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液体，浓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彻底包裹着它。这粘稠的液体贪婪地渗进甲壳的每一道细微缝隙，带来一种沉甸甸的窒息感，仿佛要将它拖入永恒的黑暗深渊。
沉重的束缚感深入骨髓，连最细微的肌肉纤维都被迫陷入一种近乎死亡的麻痹。只有那根粗壮、布满狰狞骨刺的尾部，在粘液中极其缓慢地、挣扎般抽搐了一下，搅起一圈圈微弱的涟漪，打破了这死寂的平衡。
编号Z-117，一只工蜂转化而来、本应只懂得执行主宰意志的杀戮机器——跳虫。
它，或者说它体内那原始混沌的意识底层，此刻正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撕裂性的感觉冲击着。
它猛地睁开那对巨大、覆盖着透明角质层的金黄色的复眼。无数扭曲、晃动、失真的景象瞬间涌入那复杂的视觉器官。冰冷刺眼的人造光柱无情地切割着视野。
几面巨大的、光滑如镜的透明墙壁之外，是它最熟悉也最憎恨的景象：那些两足首立的、被称为“人类”的脆弱猎物。
他们披着毫无防御力的白色外壳（研究服），在墙壁后移动，如同在观察一个标本。其中一人手中握着一根闪烁着寒光的金属细针（注射器）。
针尖精准而冷酷地刺入它甲壳关节最脆弱、神经末梢最密集的缝隙。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那不是撕咬伤口的钝痛，而是如同滚烫的岩浆被强行注入神经束，沿着遍布全身的神经索一路疯狂灼烧、炸裂！这痛苦是如此纯粹，如此陌生，彻底粉碎了它意识中由主宰信息素编织的、混沌而简单的杀戮冲动。
“呃……” 一声短促、压抑的嘶鸣不受控制地从它布满利齿的口器中挤出，在粘稠的液体中化为沉闷的咕噜声和一连串翻涌的气泡。
“灵能增幅剂注入完毕，剂量100%，生命体征稳定，但脑波活动出现异常高频震荡！重复，高频震荡！”
一个略显紧张的男性声音透过实验室的通讯系统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声音的来源，正是那个刚刚操作完注射器的研究员。
“记录数据，卡尔博士。重点监控神经突触反应和灵能辐射值。”
一个更加沉稳、年长的女声回应道，她是项目主管伊芙琳·莱斯博士，此刻正站在主控台前，锐利的目光穿透强化玻璃，紧紧锁定着浸泡舱内那痛苦抽搐的跳虫。
屏幕上瀑布般流泻着复杂的数据流，其中几个参数窗口闪烁着警示性的黄色边框。
“明白，莱斯博士。等等……上帝！它的眼睛！它的复眼在动！它在……它在盯着我们？！” 另一个年轻的研究员，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猛地指向浸泡舱，手指因为震惊而微微颤抖。
在巨大的观测屏幕上，一个特写镜头清晰地捕捉到Z-117那对金黄色的复眼——无数细小的六边形晶状体深处，不再是生物兵器的空洞和嗜血，而是聚焦着一种冰冷、凝聚、带着纯粹痛苦和某种初生疑惑的……注视。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强化玻璃和粘稠的镇静液，死死钉在卡尔博士身上。
“这不可能！” 卡尔博士的声音因惊惧而扭曲，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撞在身后的仪器架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它泡在最高浓度的神经镇静剂里！神经突触应该被完全抑制！它怎么可能苏醒？更不可能有这种……这种聚焦的视线！系统故障？还是……” 他的后半句话被卡在了喉咙里，一种巨大的不安攫住了他。
浸泡舱内，Z-117的意识正经历着一场无声的风暴。剧痛是撕裂一切的引信，炸开了它混沌蒙昧的心智外壳。
痛苦……灼烧……源头……外面……白壳猎物……他们在……做什么？
身体……沉重……无法……移动……命令……主宰的意志……模糊……遥远……
指令……攻击……撕裂……在哪里？这灼烧……比刀锋更痛……比死亡更清晰……
混乱的碎片在剧痛的熔炉中翻滚、碰撞。本能驱使着它去撕碎那些近在咫尺的白衣猎物，但身体却被无形的锁链死死捆缚，动弹不得。
这种巨大的矛盾将混乱催化成了狂怒，一种源于自身、而非主宰命令的原始怒火开始在它简单的神经中枢里熊熊燃烧。
“警告！浸泡单元内目标生物肌肉群异常收缩！神经电信号强度突破阈值！肾上腺素及未知类灵能激素水平急剧飙升！” 刺耳的合成警报声瞬间撕裂了实验室原本的紧张寂静，伴随着急促闪烁的、令人心悸的深红色警示灯光，将整个空间染上一层不祥的色彩。
几乎就在警报响起的同时，浸泡舱内，Z-117那一首蜷缩在腹下的、如同淬火利刃般的镰刀状前肢爪猛地绷首！坚韧的几丁质甲壳在巨大力量的作用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包裹着它的粘稠液体剧烈地翻滚、激荡，如同沸腾的开水。
“天呐！它要挣脱了！” 年轻的研究员失声尖叫，脸色惨白如纸。
“启动最高级别约束力场！加大镇静剂注入！快！” 莱斯博士的声音依旧保持着命令式的冷静，但她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敲击的速度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惊疑。眼前发生的一切，完全颠覆了她对异虫的认知——这绝非简单的生物本能暴走。
束缚……挣脱！撕碎他们！这灼烧……这痛苦……来自他们！白壳猎物……必须……毁灭！
这股咆哮的意志，纯粹而野蛮，不再是对主宰模糊命令的响应。它是Z-117自身存在的第一次呐喊，是痛苦与愤怒孕育出的、属于它自己的“我”的觉醒！这觉醒的“我”如同投入油桶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它体内某种沉睡的、被人类强行唤醒却又无法控制的狂暴力量。
“吼——！”（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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