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白谷遗民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4章 白谷遗民

 

几日的光阴在草药苦涩的气息和白曦清冷的照料中悄然流逝。得益于极限运动打下的底子和白曦精湛的医术,张杨身上那些看着骇人的伤口愈合得比预想更快。尽管活动时筋肉牵扯依旧疼痛,左胸也隐隐作闷,但总算能撑着白曦递来的一根打磨光滑的硬木手杖,在简陋的茅屋内缓缓踱步了。

这一日,晨曦微露,山谷中的薄雾尚未散尽。白啸那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声音洪亮依旧:“张兄弟,今日气色看着不错!可有力气随我们去村里拜见族长?”

张杨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尽力压下肋下的闷痛,郑重地点了点头:“有劳白啸兄弟带路。”几日的相处,使得张杨对白啸的称呼也熟稔了起来。一开始张杨还是称呼白啸为白大哥,但了解之后张杨发现白啸今年二十二岁,而自己穿越之前则是二十三。哪怕白啸跟自己相差了近两千年,也不防张杨叫他一声白兄弟。

白曦在一旁,默默地将一小包晒干的草药塞进张杨那个材质古怪的登山包侧袋,平静地叮嘱了一句:“山路难行,撑着些,莫要勉强。”

白谷村,如同被遗忘的明珠,镶嵌在太行西山余脉最幽深的褶皱里。沿着一条仅容两人并肩、被藤蔓半遮掩的隐秘小径蜿蜒下行,绕过几处刀劈斧凿般的嶙峋怪石,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依山傍水的世外桃源景象扑面而来。数十间由粗壮原木、黄土夯墙和厚实茅草构筑的屋舍,错落有致地散布在平缓的山坡上,屋顶炊烟袅袅,与山谷中飘荡的晨雾交融。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欢快地穿村而过,一架古朴的水车在溪边吱呀呀地转动着,碾磨着谷物。山坡上层层叠叠的梯田泛着新绿,禾苗在晨光中舒展。溪畔牛羊悠然饮水,鸡鸣犬吠之声间或传来,充满了生机。

最触动张杨心弦的,是那些村民。当白啸高大的身影带着一个奇装异服(张杨那身冲锋衣裤早己破败不堪)、拄着手杖的陌生人出现在村口时,立刻吸引了无数道好奇的目光。无论是正在溪边浣衣的妇人,田埂间劳作的汉子,还是在屋前修补农具的老者,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光纯朴而友善地望了过来。

“快看!是那个杀虎的壮士!”

“白啸和曦丫头把他带来了!”

“瞧着不像能搏虎啊,那么瘦…”其实张杨的身材并不瘦,相反还很健壮,但如果和他对比的人是白啸的话,那他确实是一个瘦弱的家伙...

“嘘!莫要胡说!听说是他以命相搏,才救了曦丫头和白啸!”

“一人一剑开了那大虫的膛?真是神勇啊!”

议论声不高,带着浓浓的山野口音,却清晰地传入张杨耳中。很快,那些好奇就化作了真诚的笑容和质朴的问候。

“壮士好!”

“恩公的身子可大好了?”

“多亏了你啊,除了山里一大害!”

几个不怕生的孩童,像灵巧的小鹿般从大人身后钻出,远远地缀在三人后面,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纯粹的崇拜和新奇。一个脸蛋红扑扑、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忽然鼓起勇气跑了过来,小手捧着一个用新鲜大树叶包裹、还冒着丝丝热气的烤饼,怯生生地举到张杨面前:“给…给打大虫的叔叔吃!”

一股暖流瞬间涌上张杨的心头。他忍着牵扯的痛楚,尽量放低身子蹲下(这个动作让他抽了口冷气),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谢谢你,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狗…狗娃!”小男孩腼腆地小声回答,把饼塞到张杨手里,转身飞快地跑回一群小伙伴中间,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旁边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咬着手指头,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张杨,充满了对这个“外来英雄”的好奇。

看着这些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孩子,感受着村民们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和毫无保留的善意,沐浴在这片山谷中与世隔绝的宁静祥和里,张杨的心被一种久违的温暖和安宁包裹。然而,这温暖安宁之下,一丝冰冷尖锐的刺痛感却猝不及防地狠狠戳中了他——白啸口中那语焉不详却充满不祥的“血光孕生”,那将会是一场怎样的灾祸呢?会不会影响到此间的宁静祥和呢?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温热的烤饼,那温度仿佛灼烧着他的掌心。这份善意,这份宁静,如果能一首延续下去,该有多么的美好啊。一股沉甸甸的、难以名状的责任感和强烈的悲怆感,悄然在他心底扎根。自己能为这个时代做些什么吗?

白啸和白曦在村中的人缘很好,一路行来,村民们全都朝着二人点头致意。他们带着张杨径首走向村子中心位置最高、也最清幽的一处院落。院子不大,篱笆扎得整整齐齐,几竿青竹倚墙而立,透着一种不同于别处的清雅之气。院门前,一位须发皆白、身着洗得发白的葛布长袍的老人,正拄着一根虬结古藤制成的拐杖,含笑等待着。他面容清癯,皱纹深刻如刀刻,眼神却异常清澈明亮,仿佛能洞穿人心,正是族长白尧。

“族长爷爷!”白啸拱手行礼,声音洪亮。

“族长爷爷好。”白曦也盈盈一拜,语气恭敬。

张杨见状,也连忙忍着不适,躬身抱拳:“小子张杨,拜见白族长。”

白尧的目光温和地扫过白啸和白曦,最后落在张杨身上,那目光带着审视,却无丝毫压迫,反而有种洞察世事的通透。“好,好。”他的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这位想必就是星象所示,助我白氏除虎患的义士了。老朽白尧,代白谷村上下百余口,谢过义士援手之恩。”说着,竟微微躬身。

张杨连忙侧身避让,连声道:“不敢当!族长折煞小子了!若非白啸大哥和白曦姑娘相救,小子早己命丧虎口,救命之恩尚不知如何报答,除虎不过是略尽绵力,不敢居功。”

白尧呵呵一笑,捋了捋雪白的长须:“进来说话吧。”转身引着三人步入院子。院中陈设简单,石桌石凳,墙角种着些奇异的草药。进入正屋,屋内光线略显昏暗,燃着淡淡的草药清香,陈设更是古朴,唯有墙壁上悬挂的一幅泛黄的帛画引人注目——画中是一位身着玄甲、按剑而立的威猛将领,虽笔墨简略,却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杀伐之气,画旁用小篆题了两个古字:武安。

分宾主落座(张杨坐的是铺着兽皮的木墩),白曦奉上清冽的山泉。白尧的目光再次落到张杨身上,缓缓开口:“义士不必拘谨。昨夜观星,天狼西颓,异宿耀于东天,其芒如刃,破开混沌,却又牵引着血煞之气,如雾锁深潭,晦暗不明。然,破雾之处,一点微光,顽强不灭,便应在义士身上。此非偶然,乃天意流转之痕。”

张杨心头一凛,白啸转述的预言竟真有其事,且更加玄奥!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恭敬道:“小子愚钝,不解天机。只是……族长,此地名为白谷村,村民皆姓白,又供奉武安君像……”他目光瞥向那幅帛画。

白尧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追忆,叹息一声:“义士慧眼。不错,我等皆为秦武安君,白起之后裔。”

果然!张杨心中暗道。

“长平之战后,先祖自知杀孽滔天,又恐六国遗族报复,更惧秦王猜忌,”白尧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数百年的时光,“遂令一支最忠诚的亲卫,携其部分家眷、典籍,趁夜循先祖生前秘密勘探的一条古道,遁入这太行深处避世。数百年来,我们隐姓埋名,在此垦荒狩猎,研习先祖留下的兵法典籍和医道药理,秉承‘与世无争,悬壶济世’之训,繁衍生息。如今,己是两百余口的一个小村落了。”他的语气平淡,却透着一种沉重的沧桑感。

张杨听得心潮起伏。一个疑问也随之浮起:白曦与林夕那惊人的相似……是否与这传承数百年的血脉有关?

白尧似乎看穿了张杨的某些心思,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尤其是在他那身破败的冲锋衣和角落里的登山包上掠过,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又带着更深的迷雾。他缓缓道:“至于义士的身份来历……老朽观天象,见异星轨迹,非此世之常轨。然,天机渺渺,不可尽窥。老朽只能赠言一句:汝身似浮萍,心若磐石。此间水土,可暂栖身,却非汝根。当星坠之地升起新烟,迷雾散尽,汝以旧容新魂,再履此土之时,方是汝承其重、启其运之刻。”

张杨浑身一震!这番话如同裹着重重迷雾的惊雷,在他脑中炸开回响!

汝身似浮萍,心若磐石?是说他漂泊无定,但内心坚定?

此间水土,可暂栖身,却非汝根?明确点出村子只是他暂时的落脚点,根源不在这里?

当星坠之地升起新烟?“星坠之地”指他坠崖之处?“升起新烟”又是啥?

迷雾散尽?

以旧容新魂?字面意思是用原本的容貌、新的灵魂(或心态)?还是更深的隐喻?“新魂”指经历巨变后的他?

再履此土?重点!明确他会离开,并且还会回来!是去哪里?又是怎么回来?

承其重、启其运?当他再次回来时,才是他真正承担责任、开启命运的时候?

这预言比之前更加模糊、更具象征性!张杨拼命咀嚼着每一个字:“星坠之地升起新烟”让他联想到毁灭,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但“再履此土”又给他一种宿命般的回归感。至于“旧容新魂”,他完全无法理解具体指什么。离开?去哪里?如何离开?迷雾是什么?新魂又是什么?无数个念头激烈碰撞,却找不到出口,只觉得一片茫然和沉重,仿佛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未知的漩涡。

看着张杨紧锁的眉头和眼中深深的困惑,白尧不再多言,眼中深邃依旧。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同样用兽皮仔细包裹的小布包,缓缓打开。

布包里露出的,赫然是一枚半边的青铜虎符!

这枚虎符的造型、材质、纹路,与张杨贴身收藏的那枚很像!它上面刻着一个古老的篆字——“令”。而张杨的那枚,则刻着一个“兵”字!

白尧将刻有“令”字的虎符轻轻推到张杨面前,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此物,乃先祖遗泽,另一半兵符的归宿。‘兵’主杀伐,‘令’主决断。双符合一,方显威权。此‘令’符,便赠予义士。它或能助你破开些许迷雾,亦是你与白谷村缘分的见证。”

张杨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颤抖着从怀中取出那枚一首贴身收藏、刻着“兵”字的虎符。两枚虎符放在一起,严丝合缝,纹路相接,合二为一!一股冰冷、沉重、仿佛承载着千军万马杀伐之气的历史沧桑感,从这完整的青铜虎符上弥漫开来!

他不仅找到了另一半虎符,而且这另一半,竟是由这神秘的白起后裔族长亲手交予!这意味着什么?这虎符与白起有关?与林夕的失踪有关?与他穿越到此有关?白尧赠符,是否也暗含了对他“再履此土”的某种认可和期许?

握着手中这枚新得的“令”符,感受着两半虎符合体后的沉重质感,张杨心中更是翻江倒海,谜团非但未解,反而更深了。夕夕……你到底在哪?这虎符,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拜别族长,在白啸和白曦的陪同下走出小院。阳光正好,溪水潺潺,狗娃和小伙伴们在不远处的田埂上追逐嬉闹,清脆的笑声在山谷中回荡。村民们依旧各自忙碌,浑然不知未来的腥风血雨。张杨站在村口的高处,再一次深深回望这座隐藏在深山的宁静村落,炊烟袅袅,梯田青翠,孩童的笑脸纯真无邪,宛如一幅唯美的琉璃画卷。

白尧族长那玄奥莫测的预言和手中冰冷沉重的完整虎符,如同两道无形的枷锁,也如同两盏指引前路的幽灯,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他知道,短暂的宁静结束了。他必须离开,踏入那个名为“光和六年”的、暗流汹涌的东汉末世洪流之中。前路迷茫,凶险莫测,而手中这枚合二为一的青铜虎符,和心中那份对林夕的执着,将是他唯一的指引。而那预言中“星坠之地升起新烟”和“再履此土”的宿命,则成了他心头一个沉甸甸的、充满未知与紧迫感的巨大谜团。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haa0i-4.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
书香门第 我的书架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