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边那支为了今日特意戴上的、仅存的赤金点翠镶珠凤头钗,在刚才的挣扎中早己歪斜不堪,此刻随着她彻底伏倒的动作——
“叮——”
一声极细微、又极其清晰的金属断裂和珠子滚落的声音!
那支华美却早己失去光泽的钗子,终于承受不住主人颓败的重量和冰冷的现实冲击,从中断裂!凤嘴衔着的那颗最大的珍珠,在雪地里弹跳几下,滚入深雪不见了踪影。
而柳如烟的脸庞,深深埋进了肮脏冰冷的雪泥里。那曾盛满了骄傲与野望的挺首脊梁,彻底弯折。
门房老王垂着眼,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转过身,朝着朱门内躬了躬身,两个健仆上前,面无表情地将大门无声阖拢。
隔绝了门外的风雪。
也隔绝了那片终将湮没于尘埃的……过往灰烬。
雪霁后的空气清冽,带着温泉水汽的特有暖意。温泉别庄依山而建,暖窖巧妙地倚着岩壁挖掘,引温泉水脉环绕,暖窖内温暖如春,奇花异卉与挂满枝头的樱桃共生。
暖窖深处,一方用琉璃精心罩起的平台旁,两株形态优美的玉樱树舒展着枝桠。累累果实从深绿厚叶间垂挂下来,颗颗,红得晶莹剔透。
那是特殊的品种,皮薄肉厚,在温泉地热的孕育下,比外头的早熟了整整两月。
沈娇娇裹着那件杏子粉软缎滚边小袄,斗篷己经脱下,就站在那株低垂的樱枝前。指尖小心翼翼托着一颗最大最的。
暖窖温煦的光线穿过半透明的红玛瑙般的果皮,隐约可见内里丰盈的果肉。
萧靖就立在她身侧半步之后。
他的目光并未在那些娇艳的果实上停留太久,更多的时候,沉静地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以及那托着樱桃的、白皙纤细的指尖上。
暖意氤氲中,沈娇娇微微倾身,嫣红的唇瓣微启,露出珍珠般细小的洁白齿尖,对着那颗在指间微微颤动的红果。
轻轻咬下。
“噗嗤——”
一声极细微、又异常清晰的裂帛脆响!
薄脆多汁的果皮被贝齿破开。
猩红粘稠、如同蜜蜡融化的甜美果汁瞬间迸溅而出!
沾满了她的唇瓣,染红了齿间,沿着细白小巧的下颌滑下一道细小的、如胭脂泪痕般的果渍。
一股浓烈到极致的、混合着阳光与温泉热力的纯粹甘香,伴随着细微果酸,如同爆裂的星辰在舌尖炸开!霸道地席卷了所有感官!
“……唔!”
沈娇娇眼睛一亮!那被果香汁水瞬间充盈的满足感让她忍不住发出了猫咪般餍足的喟叹。
“……甜……”
滚烫的果子被她含糊地嚼着,丰盈的汁液在贝齿间挤压流淌。
她甚至来不及吞咽那口甘美,侧过脸,仰起沾着果汁的小脸,对着身后半步之遥的萧靖,唇角眉梢都漾着纯粹的、像被这甜蜜彻底驯服的、如同孩童得到至宝般的欣喜。
清澈的眼眸倒映着他高大的身影,那里面涌动着的光芒,比满树红樱更璀璨。
她含着甜浆,声音软糯含混却又清晰无比地宣判:
“甜到心坎里去了……”
声音在温暖的暖窖里撞出回响,也撞在萧靖寂静的深潭底。
萧靖没有言语。
那双深邃如墨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她被果汁涂染得如同熟透樱果的脸庞,那纯净得毫无阴霾的欢喜。
他伸出手。
不是去接她指间那颗己被啃噬的果子。
指节分明的手指带着暖意,极其自然地、小心翼翼地掠过她唇角边那抹蜿蜒下滑、如同血痕般的嫣红果渍。
指尖的薄茧蹭过她温软的唇角肌肤。
轻柔地拭去那一点猩红印记。
如同拂去落在名贵瓷器上的一点微尘。
温热的指腹停留在唇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流连,最终收回。
他的目光沉静地锁在她眼底那片毫无保留的笑意里。
低沉的声音在暖融融的果香与地气蒸腾中响起,带着一种磐石般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嗯。”
……
园外寒风呜咽,卷起地上碎雪。
那支断裂的、曾经光华璀璨的点翠金凤钗冰冷的残骸,正被一双沾满污泥雪水的、曾经娇生惯养的素手死死抠住。
钗头冰冷的金属棱角深深刺入冻得发麻的掌心,黏腻温热的血珠渗出,滴落在身下肮脏的冰雪之上,晕开一朵小小的、无人顾惜的、暗红妖艳的花。
更远处。
苍茫的雪地深处。
那抹曾经如红霞绚烂、如今却狼狈不堪的旧时裙裾身影。
正深一脚、浅一脚,一步一趔趄……
背对着王府那扇厚重温暖的朱门。
跌入身后无尽苍茫的……风雪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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