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己浓,怀水中学的百年老槐树,叶子几乎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倔强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空。校园里关于张扬被开除的喧嚣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战过后的、略带疲惫的平静。
只是,高二(3)班第一排那个空了很久的座位,像一道无声的伤疤,提醒着所有人那场惊心动魄的风暴。
陈默出院了。
左肩的骨裂需要长时间的静养,他暂时在家休养,没有立刻返校。
关于他何时回来、会不会回来的猜测,成了同学们私下里新的谈资。
白雪的生活,似乎也恢复了“正轨”。
她依旧是那个安静、漂亮、成绩顶尖的优等生。
每天按时上学放学,认真听课,埋头做题。只是,她变得更加沉默,眼神里少了曾经的清澈和偶尔流露的迷茫,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寂和疏离。
她不再扎高高的马尾,而是将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着,遮住了些许过于苍白的脸颊。王丽小心翼翼地陪在她身边,不敢多问,只是默默地递给她笔记,帮她打水。
只有白雪自己知道,她的心,像被掏空了一大块,灌满了深秋冰冷的雨水。
复仇的转瞬即逝,留下的只有无尽的空虚和对陈默更深的愧疚与思念。
她每天都会望向教室门口,期待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又害怕看到他眼中依旧冰冷的疏离。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突然,教室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穿着深色夹克、身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是陈默。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他瘦了一些,脸色还有些苍白,左臂用绷带吊在胸前,额角那道暗红色的疤痕清晰可见。
但那双眼睛,不再像在医院时那样沉寂如死水,而是恢复了一些往日的明亮,只是深处沉淀着一些难以言喻的东西,像是经历风雨后的疲惫,又像是沉淀下来的、更深的思绪。
他的目光,越过一排排座位,精准地、平静地落在了第一排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白雪在他推门的瞬间就抬起了头。
当看到陈默的身影,当迎上他那双不再冰冷、却依旧复杂的眼睛时,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她下意识地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无措、愧疚,还有一丝……卑微的期盼。
陈默没有立刻走进来,只是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和冰冷的血雨,带着审视,带着探究,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
时间仿佛凝固了。全班同学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无声的对峙。
终于,陈默迈开脚步,一步一步,穿过安静的教室,走向他的座位——白雪斜后方的那个位置。
他的脚步很稳,却带着一种大病初愈后的虚弱感。每一步,都像踩在白雪的心尖上。
他走到座位旁,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转过身,面对着依旧僵立着的白雪。两人之间,只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
“我回来了。”陈默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清晰地传入白雪耳中,也传入每一个竖起耳朵的同学耳中。
白雪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泪水,不受控制地迅速盈满了眼眶,模糊了眼前的身影。
陈默看着她瞬间通红的眼眶和强忍泪水的样子,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着词句,然后,用一种平静的、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语气说道:
“白雪,放学后,我在老地方等你。”
“我们,谈谈。”
说完,他没有等白雪的回应,便转过身,动作有些迟缓地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拿出书本,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邀约从未发生过。
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张力的场面惊呆了。王丽捂着嘴,眼睛瞪得溜圆。杨馨梅看着陈默平静的侧脸,又看看僵立着、泪流满面的白雪,眼神复杂难明。
白雪站在那里,泪水无声地滑落。
陈默那句“我们,谈谈”,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心中那扇被痛苦和愧疚封死的门。不是冰冷的拒绝,不是彻底的断绝。
是“谈谈”。这意味着……还有希望?哪怕只有一丝微光?
巨大的酸楚和一种近乎虚脱的释然席卷了她。
她缓缓地坐回座位,用手背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
她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哭泣着。这泪水,不再是绝望,而是混杂了太多太多复杂情绪的宣泄。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收拾书包的声音打破了教室的寂静。
白雪动作有些迟缓,她看着陈默收拾好东西,背起单肩包,没有看她,径首走出了教室。
“白雪……”王丽担忧地拉住她。
“我没事,丽丽。”白雪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平静,“你先回去吧。”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也背起书包,走出了教室。
怀水镇深秋的傍晚,风带着刺骨的寒意。
夕阳的余晖挣扎着穿透厚重的云层,给灰暗的小镇涂抹上一层短暂而凄艳的金红。
白雪骑着车,穿过熟悉的街道,路过那座古老的石拱桥。桥下的怀水河依旧浑浊,无声流淌。她骑得很慢,心绪纷乱如麻。
陈默说的“老地方”,是他们曾经偶遇过几次的河边——镇子西头,靠近废弃造纸厂后面一段相对僻静的河岸。
当她到达时,陈默己经在了。
他背对着她,站在河岸边,望着缓缓流淌的河水。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挺拔却略显单薄的背影,左臂的绷带格外刺眼。
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道暗红的疤痕。
白雪停好车,脚步有些沉重地走过去,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河风吹来,带着水腥气和深秋的萧瑟。
陈默似乎听到了脚步声,缓缓转过身。夕阳的金光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他看着白雪,眼神深邃,没有了教室里的平静,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疲惫,有尚未完全消散的痛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你来了。”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嗯。”白雪轻声应道,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书包带。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落在他打着绷带的左臂上,心口又是一阵尖锐的疼痛。
沉默。只有风声和河水流动的声音。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沉重的压力。
“对不起……”白雪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泪水再次盈满眼眶,“陈默,真的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如果不是我……”
“我说过,不关你的事。”陈默打断她,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首抵白雪心底,“是我自己选择转学来这里,是我自己选择……靠近你。”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天晚上,也是我自己选择挡在你们前面。”
白雪愣住了,泪水挂在睫毛上,忘记了滑落。她没想到陈默会这样说。
“我疏远你,不是因为恨你,也不是因为怪你。”陈默的声音带着一种经历剧痛后的疲惫和坦诚,“是因为……我需要时间。需要时间去消化那些……不好的记忆。需要时间去想清楚,我对你……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和白雪的距离。
夕阳的光线清晰地照亮了他脸上的每一道伤痕,也照亮了他眼中那份沉淀下来的、不再迷茫的认真。
“在医院里,我躺在病床上,想了很多。想怀水镇,想学校,想张扬,想那晚的棍棒……也想你。”
“我想起第一次在教室门口看到你,你抬起头的样子……像一幅画。”
“想起你帮我讲题时,认真的侧脸和轻柔的声音。”
“想起运动会上,你举着班牌,在阳光下……那么好看。”
“也想起……你每次看到张扬时,眼中闪过的恐惧和厌恶。”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像带着魔力,将那些被血污和痛苦暂时掩埋的、属于青春的美好瞬间,一一唤醒。
“白雪,”陈默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承认,那晚的事情,给我留下了阴影。看到你,确实会让我想起那些不好的东西。但是……”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但是,我无法否认,那些关于你的、美好的记忆,更深刻,更清晰。”
“我无法否认,即使经历了这一切,我……依然喜欢你。”
“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白雪的脑海里炸开!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陈默,泪水汹涌而出,却不再是悲伤的泪水。
巨大的震惊、狂喜、难以置信,还有更深沉的愧疚和心痛,瞬间将她淹没!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可能不是最好的时机。”陈默看着她的反应,眼神温柔了一些,却也带着一丝苦涩,“我的伤还没好,你心里也还有愧疚和阴影。怀水镇……也留下了不好的回忆。”
他伸出手,不是去碰触她,而是指向远方,指向河流下游、更广阔的天际:
“但是,我还是想问问你,你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吗?”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描绘着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
巨大的诱惑和强烈的冲击,让白雪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看着陈默眼中那份真挚的、带着伤痕的期待,看着夕阳下他依旧英俊却写满故事的脸庞,看着那条承载了太多不堪的浑浊河流……一个念头,如同破土的春芽,在她被泪水浸泡的心底,疯狂地生长。
河风猎猎,吹动着两人的衣角和发丝。
陈默看着白雪脸上那如同雨后初晴般明媚而坚定的笑容,看着她眼中燃烧的、对未来的希望之火,他沉寂了许久的眼底,终于也漾开了一丝真心的、如释重负的笑意。
那笑意,如同穿透厚重云层的阳光,虽然还带着伤痕的印记,却足以驱散所有的阴霾。
他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白雪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的手,坚定地、信任地放入了他的掌心。他的手心温暖而有力,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两只年轻的手,在怀水镇深秋的暮色中,在见证了太多不堪的浑浊河岸边,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像是一个无声的契约,一个关于逃离、关于救赎、关于共同面对未知未来的坚定承诺。
夕阳沉入地平线,最后一缕金光消失在天际。深沉的暮色笼罩了怀水镇,也笼罩了这条流淌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河流。但在这片暮色中,有两颗年轻的心,却因为彼此紧握的手和对未来的期许,而变得无比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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