个五十多岁、面团团富家翁模样、眼神却透着精明的胖子,此刻更是觉得后背的绸衫都贴在了身上。

“孙掌柜,” 苏蔓卿放下茶盏,青瓷杯底磕在紫檀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她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软糯,却像冰珠子砸在人心上,“去年腊月,那批从蜀中高价收来的‘霞影纱’,账面上记的是全数售罄,进项一千五百块大洋。可我翻遍了库房底单和出货记录,最后一批五十匹,是卖给了城西‘霓裳坊’的李老板,时间是今年开春二月初二。这中间…三个月的账期,钱呢?”

孙有福脸上的肥肉抖了一下,挤出谄媚的笑:“东家,您看…这…这时间隔得久,许是下面伙计记混了?那批纱…老朽记得是腊月就…”

“孙掌柜,” 苏蔓卿打断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毫无温度的笑意,“‘霓裳坊’李老板的收据,我今早刚拿到手。白纸黑字,二月初二,五十匹霞影纱,现银结清。您要看看吗?”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上摊开的一本账册旁,一张盖着“霓裳坊”红印的票据。

孙有福的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辩解的话。

苏蔓卿的目光又转向负责采买的赵掌柜,一个瘦高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赵掌柜,今年三月从湖州沈记丝行进的‘软烟罗’,账目上记的是上等品,进价每匹十二块大洋。可我让婉清拿样品去苏州‘天工坊’的老师傅验过,这批料子,韧度不足,染色不均,最多算中等偏下。按市价,中等‘软烟罗’进价不过八块。这中间西块的差价,乘以三百匹…赵掌柜,您这采买的眼力,是退步了,还是…心太大了?”

赵掌柜的山羊胡子一颤,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低着头不敢言语。

最后是负责库房的钱掌柜,一个沉默寡言的老实人模样,此刻也面色发白。

“钱掌柜,” 苏蔓卿的声音放缓了些,但眼神依旧锐利,“库房去年底盘亏的五十匹杭绸,报的是虫蛀鼠咬。可我查看过库房记录,那段时间,库房每日熏艾驱虫,防鼠夹也未曾断过。虫鼠之害,何以偏偏精准地只祸害了那批价值最高的杭绸?损耗单上,为何只有你一人签字画押?库房其他三名值守伙计,对此事竟全然不知?”

钱掌柜“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老泪纵横:“东家!东家明鉴!小人…小人也是被逼无奈啊!是孙掌柜…是孙掌柜他…”

“钱守义!你血口喷人!” 孙有福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叫道,脸上的肥肉因激动而剧烈抖动。

“都闭嘴!” 苏蔓卿猛地一拍桌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凛然的威压,瞬间镇住了场子!她缓缓站起身,月白色的素雅衣裙,此刻却仿佛披上了一层无形的铠甲。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如死灰的孙有福和瑟瑟发抖的赵掌柜,眼神冷冽如冰刀:

“孙有福,赵德全,你们当我苏蔓卿是死人?还是当我这‘云锦阁’是你们自家的钱袋子?中饱私囊,虚报损耗,以次充好!桩桩件件,证据确凿!真以为天高皇帝远,就能一手遮天了?”

她走到窗前,推开雕花的木窗。细雨携着清凉的风吹入,拂动她额前的碎发。楼下临河的街道,行人打着油纸伞匆匆走过,橹声欸乃,一片江南水乡的宁静祥和。可这宁静之下,是赤裸裸的贪婪和背叛。

“我给你们两个选择。” 苏蔓卿转过身,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刚才的厉喝更让人心头发寒,“一,三日内,把吞进去的银子,连本带利,一分不少地给我吐出来。自己卷铺盖滚蛋,念在你们为‘云锦阁’操劳多年,我留你们一条活路,过往不究。”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瞬间惨白的脸,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第二个选择:

“二,我拿着这些账本和证据,去临安府衙走一趟。按《大清律例》…哦,现在该叫《民国律》了,贪污主家财物,数额巨大者,十年苦役起步。你们自己选。”

“扑通!”“扑通!”

孙有福和赵德全再也支撑不住,双双在地,面无人色,抖如筛糠。

“东…东家饶命!饶命啊!我们…我们还钱!马上还!这就滚!求东家高抬贵手!” 孙有福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

赵德全也只会跟着磕头,语无伦次地求饶。

苏蔓卿不再看他们,目光落在跪在地上、一脸愧疚的钱掌柜身上:“钱掌柜,你知情不报,亦有罪责。罚你半年薪俸,降为副管事,戴罪立功。库房一应事务,暂由林姑娘代管。” 她口中的林姑娘,正是安静侍立在她身侧、手持账簿的林婉清。

钱掌柜如蒙大赦,连连磕头:“谢东家宽宏!谢东家!小人一定尽心竭力,绝不敢再犯!”

“都下去吧。” 苏蔓卿疲惫地挥了挥手。

孙、赵二人如丧家之犬般被伙计拖了出去。钱掌柜也千恩万谢地退下。账房里只剩下苏蔓卿和林婉清。

方才还威势逼人的苏蔓卿,肩膀几不可察地垮了下来,长长吁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对付这些老油条,劳心劳力,比打一架还累。

林婉清上前,递上一杯新沏的热茶,心疼地看着她:“累坏了吧?这些蠹虫,真是可恨!好在都清理干净了。”

苏蔓卿接过茶,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流滑过喉咙,才感觉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些。“蛀虫是揪出来了,但账面上的窟窿不小。孙有福这些年,怕是贪墨了近万大洋。” 她放下茶杯,走到窗边,望着雨幕中的青瓦白墙,“江南富庶,人心也易浮。看来,得重新物色个靠谱的大掌柜了。”

“慢慢来,不急。” 林婉清安慰道,“总算开了个好头。接下来我们去‘品茗轩’茶楼看看?听说那边的账,也‘别有一番风景’。” 她语气带着调侃。

苏蔓卿无奈地笑了笑:“看来这趟‘散心’,是散不成喽。” 她转身,目光落在墙角立着的那个紫檀长盒上,里面静静躺着父亲的惊鸿剑。“也好。磨磨刀,清清账,顺便…等等看,上海滩那位‘债主’,什么时候追过来‘讨债’。” 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警惕,有恼怒,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期待。

细雨依旧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江南的烟雨温柔,却洗不去人心深处的算计,也冲不淡那跨越山水、即将追索而来的、冷冽的松针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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