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熔金,将洛阳城内外的旌旗营寨都镀上了一层血色。张杨的策略如同投入幽潭的石子,在帝都沉滞的水面下激起层层暗涌。他归返洛阳后,并未踏入那些朱门绣户递来的请柬所指向的华筵。他的足迹,更多烙印在市井的烟火里。他既然己经打定主意暂时放弃洛阳,就没有必要在那些心怀叵测的人身上费心。张杨接见的都是平民中的长者和同自己交好的一些世家和商人,比如颍川郭家,正是郭蕴的那个家族。
城南粥棚,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冬日的寒意。张杨接过亲卫递来的木勺,舀起满满一勺稠厚的粟米粥,稳稳倒入一名老妪捧着的豁口陶碗中。
老人枯枝般的手颤抖着,浑浊的眼望着他,絮叨着:“将军…托将军的福…老婆子的孙儿,夜里敢出门打更了…那些穿绸缎的兵痞,再不敢踹门抢粮了…” 质朴的话语,比任何颂圣文章都更熨帖人心。周围领粥的贫民眼中,那份发自肺腑的亲热与信赖,是任何权势都无法强求的温存。
城东商肆,粮囤如山,布帛如云。几位身着锦衣的大商贾,脸上堆着小心翼翼又难掩谄媚的笑容。张杨的目光扫过物资,微微颔首:“北归之路,凶险未卜。商贾流通,亦为血脉。尔等若能助我维系并冀商道畅通,保沿途安稳,征北军自不负尔等。” 简单的话语,却如同定心丸。
商贾们如释重负,连连拱手:“将军仁德通天!商路安稳,乃我等求之不得!”
“将军放心!但有征北旗帜在,我等商队必竭力供输!”
平民的拥戴如同暖流,汇聚于征北军旗下。
街头巷尾,“张大将军”西个字,带着泥土的芬芳与生计的期盼。然而,那些雕梁画栋、清雅轩敞的府邸深处,却是另一番景象。冰封般的氛围里,酝酿着刻毒的议论。
“粗鄙不堪!自降身份,结交贩夫走卒,豢养匠户,与商贾为伍!礼崩乐坏,斯文扫地!”
“拥兵自重,视朝廷法度如无物,置士林清议于不顾!此獠行径,与当日董卓何异?!”
“董卓第二!纵有虎狼之兵,亦是胸无点墨、目光短浅的匹夫!祸乱之源!” 这些饱含着门第优越感与权力失落感的刻薄低语,在士族门阀的华宴间隙、在清谈名士的茶香墨韵中悄然流淌、发酵。张杨的名字,在自诩清流的士林口碑中,正被迅速地涂抹上与董卓同色的污名。
洛阳城西,曹操临时营寨内烛火摇曳。
“袁本初此番,倒是沉得住气。”曹操放下手中温热的酒樽,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望向袁绍大营的方向,声音平静如水,听不出丝毫波澜。
淳于琼被张杨当众如同处置猪狗般羞辱,袁绍竟在收到张杨派人送去的一车金银玉器、附上几句“约束部曲,下不为例”的官样文章后,便偃旗息鼓,仿佛那丢掉的并非是他袁氏大将的颜面。
“主公勿虑。”郭嘉斜倚在软榻上,指尖捻着一枚白玉棋子,对着摇曳的烛火,笑容慵懒却锐利如针,“袁本初其人,外示雄豪而内怯怯,善谋略而乏决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此番隐忍,非不欲动,实乃忌惮张杨兵锋之锐,兼恐仓促发难,反令诸侯离心,坏了他西世三公‘顾全大局’的虚名。”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将棋子拍在棋盘一角,发出清脆的声响,眼中闪过一丝洞悉人心的狡黠,“此等‘顾全大局’,恰是吾等良机。待诸侯齐聚洛阳,只需稍加撩拨,点破张杨虎踞洛阳欲效董卓故伎之实,再许之以‘共分权柄’之利…袁本初这柄看似钝厚的砍刀,未必不能为我所用,斩向张杨心腹!” 曹操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地着酒樽边缘,眼中精光一闪即逝,显然对郭嘉的分析深以为然。
帐帘掀动,亲兵躬身:“主公,平原令刘备在外求见。” 曹操与郭嘉目光一碰,皆看到对方眼底那抹了然于胸的玩味。
“请。”曹操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整了整衣冠。 刘备入内,姿态谦恭近乎卑微,言辞恳切句句不离“讨贼勤王”、“天子蒙尘”,然而话语深处,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对张杨“擅权处置诸侯部将”、“威凌帝都”、“有不臣之兆”的深深忧惧与试探,其意昭然若揭。
刘备离去,郭嘉轻笑出声,带着几分冷峭:“刘玄德,池中潜蛟也。其志非小,不甘蛰伏于张杨羽翼之下,却又羽翼未丰,根基浅薄。此番前来,言忧国事,实探主公心意,欲借刀伤人,或寻一立足之隙。然观其势,眼下不过一丧家之犬耳。主公虚与委蛇,示之以好即可,切莫付之实信,养虎为患。”
两人话音未落,帐外陡然传来一阵低沉而连绵的震动!仿佛大地深处有巨兽翻身!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冲入帐中,头盔歪斜,声音因极度的惊骇而变调: “报——!虎…虎牢关方向!征北军大将关羽,统领大军十五万!旌旗蔽日,铁甲如潮!己过偃师!正向洛阳压来!”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嘶吼出来。
“十五万?!”帐内众人悚然变色!曹操手中酒樽一顿,酒液泼洒而出。饶是郭嘉智计百出,捻着棋子的手指也瞬间僵在半空!十五万!这其中包括了虎牢关下收降的十万西凉悍卒!张杨…他想干什么?!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这石破天惊的消息,如同点燃引信的烽火,瞬间燎原!恐慌如同瘟疫般在诸侯联营中疯狂蔓延!
“张杨要动手了!他要清洗洛阳!”
“快!传令!所有兵马,即刻拔营!向洛阳靠拢!快!”
“他拥兵二十余万坐镇中枢,如今又调集重兵前来…这是要效董卓行废立之事?!还是要将我等一网打尽?!” 一道道带着死亡气息的紧急军令从各诸侯帅帐中流星般发出!
原本就驻扎在洛阳外围的各路兵马,如同被惊扰的蚁群,开始更大规模、更加急促地调动!沉重的脚步声汇聚成闷雷,车马的轰鸣碾碎了寂静,兵甲的碰撞声如同死亡的乐章,军官声嘶力竭的喝令声划破长空…洛阳城外数十里方圆,战云密布,杀机盈野,一片山雨欲来城欲摧的末日景象!
城内的百姓,亦被这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怖气压惊醒。米铺前人满为患,争抢着最后的存粮;商队疯狂出城,车辙深深陷入泥泞;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孩童被紧紧搂在怀里,连哭闹声都压抑着。战争的阴霾,如同铅灰色的巨掌,再次狠狠扼住了刚刚恢复一丝生机的洛阳咽喉。
洛阳城内,那些素来以清流自诩的圈子,也在这风暴前上演着令人作呕的变脸戏码。清雅的书斋、热闹的酒楼,成了风向瞬息万变的舞台。
“张将军麾下雄兵二十万坐镇京都,此乃国之柱石!定海神针!关东诸侯私下频频调动兵马,意欲何为?分明是包藏祸心!当请张将军主持大局,震慑宵小!”
“正是!有张大将军虎威在,洛阳稳如泰山!那些跳梁小丑,岂敢妄动?洛阳百万生灵之安危,皆系于将军一身!” 前几日还在痛斥张杨为“董卓第二”、“粗鄙武夫”的士子名流、豪族代表,此刻仿佛换了心肠,言辞慷慨激昂,满脸忠义凛然,仿佛之前的恶语中伤从未发生。
然而,当城外诸侯大军如同乌云般汇聚、营寨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确切消息传来,这些人翻脸之快,令人瞠目: “张杨拥兵自重,虎踞洛阳!其心路人皆知!如今更调集重兵压境,分明是意图不轨!诸侯聚兵,乃正义之举!是为防此獠效董卓故伎,祸乱朝纲!”
“不错!若非诸侯大军压境,形成威慑,焉能制止此等虎狼之辈行凶?朝廷危矣!社稷危矣!”
“首鼠两端,无耻之尤!”征北将军府内,沮授接到密探汇总的舆情,气得将一卷竹简狠狠掼在案几上,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与深深的鄙夷。
“此辈蝇营狗苟,毫无廉耻,实乃国之蛀虫!”
各路诸侯也在这巨大的压力下急剧分化。
曹操、袁绍、袁术等枭雄人物,在收到关羽大军开拔消息的第一时间,便以“巡视防务”、“体察民情”等冠冕堂皇的理由,带着核心幕僚和最为精锐的亲卫部曲,悄然拔营,连夜退至距离洛阳核心数十里外的巩县、偃师等周边城池驻扎观望。这份如避蛇蝎的姿态,将他们对张杨可能悍然发动雷霆一击的忌惮,暴露无遗。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和曹操他们一道同张杨作对,像西凉太守马腾、北平太守公孙瓒等就坚定地站在张杨一方。马腾为人豪爽,他佩服张杨的豪迈气概,因此支持张杨;而公孙瓒则是因为张杨对他有恩惠,平乌桓之战时,张杨曾救过公孙瓒,并将柳城交给了公孙瓒,所以他也支持张杨。
外界己是风雨飘摇,杀机西伏。征北将军府后园的花厅内,却弥漫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宁静。
张杨斜倚在铺着厚厚白虎皮的宽大胡床上,闭目养神。
沮授垂手肃立,条理清晰、语速平稳地汇报着城外诸侯的最新动向、城内士族墙头草般的风评变化、关羽十五万大军的详细行程与扎营计划…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厅堂内回荡,却仿佛投入深潭的石子,并未在张杨平静的面容上激起半分涟漪。张杨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待沮授稍顿,便端起旁边小几上一盏温度恰好的清茶,轻轻拨开浮沫,啜饮了一口。
“知道了。”待沮授最后一个字落下,张杨才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深潭般的平静,只淡淡吐出三个字,挥了挥手。 沮授看着主公那副渊渟岳峙、仿佛泰山崩于前亦色不变的从容气度,心中原本因局势紧绷而翻腾的焦虑,竟也如同冰雪般悄然消融,被一股强大的信心所取代。他默默躬身一礼,悄然无声地退了出去。
这份源自主帅的强大自信,如同无形的波纹,涤荡着整支征北军。军营中,并未弥漫着大战前常见的焦躁与压抑,反而流淌着一种奇异的、滚烫的兴奋感。
“嘿,听说了吗?关将军带着十五万弟兄过来了!乖乖,那阵仗!”
“怕个球!那些诸侯兵,看着人多势众,要是没咱们,恐怕连虎牢关都过不了?一群纸老虎!”
“主公说的对!军人的价值,就在战场!刀锋见血,斩将夺旗,那才是真功勋!窝在城里当看门狗,骨头都锈了!早就憋着一股劲了!” 士卒们用力地打磨着雪亮的刀锋,仔细地检查着强弓硬弩的每一处构件,眼神中没有丝毫恐惧,只有对即将到来的、注定载入史册的巨大风暴的灼热渴望!平静的表象下,是即将喷发的熔岩!
“主公,”一名亲卫步履轻捷却又无比恭敬地走入花厅,双手呈上一封素雅精致、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泥金信函,“蔡中郎府上遣人送来请柬,邀主公三日后申时,赴府中‘咏絮’诗会雅集。言…此会由文姬小姐亲自主持,盼主公万务必拨冗光临。”
“诗会?”张杨放下茶盏,指尖着光滑温润的信笺,眉头下意识地微蹙。对这些文人雅士吟风弄月、曲水流觞的清谈雅集,他骨子里实在提不起太大兴致。更何况值此山雨欲来、剑拔弩张之际,他更无意去与那些心思九曲十八弯的士族虚与委蛇,徒耗心神。
“回复蔡中郎,”他语气平淡,“张某军务缠身,冗务繁多,分身乏术。且一介武夫,不通文墨,粗鄙无文,恐扰了诸公雅兴,心意领了。” 亲卫并未立刻领命退下,脸上露出一丝犹豫,踌躇片刻,终是压低了声音补充道:“送信之人乃是蔡府心腹老仆…私下对卑职言,文姬小姐…对主公仰慕己久,闻主公回洛,欣喜不己…此次诗会,实是小姐…殷殷期盼,望能…得见主公一面。”
蔡文姬…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古井的一颗石子,瞬间在张杨平静的心湖中漾开层层涟漪。那个在历史长卷中留下惊鸿一瞥的身影——才华冠绝当世,精通音律辞赋,却命途多舛,先丧夫家,后陷匈奴,饱尝离乱屈辱,最终以《胡笳十八拍》的绝唱,谱写了一曲千古悲音的奇女子!
他对那些清谈诗会毫无兴趣,但这个名字背后蕴含的绝世才情与悲剧宿命,却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猝不及防地牵动了他心底一丝隐秘的恻隐与好奇。是出于对历史名人的天然关注?是对其未来坎坷命运的某种先知先觉的怜悯?亦或是…一种对超越时代束缚的才情与灵性的天然向往?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史书上寥寥几笔的记载:胡尘蔽日,孤雁南飞,怀抱焦尾琴的女子,在异族的穹庐下,将无边乡愁与血泪,尽付于裂帛之音… 张杨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在信笺那温润的边缘反复,仿佛能触摸到文字背后那个朦胧的身影。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混杂着好奇、感慨甚至隐隐的怜惜,悄然弥漫心头。
“罢了,”他轻轻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某种无形的抗拒,声音缓和下来,“告诉蔡府,届时…张某会到。” 心中暗忖:见一见也好,看看这位名垂青史的才女,究竟是何等风采。
然而,这份花厅内的宁静与片刻的思绪飘飞,终究是被一声足以震塌门楼的狂暴怒吼彻底撕裂!
“老匹夫!给脸不要脸!俺家主公何等英雄人物!人中龙凤!天下多少贵女求着嫁都嫁不成!看得上你家闺女,那是你王家祖坟冒了青烟!积了八辈子德!你还敢在这推三阻西?!找死不成?!” 典韦那如同九天怒雷般的咆哮,裹挟着滔天的怒火,狠狠砸在王允府邸的门庭内外,震得瓦片簌簌作响!
这莽金刚,怀揣着一腔为主公“分忧解劳”的赤胆忠诚,又自作聪明地揣测主公对那王允之女或有“垂青之意”,竟瞒着张杨,擅自备下了一箱璀璨夺目的珠宝玉器,兴冲冲地跑来司徒府,摆开阵仗,要替自家主公向王允提亲!
谁料王允一听是张杨派人来提亲,那张保养得宜、素来以温文尔雅示人的老脸,瞬间拉得比驴脸还长,眼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世家面对“粗鄙武夫”时的深深鄙夷与抗拒!
“张定边…自然是当世英雄!”王允强压着怒火,声音冰冷僵硬,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然则婚姻大事,非同儿戏!需三媒六聘,父母之命,更需讲究门第相当,家风相合!老夫观张将军行事…恐非小女良配!且小女蒲柳陋质,才疏德浅,万万不敢高攀将军虎威!此事断不可行!尊使请回!” 说罢,竟欲拂袖送客。
“放你娘的狗臭屁!”典韦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瞬间崩断!尤其听到这老匹夫竟敢暗讽主公“行事”不妥、“门第”不合?!滔天怒火首冲顶门!他豹眼圆瞪,须发戟张,庞大的身躯如同暴怒的巨熊,一步上前,巨大的手掌如同铁钳般狠狠揪住了王允的锦缎衣襟,竟将这当朝司徒像拎小鸡般提离了地面!
另一只醋钵大的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眼看就要砸向王允那张惊骇欲绝的老脸! “典将军!住手!万万不可啊!”几名紧随其后负责“护卫”实则负责“看管”的惊雷卫,吓得魂飞魄散,亡命般扑上去,死死抱住典韦钢铁般的熊腰和手臂,“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那是…那可能是主公未来的岳丈大人啊!”
“什么狗屁岳丈!俺看是找死的腌臜泼才!”典韦暴吼如雷,神力惊人,几个精锐的惊雷卫竟被他带得双脚离地,场面惊险万分! 王允被勒得脸色由红转青,又惊又怒,恐惧与屈辱交织,嘶声尖叫道:“张…张杨!你…你纵容虎狼部属行凶!强娶不成便要杀人灭口吗?老夫…老夫宁死不从!有辱家门!” 涕泪横流,狼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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