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阴沉得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旧棉絮，沉甸甸地压在鳞次栉比的屋脊上。
连往日最喧闹的大街，都透着一股压抑的死寂。
二十三名闺阁少女，如同人间蒸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卷宗在六扇门和锦衣卫案头堆叠如山，却如同沉入深潭的石子，激不起半点有用的涟漪。
秦昭坐在陆铮别院的书房里，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卷宗上那些冰冷的名字：张侍郎家的小姐，李员外家的千金，王秀才待嫁的妹妹……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她眉头紧锁，目光却穿透了纸页，落在那份唯一有价值的线报上——所有失踪案发生前，现场附近必有舞狮班子喧嚣而过，热闹散尽，便是少女无踪之时。
“大人！”一名锦衣卫脚步匆匆闯入，带进一股室外的寒气，脸色凝重，“查遍了！京城内外，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翻了个底朝天！那些舞狮棒子……像是凭空消失了！连根狮毛都没留下！”
“砰！”
陆铮一掌重重拍在紫檀书案上，震得笔架上的狼毫都跳了跳！他霍然起身，玄青的飞鱼服衬得脸色愈发阴沉，眼中寒芒如利刃出鞘：“凭空消失？遁地了不成？！一群大活人，带着锣鼓家伙，还能插翅飞了？！”
书房内气压骤降，落针可闻。
那锦衣卫垂首屏息，大气不敢出。
秦昭的目光从卷宗上抬起，落在陆铮那张因震怒而线条紧绷的侧脸上。
她缓缓合上卷宗，声音平静得像一泓不起波澜的深水：“大人息怒。既然查无所获，何不换个方向想想？”
陆铮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锁住她：“说！”
秦昭站起身，走到巨大的京城舆图前，指尖划过那些标注了失踪地点和舞狮出现位置的朱砂印记。“舞狮班子作案多起，二十三名女子，如此庞大的数量，在移交锦衣卫之前，他们如鱼得水，从未失手。”她的指尖停在象征权力中心的皇城位置，“偏偏在案件移交给锦衣卫督办之后，他们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她顿了顿，抬眸迎上陆铮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顿：“这说明了什么？”
陆铮的呼吸微微一滞！电光石石间，一个冰冷刺骨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脑海！他猛地攥紧拳头，骨节发出“咔吧”轻响，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带着难以置信的暴怒：“内鬼？！他们怎敢——！”
“京城的水，深不见底。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岂是我等初来乍到之人能轻易窥透的？”秦昭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意，“与其像无头苍蝇般乱撞，打草惊蛇，不如……以静制动，引蛇出洞。”
她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今日，是师师姑娘离京返乡的日子吧？”
陆铮眉头紧锁，审视着秦昭平静无波的脸：“是又如何？她与此案何干？”
“无关？”秦昭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洞悉一切的弧度，“一个能隐忍七年、最终将三皇子拉下马的女子，其心性手段，岂是寻常？功成身退，岂不可惜？陆大人，不如……我们去送送这位‘功臣’？或许，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陆铮深不见底的黑眸中，风暴骤起！他死死盯着秦昭，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心思却缜密如妖的女子。她竟怀疑到了师师头上？！那个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看似柔弱无助的女人？！
“你怀疑她？”陆铮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怀疑一切，是刑侦之本。”秦昭坦然回视，眼神清澈却锐利，“走吧，陆大人。或许，答案就在送别宴上。”
京城西市，一家不甚起眼的客栈门口。
秦昭与一身玄青便服的陆铮，如同寻常富家公子小姐般，隐在街角斜对面一个卖糖人的摊子旁。
秦昭捏着一个刚吹好的孙猴子，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客栈门口。
不多时，一个身着素色棉布衣裙、头戴帷帽的身影，挎着一个不大的蓝布包袱，步履匆匆地从客栈走了出来。正是师师。她左右张望了一下，似乎有些紧张，随即朝着东市的方向快步走去。
“师师姑娘！”秦昭适时地走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笑容，拦住了她的去路。
师师脚步猛地一顿，帷帽下的脸瞬间煞白，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秦…秦姑娘？陆…陆大人？”她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明显的慌乱。
“真是巧了！”秦昭笑容温婉，语气亲热，“我们正说要去寻你呢！师师姑娘指认三皇子，为朝廷除去大患，为令郎讨回公道，功不可没！陆大人心中感念，特意备下薄宴，为姑娘饯行。不知姑娘可肯赏光？”
陆铮适时上前一步，微微颔首，虽未言语，但那无形的威压己让师师额角渗出细密冷汗。
“这…这如何使得！”师师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帷帽的轻纱微微晃动，“民女…民女还要去市集采买些回乡的物什，下午便要启程了，实在不敢劳烦二位……”
“哎，采买不急于一时！”秦昭亲昵地挽住师师微微发凉的手臂，力道不容拒绝，“一顿便饭而己，就在前面的醉仙楼，耽误不了姑娘多少时辰。陆大人的一番心意，姑娘总不好推辞吧？”她笑靥如花，眼神却如冰锥，刺透帷帽的轻纱，落在师师惊惶失措的脸上。
师师身体僵硬，指尖冰凉，在秦昭看似温柔实则强硬的力道和陆铮无形的威压下，终究无力地垂下头，声音细若蚊呐：“那…那便叨扰二位了……”
醉仙楼三楼临窗的雅间，熏香袅袅，精致的菜肴摆满了红木圆桌。气氛却凝滞得如同冰封。
师师坐在下首，帷帽早己取下，露出一张苍白憔悴却依旧难掩丽色的脸。她双手紧握放在膝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神飘忽，坐立难安，面前的茶水凉了也未动一口。
陆铮端坐上首，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水晶肴肉，动作优雅，目光却如同实质的探针，不动声色地扫过师师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秦昭坐在师师对面，姿态闲适地品着茶，仿佛只是寻常叙旧。她放下茶盏，瓷器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死寂。
“师师姑娘，不必如此拘谨。”秦昭的声音带着暖意，眼神却锐利如刀，“说起来，我真是打心底里佩服姑娘。七年前识得三皇子，竟能瞒天过海生下孩子，又在那般艰难处境下，将他抚养长大……更难得的是，令郎患有先天心疾，所需续命药材，金贵异常，动辄千金……”
她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师师骤然剧变的脸色，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洞穿一切的寒意：“师师姑娘身为花魁，纵然有些积蓄，加上那点香粉营生，恐怕……也是杯水车薪吧？敢问姑娘，这七年，支撑令郎活命的庞大开销，究竟从何而来？”
“哐当！”
师师手中的茶盏终于彻底失控，脱手摔落！滚烫的茶水泼了她一身，素色的裙裾瞬间洇开大片深色的水渍，狼狈不堪。
她猛地站起身，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哆嗦着，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被人戳破秘密的绝望：“我…我不知道秦姑娘在说什么！什么…什么药材开销……”
“不知道？”秦昭也站起身，绕过桌子，步步逼近，脸上那点温和的笑意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审视，“还是说，这次进京指认三皇子，除了为子报仇，更是……替‘那位大人’完成了最后一步棋？彻底将三皇子钉死在谋逆的柱子上？！”
“轰——！”
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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