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刚歇，青云山脉的每一片叶子都坠着沉甸甸的水珠，青岚宗破败的山门在湿漉漉的雾气里半隐半现，像一块被随意丢弃在荒草里的朽木。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被雨水浸泡后的微腥和草木疯长的清冽气息，浓得化不开。
山上的日子，像被谁按下了慢放键，日子流淌得比后山那条小溪还要慢上几分。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懒洋洋地缠在半山腰。几缕顽皮的阳光终于刺破这层朦胧的纱，斜斜地打在青岚宗的广场上。
陆昭昭就瘫在这片珍贵的阳光里。
她在广场边两根老槐树之间系着的破麻绳吊床里，把自己摊成了一张人形薄饼，身上盖着一条薄褥子。阳光穿过稀疏的叶子，暖烘烘地熨贴在眼皮上，舒服得她每一根骨头缝里都透着懒意。
她像条被晒透了的咸鱼，整个人都陷在褥子里，只露出小半张脸和一头睡得乱糟糟的头发。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呼吸悠长，几乎要再次沉入那无梦的黑暗。
陆昭昭努力想睁开眼，看看那片她几乎没抱什么希望的药田，可温暖的阳光和山谷里过分宁静的氛围，像两只无形的手，温柔地按着她的眼皮往下合。
“呼……再……再眯一小会儿……”她含糊地嘟囔着，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沉浮。鼻尖萦绕着一种奇异的草木清香，是昨天刚破土的那些小苗散发出来的？好像比普通的菜苗香得多，闻着让人格外犯困……
不远处的药田边缘，林清霜正对着晨曦吐纳。
她盘膝坐在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上，脊背挺得笔首，单薄的旧衣勾勒出清瘦的线条。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要将这稀薄天地间所有的灵气都强行纳入体内；每一次呼气，眉间都拧得更紧一分，仿佛要将那些看不见的杂质连同某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一起狠狠排出。
这己经是她今早的第三十七次尝试运转烈阳心法了。丹田深处，那本该奔腾不息的火系灵力，此刻却像被冻住的岩浆，沉重、凝滞。
那丝顽固盘踞、如同附骨之疽的阴寒魔气，缠绕在灵力核心之上，正随着她缓慢催动烈阳心法而微微翻腾，每一次灵力试图凝聚，它便无声地蠕动一下，带来针扎似的刺痛。
“咳……”一声压抑的闷咳从喉咙深处溢出，林清霜猛地睁开眼，眸底闪过一丝压抑不住的疲惫和焦躁。她下意识地抬手按住小腹位置，那里曾经是力量奔涌的源泉，如今却像埋了个冰冷的、不断汲取她生机的黑洞。
就在这时，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夹杂着兴奋的“嘿哈”从后殿传来，打破了山间的宁静。
林清霜的额角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是赵铁柱。这位青岚宗目前唯一正式在册的弟子，正挥汗如雨地履行着他“重建宗门”的伟大使命。
工具？就是他那双蒲扇般的大手和一身仿佛使不完的蛮牛力气。
只见他低吼一声，双臂肌肉虬结，十指如同铁犁般狠狠插入那片堆满碎石瓦砾的废墟边缘，腰身猛地一拧，伴随着又一声惊天动地的“起！”，一块足有磨盘大小、深深嵌入泥土的断壁残垣，被他硬生生从地里薅了出来。
碎石泥土簌簌落下，扬起的灰尘瞬间将他裹成了一个土人。
“嘿嘿！掌门！快看俺！”赵铁柱对自己的“杰作”浑然不觉，他得意地举着那块沉重的断墙，像举着一块巨大的奖牌，朝着陆昭昭的方向炫耀，沾满泥土的脸上咧开一个无比灿烂、露出两排大白牙的笑容，汗水顺着古铜色的脸颊淌下，在尘土中冲出几道滑稽的沟壑，“又清出一块地！俺厉害不？”
那沉重的断墙在他手里轻飘飘得像块木板，被他随手抡了个半圆，带着沉闷的风声，远远地抛到了山谷另一侧。轰！又是一阵地动山摇，惊起远处林间一片飞鸟。
陆昭昭终于被这持续不断的噪音彻底打败。她猛地从褥子里挣扎出来，顶着一头乱发，睡眼惺忪，脸上写满了被打扰美梦的暴躁：“赵铁柱！大清早拆房子啊？动静小点会死啊？再吵吵中午没你饭吃！”
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浓浓的不耐烦。
赵铁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高大的身躯肉眼可见地蔫了下去。他手足无措地搓着沾满泥土的大手，瓮声瓮气地道歉：“俺…俺错了，掌门。俺…俺轻点，俺保证轻点…”那委屈巴巴的样子，活像一头不小心闯了祸、生怕被主人抛弃的巨型犬。
林清霜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就在刚才，赵铁柱徒手掀断墙的那一幕，那纯粹肉体力量带来的视觉冲击，让她这个曾经的筑基修士都感到一丝心惊。这绝非炼气期该有的力量！
可再看看他现在这副憨傻认错的模样……林清霜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得更厉害了。这青岚宗，从上到下，从人到事，就没有一处是正常的！
林清霜摇了摇头，往后山菜田走去，这几天能下地走动之后，她在陆昭昭的默许下走遍了青岚宗。
这个“青岚宗”，虽然极为破败，但也有些诡异。
比如……她的伤好的格外快。
这里灵气并不充裕，还不如烈阳宗外门灵脉边缘，她也没吃什么疗伤丹药，按理说这种要命的重伤躺一个月都不为过。
林清霜站在菜地边缘，眉头微蹙，清冷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困惑。
她蹲下身，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一株嫩绿的小白菜苗。那叶子巴掌大小，青翠欲滴，脉络清晰得如同精心雕琢的碧玉。
仅仅两天前，她才看着陆昭昭将那些干瘪的种子随意地撒进刚开垦出来的、还带着粗粝土块的沟垄里，浅浅覆上一层薄土。她不好意思白吃白喝，还帮着撒了些土——虽然很快就被陆昭昭赶回去休息了。
按照常理，即便是灵气充裕之地，普通菜种发芽至少也需一两日，长成这样大小，少说也得十天半月。可眼前这片土地，仿佛被按下了时间的快进键。嫩苗密密麻麻，长势之快，简首匪夷所思！
“这……太不合常理了。”林清霜低声自语，指尖感受着嫩叶蓬勃的生机。阵法？阵法也需要灵气支撑啊。她抬眼环顾这个小小的山谷，这里的灵气，在她刚来时稀薄得可怜，几近于无。
但此刻，她凝神细察，竟能感觉到一丝丝若有若无、却异常精纯温和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暖流，悄然弥漫在谷地之中，滋养着这里的草木生灵，也让她体内曾被魔气侵蚀、隐隐作痛的经脉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舒缓。
这反常的生长速度，这诡异恢复的灵气……一切都透着无法解释的古怪。
是那位看似懒散到极点、毫无修为可言的掌门？还是这破败的山门本身，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她抿了抿唇，压下心头的疑虑。
眼下，这异常的生长至少解决了吃菜问题。她摇摇头，不再深想，起身去查看另一畦刚冒出头的土豆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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