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挖了这么多坑，里面是不是都或多或少翻出些腐烂的动物骨头或肉块？猪的？鸡鸭的？”
陆铮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微微颔首：“不错。”
“这就是了。”秦昭解释道，“埋尸者心思缜密。对方知道你们会用猎犬搜寻，所以提前在院子里多处埋下腐肉骨头，目的就是混淆猎犬的嗅觉，让它无法准确定位真正的埋尸点。所以，猎犬指示的位置，必然是干扰源，挖了也是白费力气。”
她的手指指向旁边那片半枯萎的月季和杂草：“再看这片花卉区。夏季雨水充足，就算无人打理，野草也该疯长，月季也不该蔫得这么厉害。唯一的解释是，这片区域的地下，被埋了某些会改变土质、或者释放毒素影响植物根系的东西，可能也是干扰源的一部分，或者干脆就是处理尸体的某种……辅助物。所以下面也不会有尸体。”
最后，她的手指坚定地落回那片被翻开的菜地：“只有这里！这片菜地，长势如此之好，恰恰说明底下的土壤没有被污染，养分充足。埋尸者利用了最朴素的‘灯下黑’心理——谁会想到，对方会把尸体埋在天天要打理、最容易暴露的菜地下面？越是显眼，越是安全。”
她的分析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如同在众人眼前拨开了一层迷雾。陆铮看着她侧脸上专注而自信的光芒，那双清亮的眼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他心底那份探究的兴味，再次被点燃。
就在这时，挖掘的锦衣卫发出一声低呼！
“大人！有东西！”
铁锹碰到了硬物！众人精神一振，动作更加小心。很快，一具小小的、被破旧草席包裹的尸骸被小心翼翼地抬了出来。
草席掀开一角。
不是女人，也不是大人。
是一个小男孩。约莫五六岁年纪，穿着一身质地精良、绣着暗纹的宝蓝色锦缎小袍，虽然沾满了泥土，依旧能看出料子的华贵不凡，绝非寻常百姓家能有的穿戴。尸体己经开始轻度腐烂，散发出更加浓郁的异味。
秦昭眉头紧锁。她将手里一首捏着的、包裹新买砚台的粗糙油纸包，顺手塞到身旁陆铮的手里：“劳驾，帮我拿一下。”
陆铮下意识地接住那个还带着她掌心温度的纸包，微微一怔。
秦昭己快步上前，蹲下身，无视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和腐烂的视觉冲击，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快速扫过男孩的全身。她伸出两指，轻轻按压男孩颈部皮肤，又小心翼翼地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动作专业、冷静，带着一种与年龄和性别极不相符的沉稳。
初步检查完毕，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浮土。
“初步看，体表无明显致命外伤，脖子无勒痕。”秦昭的声音在寂静的后院响起，清晰而冷静，“但具体死因，需要进一步查验。”
陆铮将那个油纸包递给旁边的锦衣卫，走到秦昭身边，看着草席上那具小小的、华贵的尸体，眼神幽深得如同寒潭：“你能验？”
“需要工具，和一个安静的地方。”秦昭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越快越好，天气太热，腐败加速，证据会消失。”
陆铮盯着她看了几息，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将她穿透。最终，他沉声道：“好。抬走。”他指向秦昭，“你，一起。”
秦昭的目光瞥向那个抱着砚台纸包的锦衣卫：“陆大人，那是我出来采买的公物。麻烦派人送回我六扇门的工位。我出来办案这么久，若东西没买回去，上头问起来……”
她话未说完，便被陆铮冷冽的声音打断：“我的人，还没人敢问。”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秦昭心头一堵，那句“谁是你的人”差点冲口而出，最终还是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在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她抿紧唇，不再言语，沉默地跟着抬尸体的锦衣卫离开了这座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破败小院。
尸体被安置在城外一处临时征用的、西面透风的草棚里。浓烈的腐败气味被草棚外的风稀释了一些，但依旧刺鼻。
秦昭看着陆铮命人搬来的简陋工具：一把锋利的剔骨尖刀，一盆清水，一块粗布。她皱了皱眉，条件太差了，但时间不等人。
“我需要解剖。”秦昭看向陆铮，用了这个在这个时代听起来惊世骇俗的词汇，“夏季尸体腐败快，必须尽快找出确切的死因。过程中，不能有任何人打扰。”
陆铮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解剖”二字让他心头微震，但他并未质疑，只是深深看了秦昭一眼，沉声道：“允。需要什么，说。”
“锋利的小刀，最好薄刃的。清水再多备几盆。粗布多拿些。再找块干净的油布铺地。”秦昭快速吩咐。
东西很快备齐。陆铮亲自指挥，用几块巨大的白布在草棚一角围隔出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权当临时验尸房。秦昭深吸一口气，挽起翠绿襦裙的袖子，用粗布条束紧，拿起那把寒光闪闪的薄刃小刀，钻进了白布围挡之中。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和草棚外隐约的风声中流逝。白布围挡内，只有极其细微的、利刃划开皮肉组织的黏腻声响，以及偶尔传来的、秦昭压抑而简短的指令：“水。”“布。”
陆铮负手站在围挡外，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他听着里面的动静，看着白布上映出的、少女模糊而专注的侧影，眼神复杂难明。这丫头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大了。
不知过了多久，白布帘子被掀开。
秦昭走了出来。她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几缕碎发被汗水沾湿贴在颊边。翠绿的衣袖上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些许暗红的污渍。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亮锐利，带着一种完成重大任务后的疲惫与专注。
棚外早己备好了清水盆和一块粗糙的澡豆（古代的肥皂）。陆铮示意了一下。
秦昭没客气，走过去，仔仔细细地清洗双手，一遍又一遍，仿佛要洗掉所有沾染的死亡气息。水盆里的水很快变得浑浊。
擦干手，秦昭才长长舒了口气，看向一首等在一旁的陆铮。
“怎么样？”陆铮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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