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再仅仅是视觉的剥夺,它渗透进骨髓,凝固在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里。饥饿像贪婪的蛆虫,啃噬着刘琳仅存的力气,每一次胃袋的痉挛都带来一阵眩晕。寒冷则如同无数根冰针,刺穿单薄的囚衣,将西肢百骸都冻得麻木僵硬。额角的伤口结了暗红的痂,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着钝痛。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铁链的冰冷触感和石壁的潮湿阴寒,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身陷囹圄的绝望。
然而,与肉体痛苦相伴的,是精神上更残酷的煎熬。郑一刀那张扭曲着得意与怨毒的脸,如同梦魇,在每一次意识模糊的边缘狰狞浮现。她知道真相!她看清了那环环相扣、阴毒无比的诡计!分装环节的精准投毒,香料粉的障眼法,小顺子的灭口栽赃…可这一切,都如同被锁在铁壁铜墙之后的珍宝,看得见,却摸不着,更无法示人!
她需要一个声音!一个能穿透这厚重石壁、将这致命的真相传递出去的声音!
绝望中,一个佝偻的身影浮现在她混乱的记忆里——老魏。那个沉默寡言、总是佝偻着背、咳嗽声像破风箱一样的老狱卒。她刚被投入这间囚室时,曾见过他几次。有一次,老魏咳得撕心裂肺,蜷缩在墙角几乎喘不上气,痰中带着明显的血丝。其他狱卒视若无睹,甚至带着嫌恶。刘琳隔着铁栏,用尽力气喊了一句:“…按住天突穴!深吸…缓呼…别急…” 那是她在现代处理过急症的知识。老魏当时似乎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照做,剧烈的喘息竟真的稍稍平复了一些。他浑浊的眼睛隔着铁栏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没有狱卒惯有的凶戾,只有一丝浑浊的、近乎麻木的感激,随即又垂下头,恢复了那副沉默畏缩的模样。
这微不足道的一丝善意,此刻却成了刘琳在无垠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比蛛丝还要纤细的稻草!老魏…他会记得吗?他敢吗?他能吗?
时间在绝望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就在刘琳的意识几乎要被饥饿和寒冷彻底吞噬时,熟悉的、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咳嗽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她的囚室门外。
“哐当!” 铁门下方的小窗被拉开。昏黄摇曳的火光透了进来,映出老魏那张沟壑纵横、写满风霜与病容的脸。他比上次见时更显憔悴,眼窝深陷,嘴唇泛着不健康的青紫色。他默默地将一个粗瓷碗和半个更显黑硬的窝头塞了进来,动作带着一种迟缓和疲惫。
刘琳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机会!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她强撑着几乎冻僵的身体,用尽全身力气扑到门边,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铁栏,披散的头发下,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如同濒死的困兽!
“魏…魏老哥…” 她的声音嘶哑干裂,如同砂纸摩擦,“…咳…咳得…更重了…” 她模仿着老魏那标志性的破风箱咳嗽。
老魏塞食物的手猛地一顿!浑浊的眼睛抬起,惊疑不定地看向铁栏后那张苍白如鬼、却眼神执拗的脸。他下意识地又剧烈咳嗽了几声,用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间似乎又有暗红渗出。
“那…那霉味…” 刘琳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她的目光死死锁定老魏浑浊的双眼,仿佛要刺入他的灵魂,“…墙上的…混着…金属腥…闻到了吗?…像…像生锈的铜钱…泡在…烂蘑菇水里…” 她刻意加重了“金属腥”三个字,并将它与石壁霉斑的气息联系起来!这是她发现的鸩毒残留的关键气味特征!
老魏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眼神中的惊疑更甚!他常年在这阴暗潮湿的牢狱中当值,对霉味再熟悉不过。但“金属腥”?还混着烂蘑菇水?这奇怪的描述…墙上的霉斑似乎…似乎真的比别处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隐隐作呕的气息?
就在老魏惊疑不定之际,刘琳猛地压低声音,语速快如爆豆,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老魏的心上:“分装后郑近盅! 查…查呈递宦官!…小翠…找小翠…她知道…味道!” 这是她反复推敲、浓缩到极致的暗语!“分装后郑近盅” ——首指郑一刀在分装后靠近特定暖盅投毒的核心环节!“查呈递宦官” ——暗示需要调查负责将有毒暖盅呈递给耶律宏和王韶的特定宦官,此人很可能被收买或利用!“小翠知味道” ——指明唯一能理解她“神之舌”判断、能辨识异常气味(金属腥)的关键人物是翠羽!
信息量巨大,传递却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刘琳说完,立刻如同虚脱般软倒在地,剧烈地喘息,仿佛刚才那几句话耗尽了她残存的所有生命。
老魏彻底惊呆了!他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布满老茧的手微微颤抖。他虽然地位卑微,但在深宫底层摸爬滚打几十年,早己练就了察言观色和嗅闻危险的本能。刘琳眼中那燃烧的求生意志、那几乎化为实质的冤屈与恨意,以及这石破天惊、指向明确却又扑朔迷离的暗语…这一切都告诉他,这潭水深得可怕!卷入其中,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你…你胡说什么…” 老魏下意识地想要退缩,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眼神慌乱地避开刘琳灼人的目光。他佝偻着背,就想关上小窗逃离。
“魏老哥!” 刘琳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又扑到门边,手指死死抠住铁栏,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泣血哀求,“…我…救过你…一口气…我…没下毒!…郑…老贼…要害死…所有人!…小翠…信她!…求你!…给条活路!” 她提到了那微不足道的“救命”之恩,点出郑一刀的威胁(可能灭口所有知情人),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翠羽身上,更是抛出了最卑微的乞求——给条活路!这不仅是为她自己,更是为所有被牵连的无辜者!
老魏关窗的动作僵住了。他看着铁栏后那张布满污秽、却依旧能看出昔日清丽轮廓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混合着绝望、倔强和最后一丝微弱希冀的光芒。他想起了自己咳得快要窒息时,那隔着铁栏传来的、唯一一句带着关切的指点。他想起了自己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中如同蝼蚁般的一生。一股混杂着兔死狐悲的悲凉和一丝被压抑己久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血性,猛地冲上心头。
就在这时!
“老魏头!磨蹭什么!送个饭要这么久?是不是又想偷懒!” 甬道尽头传来另一个狱卒不耐烦的呵斥声和逐渐走近的脚步声!
老魏浑身一激灵!恐惧瞬间压倒了刚刚升起的那点勇气!他眼中闪过一丝挣扎,随即猛地低下头,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将小窗“哐当”一声狠狠关上!隔绝了刘琳最后绝望的眼神!
黑暗再次吞噬了囚室。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同伴粗鲁的骂骂咧咧。老魏佝偻着背,剧烈地咳嗽着,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浑浊的眼睛在火把的阴影下剧烈地闪烁着。
囚室内,刘琳瘫倒在冰冷的地上,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小窗关闭的“哐当”声,如同丧钟在她耳边敲响。失败了吗?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吗?冰冷的绝望如同毒液,再次注入她的西肢百骸,比之前更加刺骨。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刘琳蜷缩在角落里,意识在饥饿、寒冷和绝望的轮番折磨下逐渐模糊。老魏关窗时那惊惶退缩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脑海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囚室外,隐约传来轻微的、压抑的咳嗽声,还有…极其微弱的、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像是有人用脚在蹭地?
刘琳猛地竖起耳朵,心脏再次不争气地狂跳起来!她屏住呼吸,艰难地挪到门边,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铁门上。
门外,那压抑的咳嗽声停了一下,紧接着,又是几下轻微的、有规律的摩擦声——三下短促,两下拖长!像是不经意,又像是在传递什么!
是老魏!他没有放弃!他在回应!他在告诉她,他听到了!他…他可能愿意一试!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了刘琳全身!她激动得浑身颤抖,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用尽力气,用手指在冰冷粗糙的铁门上,也轻轻地、有节奏地敲击了几下——两下短,三下长!这是她和小翠在御膳房核对菜单数量时常用的暗号,代表着“收到,明白”!
门外的摩擦声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是几声压抑的咳嗽,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甬道深处。
希望!微弱的、随时可能熄灭的、却真实存在的希望之火,终于在这绝望的深渊里,被艰难地点燃了!刘琳靠着铁门滑坐在地,冰冷的触感此刻却仿佛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她闭上眼睛,开始在心中疯狂地祈祷:老魏…一定要找到小翠!小翠…一定要看懂那暗语!一定要…活下去!
御膳房虽然被严密封锁,但庞大的宫廷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总有缝隙。膳工杂役被集中关押在靠近御膳房的一排低矮庑房内,由侍卫看守,气氛压抑至极。翠羽蜷缩在冰冷的通铺角落,抱着膝盖,眼睛红肿得像桃子。恐惧、担忧、还有对刘琳的无限牵挂,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尚膳…她怎么可能下毒?一定是郑一刀那个老贼!
“吃饭了!吃饭了!都滚出来!” 粗鲁的吆喝声响起。看守打开房门,几个杂役抬着两个大木桶进来,一桶是浑浊的菜汤,一桶是粗糙的杂粮饼。被关押的御膳房众人如同惊弓之鸟,默默排队领取。
翠羽麻木地排着队。轮到她时,负责分汤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佝偻着背的老杂役,咳嗽得很厉害,头垂得很低。他舀了一勺浑浊的汤倒进翠羽的粗陶碗里,动作很慢,手似乎因为咳嗽而不停地颤抖。
就在翠羽伸手去接碗的瞬间!
“哎哟!” 老杂役(老魏)突然一声痛呼,仿佛脚下一滑,手中那盛满汤的碗猛地向前一倾!
哗啦!
浑浊滚烫的菜汤,大半泼洒出来,正好浇在翠羽伸出的双手和她的衣襟上!
“啊!” 翠羽被烫得惊叫一声,下意识地缩回手。
“对不住!对不住姑娘!老朽该死!该死!” 老魏连连道歉,声音嘶哑,咳嗽得更厉害了,他手忙脚乱地想去擦拭,却又显得笨拙不堪。
旁边的看守不耐烦地呵斥:“老东西!手脚麻利点!别磨蹭!”
混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翠羽缩手、老魏慌乱擦拭的瞬间,一个极其微小的、用油纸紧紧包裹、几乎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硬物,借着老魏衣袖和翠羽被汤水淋湿衣襟的掩护,被飞快地、不着痕迹地塞进了翠羽紧握的手心里!
翠羽浑身一僵!手中的硬物带着一种奇特的、略带油腻的触感。她猛地抬头看向眼前这个咳嗽不止、满脸惶恐的老杂役。老魏浑浊的眼睛飞快地、极其隐晦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催促,更有一丝近乎哀求的决绝!随即,他又低下头,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错觉。
看守的呵斥声再次响起:“还愣着干什么!拿了快滚!下一个!”
翠羽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颤抖的手,将那小小的油纸包死死攥在手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她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惊涛骇浪,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端着那半碗残汤,快步退回了通铺的角落。
她背对着所有人,蜷缩在阴影里,用身体挡住视线,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剥开那被菜汤浸湿了一角的油纸包。里面露出的,不是她预想中的纸条,而是一小块…深黑色的、散发着浓重霉味和某种奇异土腥微辛气息的墙皮碎块!
翠羽愣住了!这是…什么?墙皮?老魏冒着天大的风险,就为了塞给她一块牢房的墙皮?
她下意识地凑近闻了闻。浓重的霉味之下,那股奇异的、带着土腥气的微辛气息更加明显了!这气息…为何如此熟悉?!她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御膳房的小厨房!她猛地想起刘琳在最后检查“玉髓羹”时,曾微微蹙眉,低声自语了一句:“…这‘百味引’…尾调似乎有点…说不出的怪?…像放久了的干菇混了点…铁锈?”
金属腥!
墙皮霉味下的土腥微辛!
刘尚膳最后试味时察觉的异常!
如同醍醐灌顶!翠羽瞬间明白了!这不是普通的墙皮!这是刘琳牢房墙壁上的!上面沾染了鸩毒残留的气息!这是证据!是刘琳用性命传递出来的、指向真相的证据!还有那句暗语——“分装后郑近盅!查呈递宦官!”
所有的线索瞬间在翠羽脑中贯通!她明白了郑一刀的作案手法!明白了刘琳的冤屈!更明白了自己手中这块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墙皮,是何等沉重的托付!
她死死攥紧那块冰冷的墙皮,如同攥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汗水浸湿了她的后背,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前所未有的、为刘琳洗刷冤屈的使命感,如同火焰般在她心底熊熊燃烧起来!
就在这时,庑房的门口光线一暗。一个身影抱着双臂,斜倚在门框上,眼神阴鸷地扫视着屋内众人。正是郑一刀的心腹——钱公公!他的目光如同毒蛇,缓缓扫过,最后似乎有意无意地,在角落里蜷缩着的翠羽身上停留了一瞬。
翠羽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慌忙低下头,将握着墙皮的手死死藏进袖中,身体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微微颤抖。被发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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