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冬天,在年关将近时,终于显露出它最凛冽的面目。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抽打着出租屋单薄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屋内,那盏昏黄的灯泡似乎也抵不住严寒,光线显得更加微弱,在冰冷的墙壁上投下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被拉长的影子。
明天,就是陈默踏上北去列车,奔赴军营的日子。
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离愁别绪,沉重地压在两人心头,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滞涩。桌上,一个边缘有些变形的旧铝盆正咕嘟咕嘟地翻滚着,红油汤底散发出辛辣而温暖的气息——这是他们用攒了很久的钱,买来最便宜的火锅底料和几样素菜、一小盒冻得梆硬的羊肉卷,准备的“饯行宴”。
没有电磁炉,他们用几块捡来的红砖在墙角搭了个简易灶台,下面烧着从房东老太太那里讨来的几块蜂窝煤。跳跃的火苗映照着两张年轻却写满离殇的脸。
“多吃点肉。”白雪用漏勺将锅里仅有的几片己经煮得发白的羊肉卷捞起来,全部放进陈默面前的碗里,声音有些发哽,“到了部队,训练苦,要吃饱。”
陈默看着碗里堆起的羊肉,又看看白雪碗里只有几片白菜和冻豆腐,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你也吃”,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他拿起筷子,夹起一片肉,蘸了蘸碗里同样廉价的麻酱,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那熟悉的辛辣味道,此刻却尝不出半分滋味,只觉得喉咙发紧,像堵着一团浸了水的棉花。
沉默在小小的空间里蔓延,只有锅里汤水翻滚的咕嘟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离别在即,千言万语都哽在胸口,反而不知从何说起。
白雪放下筷子,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起身,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用小盒子。她走回来,在陈默面前坐下,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一个银白色的、小巧的随身听,外壳己经有些磨损,但擦拭得很干净。这是白雪考上大学时,她银行工作的表姐给她买的,是她最珍贵的“奢侈品”,她可以用来听她喜欢的歌和英语听力资料。
“这个,你带上。”白雪将随身听轻轻推到陈默面前,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里面……我把我考研要用的英语词汇、政治重点,还有能找到的军事理论要点,都录到磁带里面去了。你晚上站岗,或者休息的时候,可以戴着耳机听。”
陈默看着那个随身听,又抬头看向白雪。她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亮得惊人,里面没有泪水,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信念和期许。
“你在部队,好好考军校。”白雪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在学校,好好考硕士。我们各自努力,各自攀登。”
她顿了顿,目光穿过简陋的窗户,仿佛望向了遥远的、风雪弥漫的北方,也望向了两年后那个充满希望的未来:
“两年后,我们山顶见!”
“山顶见……”陈默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几乎要夺眶而出。他猛地低下头,掩饰住瞬间的失态,手指紧紧攥着那个还带着白雪体温的随身听,仿佛握住了千斤重的承诺。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再抬起头时,眼中己是一片赤诚的火焰:“好!山顶见!白雪,等我!”
他放下随身听,也站起身,走到床边,从自己那个行军背包最里层,掏出一个铁烟盒,里面有个用红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布包。他走回来,在白雪面前单膝蹲下,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打开红布。
红布褪去,露出的是一只银镯。
那镯子样式古朴简单,没有任何繁复的花纹,只有岁月留下的温润光泽。在昏黄的灯光下,流淌着一种沉静而内敛的光芒。
“这是我妈……留下的。”陈默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温柔,“她走的时候,我才十岁。这是她唯一留下的东西,我爸……一首替我收着。上次回去,我偷偷拿出来了。”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白雪,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太多——承诺、爱恋、不舍,还有一份沉甸甸的托付。他拿起那只冰凉的银镯,动作轻柔而郑重地,套在了白雪纤细的手腕上。
银镯微凉,贴在皮肤上,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白雪看着手腕上那圈古朴的银光,感受着它沉甸甸的分量,眼泪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陈默的手背上,滚烫。
“白雪,”陈默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宣誓的庄重,他紧紧握住她戴着银镯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和灵魂都烙印上去,“以它为聘!等我回来娶你!”
“嗯!”白雪用力地点头,泣不成声,只能反手更紧地握住他的手,仿佛要将这一刻的承诺和温度,永远镌刻在彼此的生命里。
银镯在她腕间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悦耳的声响,像离歌中唯一坚定的音符。
简陋的出租屋里,离别的悲伤被这郑重的信物和“山顶之约”冲淡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悲壮而充满希望的力量。他们紧紧相拥,在火锅氤氲的热气和窗外呼啸的寒风中,汲取着彼此最后的温暖和勇气。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两人都是一愣,迅速分开。陈默抹了把脸,起身去开门。
门外没有人,只有一个方方正正的、看起来很沉的纸箱,静静地放在门口冰冷的地面上。纸箱上没有寄件人信息,只在正面用黑色马克笔潦草地写着一个名字:陈默。
陈默皱着眉,将箱子搬了进来。白雪也好奇地凑过来。
打开纸箱,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书籍和资料。最上面是几本崭新的、封面印着“最新军校招考冲刺宝典”、“军事理论精讲精练”字样的厚书,下面则是成套的模拟试卷和历年真题汇编。书籍的印刷和装帧都相当精良,一看就价格不菲。在书籍的最上面,放着一盒包装精美的进口巧克力。
箱子里没有留言,只有一张对折的、印着暗纹的素雅信笺。
陈默拿起信笺,展开。上面是几行娟秀中带着一丝凌厉的钢笔字:
陈默:
听说你要去部队了,我收回之前的话,送你一个祝福。
希望你不要输。
苏晓蔓
字迹干净利落。
陈默盯着那几行字,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冷笑。
他没有愤怒地撕掉信纸,也没有将箱子踢开,反而异常平静地将信纸重新折好,随手丢回了箱子里。
“呵,这苏晓曼”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目光扫过那些价值不菲的资料,最终落在白雪担忧的脸上,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温暖,“正好,省得我去买了。输赢,不是靠她一张嘴说了算的,得靠我自己去挣。”
他弯下腰,将那个纸箱打包。打开那盒精致的巧克力,拿出一块,递到白雪嘴边说道“我们的路,我们自己走。”
他重新握住白雪的手,腕间的银镯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光,“山顶,我们一定会到!”
白雪小咬了一口,丝滑的甜香沁人心扉。
看着他眼中燃烧的斗志和毫无动摇的信念,心中的那点阴霾也被驱散了。她用力点头,将头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
离歌己经响起,前路风雪弥漫。但此刻,在这间破旧却充满爱和希望的小屋里,两颗年轻的心紧紧依偎,用最朴素的信物和最坚定的誓言,为即将到来的漫长离别,注入了对抗一切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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