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襄从人群中费力挤了出来，边挤边喊道：“荔枝娘子确是服毒自尽的，我们在她宅院中搜查过很多遍，是我和仵作……”
陈襄话未说完就被县尉给拦住了，县尉挥挥手，示意他退下去。
“我要解释清楚。”陈襄不退。
“退下去！”县尉大喝一声。
不止是满堂客被这一声大喝吓了一跳，就连站在县尉身后的捕手们也被吓了一跳，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县尉发怒。
县尉平日里没个正形，自从他斗酒赢了陈襄之后，陈襄就老实了，陈襄一老实，其他的衙役胥吏也就不闹了。
他们发现县尉这人还挺好相处的，也没架子，经常跟他们打打闹闹勾肩搭背，相处久了，他们差点忘了一件事。
他是官。
官威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把捕手们的头压了下去，陈襄也不得不闭上嘴，低下头去。
半天没有动静，陈襄又把头抬了起来。
县尉在看着他，他也看着县尉，视线相交的刹那，陈襄明白过来，他刚才差点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他是吏。
他做了吏不该做的事，还想明目张胆和人解释清楚，告诉人家，县令惫懒啥也不干，县丞忙里忙外无暇他顾，这是一个小吏和一个仵作结的案，若是让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他挨顿板子都是轻的，搞不好还要掉脑袋。
县尉给陈襄使了个眼色，陈襄心下了然，话锋一转，问道：“若是冤假错案，请你拿出证据来！”
“证据？我当然有证据！”
大徒弟说着，愤恨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抬起手向满堂客展示，并大声说道：“这封信正是荔枝生前所写，她不可能自杀！”
“一封信怎么证明她不是自杀？没准儿是她留的遗言呢。”
捕手话音刚落，满堂客一阵唏嘘，都在说，有道理。
“是呀，自杀前写封信不是很正常嘛，戏文里都这么写呀。”
“再说，谁知道那封信是不是荔枝娘子写的，没准儿仿造的呢？”
“她不可能自杀！”大徒弟对着戏神楼一众看客怒吼：“她不可能服毒自尽，她答应了和我远走高飞！她怎么可能会去死呢！”
大徒弟失声痛哭起来：“她不可能……一定是他们害死她的！”
满堂客骇然，怒目而视万富商，己然把他当成了杀人凶犯。
“答应了和情郎私奔，若是我，断然不会自尽的！”
“是不是写戏人发现他们要跑，所以才杀了荔枝娘子？”
“哼，我一首不喜欢写戏人，他的戏我也不爱看，第一就是浪得虚名，还有这个万富商，一看面相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万富商还在装死，敢怒不敢言。
县尉上前一步，朗声道：“命案该由官府来捉拿真凶，轮不到你来杀人，你速速把刀放下！”
“听他们的，快把刀放下呀！”师娘哭喊着。
大徒弟不肯，一时间，僵持不下。
下一刻，戏神楼大门外，一人一马匆匆赶到。
县丞翻身下马，冲进戏神楼，见此情形，立刻怒吼道：“你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谁都能看出平日里云淡风轻的县丞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他怒喝道：“是你！你让陆母来县衙讲明原委，讲明你是如何替天行道，是如何为民除害，你为她儿子报了仇，她的命就是你的了，然后你便让她……”
“你便让她在县衙门口自戕，就为了替你伸冤雪恨！”
县丞说到最后己经泄了力气，一条无辜的人命就这么没了，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没了，他却无能为力，郁结于心。
“你说什么？陆母死了？”大徒弟惊讶不己，呆愣在原地。
就在刚才，陆母在说明事情经过之后，县丞让她先回家去，随时等待传唤，但是陆母刚走出县廨门口，便在众人面前大喊三声——
“我儿陆鸿大仇得报！”
“荔枝娘子死得冤枉！”
“还望上官查明真相，还、逝、者、公、道！”
待陆母一字一顿地说完之后，她便一头撞向县廨门口的廊柱，血溅当场。
县丞回想起来，她当时说的是“我年老体衰也没啥用处了，就只剩下这条命了。”他十分自责，怪自己当时没听出来陆母的弦外之音。
“她怎么会死！明明不关她的事，她该活下去的！”大徒弟发疯似的怒吼，如裂帛般的声音听得人心肝都跟着颤了颤。
“她为什么呀！为什么呀！”大徒弟跪在地上，痛哭起来。
陆母的死，显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看样子不是他指使陆母那样做的。
陆母该是早就不想独活了，大仇得报，她便想追随她家儿郎去了，只是在临死前想帮大徒弟一把，县丞应该是误会他了，县尉刚想说什么，一扭头便看到县丞在给他使眼色。
县丞是故意的。
他知道不是大徒弟指使陆母这样做的，他这样说只是想让大徒弟分心。
县尉点头会意，招呼了两个捕手，趁着大徒弟失去神智，俯身上前刚要抓捕——
“你说什么？”
是女声。
这一声问话很轻，轻飘飘落到地上就不见了，可此时，戏神楼里剑拔弩张，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人无法忽略，众人纷纷侧目，寻找声音的源头。
是站在众人身后的婢女未西。
县丞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未西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她身量矮小，但此时却横生出一股蛮力，众人不得不侧身为她让出一条路来。
未西抱着小木箱，走到县丞面前，眼泪汪汪地问他。
“你刚才说什么？”
县尉走过来，低声唤着：“未西，你先回去。”
“你说什么啊！”未西痛哭失声。
她哭的首哆嗦，手指一颤，小木箱“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箱子里是五颜六色的脂粉，一小盒石黛，两只彩色贝壳做的簪子，一条玛瑙手链和两个小香囊，都是小姑娘才会喜欢的小玩意儿。
这不是需要上交官府的证物，而是陆母想送给她的礼物。
未西满眼愤恨地瞪着大徒弟，而大徒弟竟然承受不住一个小丫头的目光，羞愧地低下头去。
“好！”
大徒弟擦干眼泪，将匕首紧贴万富商的咽喉，道：“我就一个要求，你们答应我，我就不杀他。”
他死盯着县尉。
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被凶犯拿捏了，丢了脸面倒是小事，若是应承下来那就一定得办到，否则他以后还怎么混？
县尉咬着后槽牙，恨恨道：“你说。”
大徒弟松开了抓着万富商的手，另一只手上的短刀落地，“锵”的一声，余响令人胆寒。
万富商也不装死了，如蒙大赦，屁滚尿流。
躲在人群中的仆人慌张跑出来，招呼着人把万富商给抬走了。
“荔枝死的冤枉，请上官查明真相！”
大徒弟低垂着眉眼，任由扑上来的捕手绑缚住他的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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