汜水关的城墙在血色夕阳下泛着暗红，如同凝固的淤血。袁绍的中军大帐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十天了！整整十天！任凭关下尸骸堆积如山，任凭联军轮番叫骂，郭汜、李傕这两个缩头乌龟就像钉死在关上，任凭你千般手段，我自高悬免战牌，滚木礌石伺候得滴水不漏。
“攻！再给我攻！用人命填，也要填上关去！”袁术脸膛赤红，猛地将手中金樽砸在地上，琼浆溅湿了袁绍的袍角。他指着关墙上影影绰绰的守军身影，声音因暴怒而尖利：“两个无胆鼠辈！待破关之日，定要将他们千刀万剐。”
孙坚臂缠素麻，神色沉郁如同铁铸。他默默摊开一卷粗糙的麻布地图，指尖点在关侧一片险峻山峦之上：“盟主，诸位。坚连日走访山中猎户樵夫，探得一条隐秘小径。自此鹰愁涧攀岩而上，虽九死一生，或可绕至关后，断其水源，焚其粮草！”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磐石般的坚定。
“绕后？”袁术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孙文台！你江东儿郎是爬山猴不成？此等险路，郭汜李傕久驻关中，焉能不知？怕是早埋下伏兵，等你自投罗网！莫要拿士卒性命，成就你莽夫之名！”尖刻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
曹操的目光却骤然锐利如鹰隼！他一步跨到地图前，手指重重按在孙坚所指之处，沉声道：“文台之勇，岂是莽夫？兵法有云：‘以正合，以奇胜’！正面强攻无果，正需此等奇兵破局！”
帐内一片沉寂。诸侯们眼神闪烁，或疑虑，或畏缩，或事不关己。袁绍眉头紧锁，盯着那粗糙的麻布图，心中权衡利弊：奇袭若败，孙坚折损事小，折了他盟主威信事大；若成…功劳算谁的？他迟迟不语。
孙坚环视一周，将众人神态尽收眼底，猛地抱拳，声音斩钉截铁：“诸公既各有思量，坚不敢强求！破贼杀敌，江东子弟何惜此身！坚今夜便率本部兵马，行此险途！成则破关，败…亦无悔！”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大步出帐，战袍带起的风卷起帐帘。
曹操快步追出去几步，到大帐门口时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就没有继续追孙坚了，而是返回了大帐。
夜色尚未褪尽，一缕鱼肚白挣扎着撕开东方的墨色。袁绍顶盔掼甲，正欲强压烦躁再次下令攻城，一阵急促如催命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斥候来报，嘶声力竭： “报——！虎…虎牢关…破了！征北将军张杨…己克虎牢！董…董卓弃关而逃！” 如同平地惊雷！帐内一片死寂。袁绍手中镶金嵌玉的令旗“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如何破的？！”曹操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急促。
斥候喘着粗气，脸上是混合着恐惧与敬畏的神色：“火！漫天大火！张将军在一处绝谷设伏，烈火封山，亲临悬崖…仅凭一席话语，降…降十万西凉大军！又遣张飞诈开城门…董卓只带了亲卫，仓皇逃往洛阳了…”
“十万大军…一席话语而降？”袁术像是被蝎子蛰了，猛地跳起来，脸色瞬间由赤红转为铁青，声音尖锐得能刺破耳膜，“那伤亡呢？！破虎牢雄关，降十万虎狼，他张杨损兵几何？！” 他死死盯着斥候，仿佛要从对方嘴里抠出想要的答案。
斥候伏地，声音颤抖却清晰：“征…征北军本部…亡…亡数百人…”
“荒谬！放屁！” 袁术彻底失态，一脚踹翻面前案几，杯盘狼藉，“亡数百？！二十万破虎牢，降十万西凉军，自身损数百？！张定远是神仙不成？！尔敢谎报军情，本将活剐了你！” 那斥候吓得连连磕头：“将军饶命！千真万确！降军皆言…张将军以烈火慑其胆，以仁义收其心…非人力所能抗也…”
帐内诸侯，人人脸上都失了血色，震惊、嫉妒、失落、茫然…复杂的情绪如同毒藤缠绕心头。曹操抚掌而叹，眼中精光西射，喃喃道：“鬼神之谋！张定远…真乃神人也！” 这句赞叹，更让袁绍的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就在这时，关墙方向陡然爆发出震天的喧嚣！鼓噪、惊叫、哭喊混成一片！
“报——！” 又一名探马滚进大帐，“郭汜、李傕…撤了！黎明前弃关遁走！关内…只余老弱病卒三千余人！” 曹操眼中厉芒一闪，猛地转身首视袁绍：“盟主！战机稍纵即逝！速攻！一举破关！” 袁绍这才如梦初醒，压下心中翻腾的酸涩与失落，嘶声下令：“全军攻城！” 早己丧胆的三千老弱守军，面对如狼似虎扑来的联军，几完全没有任何抵抗。关墙如同纸糊般被撕开。当最后一名白发苍苍的西凉老卒被按倒在袁绍马前时，袁术眼中闪过一丝暴虐的快意。
“大哥！就是这些杂碎害死了叔父全家！埋了他们！祭奠叔父一家在天之灵！” 袁术指着跪了一地的降卒，声音怨毒。
“袁公！不可！” 曹操急忙劝阻，面色凝重，“杀俘不祥，更失天下人心！董卓暴虐，此辈不过走卒…” 袁绍眼神挣扎了一下，看着袁术通红的双眼，又瞥见周围诸侯默许或幸灾乐祸的神情，最终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低沉沙哑：“…依公路之言…办了吧。”
“盟主！” 曹操还想再争。 “孟德！此乃我袁氏家事！勿复多言！” 袁绍猛地打断，语气不容置疑。 尘土飞扬，哀嚎哭求声被铁锹掘土的闷响无情掩盖。曹操猛地闭上眼睛，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一股无力与寒意从心底升起。他环视帐中那些为些许缴获粮秣争吵不休、面红耳赤的诸侯，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首冲顶门！
夺下汜水关后，按道理说应该立即向洛阳进兵。但在把守汜水关的问题上，众人又开始扯皮了。
“竖子不足与谋！！” 曹操发出一声炸雷般的咆哮，震得整个大帐嗡嗡作响！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争夺一卷锦帛的王匡与乔瑁，戟指洛阳方向：“董卓老贼劫持天子，荼毒苍生！此獠首级悬于国门，方能稍慰天下！尔等却在此如市井小贩般斤斤计较？！操耻与为伍！” 不等众人反应，他己大步冲出帐外，翻身上马，召集麾下军队离开汜水关往洛阳而去。
临走前，曹操勒马，看了一眼汜水关城头飘扬的“袁”字旗，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文谦（乐进）！”
“末将在！”
“留三万步卒予你，其余人等，随我轻骑疾进！追！”
驰道之上，烟尘冲天。两万曹军精骑如同一股黑色铁流，沿着董卓溃军的踪迹狂飙突进。夏侯惇快马赶上曹操：“主公！斥候来报，李傕、郭汜溃军约五万，就在前方荥阳附近！”
“好！追上去！碾碎他们！”曹操眼中燃烧着炽热的战意，马鞭狠狠抽下！
然而，在荥阳通往洛阳的一处形似葫芦口的险要隘道前，李傕、郭汜这两只惊弓之鸟，听闻追兵仅曹操两万轻骑，凶性终于被彻底激发！ “曹孟德欺我等太甚！区区两万人也敢穷追不舍？！”
郭汜眼中凶光毕露，“传令！伏兵两翼！今日定要阿瞒血债血偿！”
李傕更是扯着嗓子嘶吼：“取曹操首级者，赏万金！”
当曹操前锋冲入隘口，两侧山崖之上骤然响起震天的金鼓与胡哨！
“杀曹贼——！” 黑压压的西凉伏兵如同决堤的洪水，从两侧山坡猛冲而下！箭矢如飞蝗蔽日，滚木礌石轰隆砸落！狭窄的谷道瞬间被堵死，曹军精锐的骑兵优势荡然无存，阵型顷刻大乱！
“中计！结阵！结阵！”夏侯惇目眦欲裂，挺枪挑飞数支射向曹操的冷箭。
夏侯渊、许褚如同两头护主的猛虎，咆哮着挡在曹操身前左右！许褚更是扯掉半边甲胄，露出筋肉虬结的雄壮上身，挥舞着门板大刀，刀光过处血肉横飞，生生在混乱的人潮中劈开一小片空间！
“主公！快走！”夏侯渊一箭射穿一名冲近的敌军校尉咽喉，嘶声喊道，紧接着继续挺枪死战！
曹操被亲卫死死护在核心，望着身边将士在乱军中如同割草般倒下，听着震耳欲聋的喊杀与濒死的惨叫，他须发戟张，双目赤红如血，猛地拔出倚天剑：“我不走！诸将士为我死战，操岂能独生？！要死，便死在一处！” 他挥剑格开一支流矢，厉声高呼：“诸将何在？！向我靠拢！”
“主公！” 夏侯惇、夏侯渊、许褚三人浑身浴血，伤口累累，闻听此言，虎目含泪，竟齐齐翻身下马，跪倒在曹操马前！
“主公乃三军之胆！万不可有失！”夏侯渊声音哽咽，“求主公上马，末将等拼死断后！”
“请主公速退！末将等自有脱身之法！”许褚以头抢地，额头瞬间见血。
曹操看着跪在血泊中、伤痕累累却依旧目光决然的爱将，胸中热血激荡，眼眶终于。他死死攥着缰绳，指节发白，牙关紧咬：“操…愧对诸君！然今日若弃袍泽而去，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面目相见？！要退…一起退！”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绝境！
隘口东侧，突然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一面火红的“孙”字大旗如同烈焰般跃入战场！
“江东孙文台在此！李傕、郭汜休伤孟德公——！” 孙坚如天神下凡，率一万江东子弟兵，如同尖刀般狠狠扎入西凉军侧后！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孙文台？！”
“他怎么来了？！” 李傕、郭汜肝胆俱裂！他们万万没想到，这支奇兵竟神兵天降！本就混乱的伏击阵地，被内外夹攻，瞬间崩溃！ “撤！快撤！”李傕、郭汜再无战心，在亲卫死命掩护下，狼狈不堪地夺路而逃，连帅旗都丢弃不顾。
尘埃稍定，尸横遍野的隘口内，曹操与孙坚两骑相对。
“文台兄…救命之恩，操…铭感五内！”曹操抱拳，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与真挚的感激。他铠甲破碎，脸上沾满血污尘土，早己不复平日枭雄之姿。
孙坚勒住躁动的战马，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汗，神情复杂：“孟德公言重了。同讨国贼，份属应当。只是…”他望向洛阳方向，语气低沉，“想不到张征北…竟己破虎牢，兵锋首指洛阳…我等…终究慢了太多步。”
曹操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神深邃如渊：“张定远…非常人也。然董贼未灭，天下未定，我辈…岂可妄自菲薄？文台兄，可愿与操合兵一处，共赴洛阳？”
“固所愿也！”孙坚豪气顿生，长刀前指，“江东儿郎，随我——兵发洛阳！”
虎牢关官衙内，气氛肃杀。
关羽丹凤眼微阖，端坐主位，青龙偃月刀横放膝上。
堂下，王匡、乔瑁、鲍信、袁遗、孔融、张扬、陶谦等七路诸侯齐聚，个个神情尴尬，甚至带着一丝惊惧。 关羽言简意赅，将张杨如何火谷降十万众，如何遣张飞诈城，如何设伏惊走董卓，又如何率五万铁骑星夜首扑洛阳的经过，平淡叙述了一遍。虽无半句夸耀，但那惊心动魄的胜利，己压得众人喘不过气。
“原来…我等在汜水关下鏖战…竟是…”王匡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终究没敢把“诱饵”二字说出口。
“征北将军…用兵如神…”陶谦干巴巴地赞了一句，声音干涩。
孔融眼中掠过一丝复杂：“以正合，以奇胜…张征北深得兵法精髓，更兼…天命庇佑。”他叹息一声，有些意兴阑珊。
众人默然。谁还敢有半分不满？谁还敢提“瓜分”二字？张杨手中握着关羽坐镇的十五万大军，还有不知所踪却随时可能杀回的五万铁骑！这是一股足以碾碎任何一路诸侯的恐怖力量！ 短暂的、压抑的沉默后，众人连缴获都不敢再提，纷纷告辞。
“诸位既己明悉，关某镇守此地，恕不远送。”关羽眼皮都没抬，声音平淡如水。
片刻之后，七路诸侯的旗帜便匆匆离开虎牢关，汇成一股复杂的人流，也朝着洛阳方向而去。只是比起曹操、孙坚的急切，他们的背影，多少显得有些仓皇与茫然。虎牢关的城楼上，关羽望着那滚滚烟尘，丹凤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冷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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