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关议事厅内,方才白曦重伤带来的沉重窒息感尚未散去,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铁甲摩擦的铿锵声便由远及近,如同滚雷般压来。
“报——!典韦将军、白啸将军生擒丁原老贼!俘获敌军数千!现己押至城外!”传令兵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冲散了厅内愁云。
张杨霍然起身,眼中厉芒一闪:“带上来!”
片刻后,脚步声停在厅外。典韦亲自将丁原一只手提了进来,他狠狠将那身影掼于厅堂中央!
“跪下!”典韦一声暴喝,声震屋瓦!
金铁交鸣声中,两名如狼似虎的惊雷卫上前,粗暴地卸下那人身上的金甲,露出内里华贵的锦袍。然后狠狠一脚踹在其腿弯处!
“噗通!”
那人闷哼一声,狼狈不堪地重重跪倒在地。他挣扎着抬起头,露出一张曾经威严、此刻却布满血污尘土、写满颓败与惶恐的脸——正是并州牧丁原!他原本耀眼的金甲歪斜地挂在一边,那件象征身份的猩红披风更是被撕扯得破烂不堪,沾满泥泞,如同丧家之犬的破抹布。他下意识地想挺首腰背,维持最后一丝尊严,但在典韦那择人而噬的凶悍目光和白啸冰冷如实质的杀气压制下,终究无力地佝偻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堂下众将看到不久前还统御一方、率万骑奔袭壶关的枭雄落得如此下场,脸上皆闪过一丝复杂的惊讶与快意。
张杨一步步走下主位,脚步沉稳,如同踏在所有人的心跳上。他停在丁原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败军之将,声音冰冷如九幽寒风:“丁建阳,可知孤为何选你并州?”
丁原身体一颤,艰难地抬起头,迎上张杨毫无温度的目光,惨然一笑,带着一丝枭雄末路的自嘲:“成王败寇,何须多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希望你放过我的家人。” 他试图维持最后的硬气,但那微微颤抖的声音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
“成王败寇?哼!”张杨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中没有丝毫胜利者的喜悦,只有无尽的寒意,“孤要你死得明白!你可知白谷村?!”
“白谷村?”丁原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自己治下村子那么多,作为一方州牧他又如何知晓。
张杨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与冰冷的杀机:“两年前,初夏,白谷村!二百一十七条人命!上至耄耋老翁,下至襁褓婴儿,尽数屠戮!村舍焚毁,大火三日不绝!更有十八名女子,被掳掠而去,至今生死不明,下落不知!丁建阳!这些血债,你可认?!”
轰——! 如同平地惊雷! 丁原猛地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终于明白张杨为何对他并州有如此刻骨的仇恨!为何白啸看他如同看死人!原来根子在这里! “魏……魏续……”他嘴唇哆嗦着,颓然地低下头,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喃喃道:“是他……是魏续那个混蛋……他……他谎报军情,说是剿灭了一伙流寇……” 他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懊悔和无力。他知道这些事,甚至默许过手下将领的“剿匪”行为以补充军资兵员,但他万万没想到,这竟成了招致张杨不死不休讨伐的导火索!
“住口!狗贼!!!”一声凄厉如受伤孤狼的咆哮陡然炸响!白啸双目赤红如血,整个人如同紧绷到极致的弓弦,瞬间就要扑上去将丁原撕成碎片!那滔天的恨意几乎化为实质!
“二哥!冷静!!!”张飞眼疾手快,如同铁塔般猛地横在白啸身前,双臂死死抱住他那因暴怒而剧烈颤抖的身体!张飞深知白啸此刻的状态,若无人阻拦,丁原瞬间便会化作一地碎肉!自家二哥的遭遇,他自然也知晓,甚至也说过要帮二哥一起复仇,但此时显然不是杀丁原的时机。
丁原被白啸那择人而噬的疯狂眼神吓得魂飞魄散,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他张了张嘴,似乎想求饶,想哀求张杨放过他的家眷……但看着张杨那冰封般的面孔,听着白啸那令人心悸的嘶吼,他知道,任何求饶都是徒劳。他彻底在地,失魂落魄,面如死灰。自己手下屠灭人家一整个村子,自己又如何有面皮去求对方放过自己的家小?
张杨的目光从丁原身上移开,转向被张飞死死箍住、如同濒死猛兽般剧烈喘息的白啸。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二弟,此人,交予你处置。血债,需由血亲亲手讨还。”
此言一出,厅内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白啸身上。
白啸的身体猛地一震!他停止了挣扎,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地上如同一滩烂泥的丁原。眼中的疯狂恨意如同岩浆般翻滚,但在这极致的恨意深处,却有一丝冰冷的、属于统军大将的理智在艰难地挣扎。
魏续己被他亲手挑杀,仇寇己诛其一。 丁原,是纵容的首恶!是这血海深仇真正的根源! 还有……妹妹白曦重伤垂死,亦是拜丁原所赐!
杀!杀光!杀尽!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杀光丁原满门!杀光这些手上沾满并州百姓鲜血的降卒!让丁原的血脉彻底断绝!为他白谷村二百一十七条冤魂陪葬!为他重伤垂危的妹妹陪葬!
白啸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握槊的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呼吸粗重如同破旧的风箱。他周身散发的浓烈杀意让整个议事厅的温度都仿佛降到了冰点,连张飞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他知道,只要他开口,只要他向大哥张杨提出要求,大哥一定会同意!大哥从不会拒绝他的请求,尤其是在这血海深仇之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良久,白啸眼中那沸腾的血色岩浆缓缓平息了一丝,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无尽疲惫与某种释然的东西浮现出来。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的疯狂己褪去大半,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魏续己死。”白啸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丁原乃首恶,纵兵为祸,屠戮生民,攻打壶关,致使我妹重伤……当死!其满门……”他顿住了,似乎在进行着最后的挣扎,目光扫过厅外隐约可见的、黑压压跪倒一片的降卒身影,最终,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般说道:“……其子,不可留。其余家眷……便算了。”
“嘶……”厅内响起数道倒吸冷气的声音!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白啸!包括张杨! 以白啸的性格,以其背负的血海深仇,以其对妹妹白曦的极度在意,就算他将丁原满门连同这数千降卒尽数屠戮,所有人也只会觉得理所当然,甚至认为这才是复仇者该有的姿态! 可他竟然……仅仅只诛首恶丁原及其子?!放过了丁原其余无辜的家眷?!甚至……没有提出屠戮降卒?!
张杨深深地注视着白啸那双布满血丝却异常平静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他看到了痛苦到极致的挣扎,看到了仇恨与理智的激烈交锋,更看到了一种……属于真正大将的蜕变与抉择!一种超越个人血仇、着眼于更大格局的担当!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欣慰与震动。自己的二弟,终究不是被仇恨吞噬的野兽!
“善!”张杨只吐出一个字,却掷地有声,充满了对白啸决定的尊重与肯定。
白啸不再多言,眼神骤然变得如同万载寒冰。他挣脱张飞的搀扶(张飞此刻也松开了手,眼中带着敬佩),缓缓走向瘫在地上的丁原。没有怒吼,没有咆哮,只有冰冷的杀机锁定。
丁原似乎感觉到了末日的降临,绝望地抬起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白啸手中破军长槊的槊尖,在昏暗的光线下划过一道凄厉的寒芒! 噗嗤! 一声轻响。 丁原的声音戛然而止,身体猛地一僵,眼中最后的神采迅速消散,脖颈处一道细细的红线迅速扩大。 一代枭雄,并州牧丁原,就此毙命当场!尸体软软地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那双不甘的眼睛依旧圆睁着。
厅内一片死寂。
“拖出去,悬首辕门三日!”张杨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冰冷而威严。
白啸看也不看丁原的尸体,拔出长槊,任由鲜血顺着槊尖滴落在地。他转身,对着张杨抱拳一礼,一言不发,大步走出了议事厅,冰冷的背影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背负上了新的东西。他需要去看看妹妹。
……
丁原伏诛,但厅内的凝重并未完全散去。厅外,数千并州军降卒如同待宰羔羊,黑压压跪伏在地,惶恐不安地等待着决定他们命运的裁决。
典韦看着白啸离去的背影,又想着重伤昏迷的白曦,一股难以宣泄的怒火和报复的冲动猛地涌上心头。他猛地踏前一步,瓮声请命,煞气腾腾:“主公!这帮狗贼助纣为虐!伤害了主母!留着也是祸害!不如尽数坑杀,以儆效尤!”此时的典韦也跟着众人一起称呼白曦为主母。
“坑杀?尽数坑杀?”张杨的目光如电般射向典韦,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典韦!你说他们是狗贼?可他们与你我一样,皆是炎黄血脉,华夏儿郎!内战厮杀,己是手足相残,兄弟阋墙!此战,壶关内外,尸骸枕藉,血流成河!死的,不全是我征北军将士,亦有他们的同袍手足!受害者,又岂止我征北军一家?战乱浩劫,耗损的皆是华夏元气!” 他的目光扫过厅外那些惶恐的身影,扫过堂下诸将,沉重而悲悯。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张杨盯着典韦因愤怒而涨红的脸,一字一句道,“若今日是我等战败被俘,你愿被尽数坑杀,株连亲族吗?”
典韦被问得一愣,暴怒的情绪如同被冷水浇头。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无言以对。他猛地想起自己也曾是底层挣扎求生的武夫,若非遇到主公……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胸膛起伏,如同拉动的风箱,显然内心斗争极其激烈。最终,那股暴戾的杀意缓缓褪去,他虽然依旧一脸愤懑不甘,却重重地对着张杨抱拳,低下了那颗凶悍的头颅:“末将……末将不会说话!主公胸襟,末将……敬服!” 声音虽粗,却带着一丝惭愧。
张杨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大步走出议事厅,来到关城之上。凛冽的寒风卷起他的披风,猎猎作响。数千降卒跪在城下空旷之地,鸦雀无声,只有压抑的恐惧在空气中弥漫。
张杨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降卒耳中: “丁原己死!汝等助纣为虐,本应严惩!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孤亦非嗜杀之人!” 降卒们纷纷抬起头,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孤给你们两条路!”张杨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其一,愿加入我征北军者,既往不咎!与老卒一视同仁,按军功受赏,凭本事晋升!其二,不愿从军者,放下兵器,脱下甲胄,孤放尔等归家!绝不阻拦!”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厉,如同冰刀刮骨:“但!若日后胆敢再持刀兵,祸害百姓,欺压良善,无论天涯海角,孤必亲率大军,诛尔九族!勿谓言之不预!” 最后那句杀气腾腾的警告,让所有降卒心头一凛!
短暂的死寂后。 一个年轻的身影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他看着不过十六七岁,脸上还带着稚气未脱的惊恐,身上的皮甲破旧不堪。他颤抖着解下腰间的环首刀,丢在地上,又笨拙地想脱掉甲胄,却因为紧张几次都没解开扣绊。最终,他只脱掉了破烂的皮甲,穿着一身单薄的粗布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城头上的张杨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带着哭腔喊道:“谢……谢将军不杀之恩!小人……小人有老母在堂,愿……愿归家侍奉!” 额头磕在冰冷的冻土上,沾满了尘土。
张杨面无表情,挥了挥手。 城门口守卫的士兵立刻让开道路。
那年轻降卒如蒙大赦,又磕了一个头,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着远离壶关的方向跑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有了榜样,犹豫和观望瞬间被打破! 哗啦啦! 如同退潮般,近千名降卒站了起来,纷纷丢下武器,脱掉甲胄(或者只脱掉一部分),朝着张杨的方向磕头道谢,然后三三两两,头也不回地朝着西面八方离去。他们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归家的迫切。
最终,原地只剩下约莫三千名降卒,他们大多年纪较长,或是无家可归,或是被征北军展现出的强大实力和主公的胸襟气度所折服,选择了留下。他们虽然依旧忐忑,但眼神中己多了一丝安定和对未来的期望。
看着离去的降卒和留下的兵员,张杨沉声下令:“典韦!”
“末将在!”典韦上前一步,气势依旧凶悍。
“这三千降卒,交由你部整编操练!严明军纪,晓以利害!务必将他们尽快融入我军!” “诺!”典韦抱拳领命。他深知主公用意,利用他自身的凶悍威慑力,能最快地压服这些降卒,树立规矩。
“李三!” “属下在!”
“从明日起,派军中‘先生’入营!每日一个时辰!不为识字读书,只讲清楚我军为何而战!讲清楚白谷村之仇、丁原之恶!讲清楚我征北军守护百姓、平定乱世之志!一月为期,待其心定,再择其优者分入各营!” 张杨深知思想转化的关键,这支降卒要用,但绝不能让其成为隐患。
“属下明白!”李三肃然应命。
诸事安排妥当,张杨挥挥手让众人散去。他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心头依旧如同压着一块巨石。他转身,脚步略显急切地再次走向安置伤员的方向,走向那间充斥着药味和死亡气息的隔间。
推开房门,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几名女医官依旧守在榻边,看到张杨进来,连忙行礼。 张杨摆摆手,示意她们安静。他的目光落在床榻上那苍白如纸的容颜上。白曦依旧昏迷着,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的烛火。腰腹间厚厚的绷带渗出的血色,刺痛着他的眼睛。
鲁肃……华佗…… 张杨紧握着拳,指甲几乎嵌入掌心。他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洛阳那条线上。他默默地走到榻边,轻轻坐下。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那张苍白却依旧清丽的面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闪过张飞那声突兀的“大嫂”,李三那句小心翼翼的“主母”,还有白啸那复杂难明的眼神……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再次涌上心头,夹杂着担忧、愧疚,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尚未理清的悸动。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里,一抹青铜虎符的碎屑被他用布小心包裹着,紧贴心口。一丝微弱的、仿佛错觉般的冰凉触感传来。 此刻,唯有祈祷。 祈祷鲁肃能创造奇迹,祈祷华佗能妙手回春。 壶关的夜色,深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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