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番外(1)烬眼(张角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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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番外(1)烬眼(张角独白)

 

冰冷的箭风贴着我的头皮刮过,像死神的指尖。束发的黄巾飘落,沾着泥和不知是谁的血,黏腻冰冷。我蜷缩在颠簸的车厢角落,耳边亲卫的嘶吼、兵刃的撞击、濒死的哀嚎,都像是隔着浑浊的河水传来,模糊不清。只有我自己那颗快要撞碎肋骨的心跳,咚!咚!咚!震得我眼前发黑,牙关都在打颤。

透过破烂车帘的缝隙,外面是炼狱。无边无际的黄色,我引以为傲的“黄天”之潮,正被一片更庞大、更冷酷的灰色碾碎、吞噬。张杨…又是张杨!这个名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太阳穴。磐石军…呵,压得我十五万黄巾儿郎喘不过气!

为什么?! 这念头在混乱的泥沼里猛地冒出来,清晰得吓人。不是为了眼前的兵败如山倒,而是…那个起点。

为什么? 钜鹿郡那个连年大疫的春天,腐烂的尸臭混着绝望,是空气里唯一挥之不去的味道。我,张角,背着装满苦涩草根的破篓子,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死寂的村落。看着那些空洞的眼睛,灌下一碗碗乌黑的药汁,换来的只有更深的死寂和撕心裂肺的哭嚎。官府的税吏穿着光鲜的皂靴,像嗅到腐肉的秃鹫,抢走草根底下最后半袋活命的粟米。我跪在县衙冰冷的石阶上,额头磕破了,温热粘稠的血流进眼睛,一片模糊的红。那个穿着锦袍、脑满肠肥的县令,像驱赶苍蝇一样甩着手:“刁民闹事,滚!” 衙门口的石狴犴狰狞地瞪着我,那一刻,我感觉头顶那片大汉的天,黑沉沉地塌了下来,压得我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太平经》?是在哪个快要塌了的破道观神像后面摸到的?竹简都朽了。里面那些“致太平”、“均贫富”的字眼,像黑夜里的鬼火,微弱,却烫得我攥紧了拳头。起初,多简单啊。行医,采药,教那些泥腿子认几个字,告诉他们书里写的:人人有饭吃,有衣穿,不用给老爷们当牛做马。他们叫我“大贤良师”,那些枯槁脸上因为这点念想亮起的光,曾经是我夜里唯一的暖。

可这点光,像野地里的火种,在无边绝望的干柴上疯长,烧起来就再也扑不灭了。人越来越多,一百,一千,一万…十万!当第一个浑身是血的汉子趴在我脚下,哭嚎着说打死了一个催租逼死他爹娘的恶奴;当那些饿得眼冒绿光、只剩下刻骨仇恨的流民围着我,嘶吼着“大贤良师,带我们杀出一条活路吧!”…我明白,那条通往“太平”的羊肠小路,在我脚下轰然断裂,下面是滚沸的血海深渊。

“苍天己死!黄天当立!” 当这八个字第一次被无数个嘶哑的、绝望的、燃烧着复仇火焰的喉咙吼出来,撕裂钜鹿城头浑浊的天空时,我站在高处。下面是人头攒动的火海,一张张激动到扭曲变形的脸,像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九节杖冰冷沉重,我几乎举不动它。那曾经只想握针施药的手,指甲掐进了杖身的符纹里。他们看着我,那狂热的目光像烧红的烙铁,烫着我,也烧着我。我是他们绝望里唯一的“神”,一个用怨恨、饥饿和复仇浇铸出来的“神”。这力量大的让我心醉神迷,也让我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我陷在漩涡中心,退路己断。我自己点燃的这把焚世的火,终将把我烧成灰烬。

董卓…跑了?! 消息传来时,我几乎要放声大笑,可喉咙里涌上的只有铁锈味的腥甜!多么讽刺!我赌上一切,抛下医书拿起刀剑,豁出这条命要掀翻的煌煌大汉,它自己里面早就烂透了!比那些瘟疫横行的村庄烂得更快、更彻底!那董卓,堂堂朝廷派来剿我的大将,手握五万精兵,竟像条闻到肉骨头的野狗,丢下我,丢下这烽火连天的河北,掉头就扑向了洛阳那个更大、更腐朽的肉块!他要去咬那金銮殿上的椅子腿了!那一刻,我心头涌起的不是庆幸,是巨大的、冰冷的荒诞和一种被深深愚弄的悲凉。这世道,烂得连敌人都不把你当成最后的对手了。我那搅动天下的“黄天”大旗,在人家眼里,或许还不如洛阳城里一块垫脚的金砖值钱?

然后…他来了。 不是潮水般的灰色军阵,是一道撕裂天地的黑色雷霆! 玄甲,乌骓,狼牙槊…那个人,那个叫白啸的魔神!他冲过来的样子,不像人,像传说中九幽爬出的恶鬼!亲卫统领,我身边最能打的几个兄弟,吼叫着扑上去,试图挡住那道黑色的死亡闪电。

“挡!” “我!” “者——” “死!”

冰冷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进我的耳膜,冻得我血液都凝固了。 噗!噗!噗!噗…… 我眼睁睁看着,看着!那些跟随我多年、以一当十的健儿,在他面前像纸糊的草人!咽喉洞穿!头颅爆裂!身躯被狂暴的力量生生砸断!破碎的肢体、猩红的内脏、混合着热气的鲜血…在他冲过的路径上喷溅、抛飞!他浑身浴血,玄甲被染成暗红,每一步踏下都带着碾碎灵魂的威压!那双透过面甲缝隙扫过来的眼睛…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有一种俯瞰蝼蚁、纯粹到极致的冰冷杀意!我的“黄天”道法,我的符水咒术,我搅动天下的野心…在这双眼睛面前,苍白脆弱得像个可笑的泥偶!

巨大的恐惧,从未有过的、源于灵魂最深处的战栗,瞬间攫住了我!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是对这超越了凡人理解的力量的恐惧!他…他不是人!他是收割生命的死神化身!

“妖道!黄泉路上,再去做你的太平梦吧!”

冰冷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宣判!视野里,那柄滴血的狼牙槊,带着洞穿一切、碾碎一切的意志,在我瞳孔中急速放大!冰冷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几乎窒息!

避无可避! 噗嗤——! 无法形容的剧痛!像烧红的烙铁狠狠捅进了胸膛!狂暴的力量将我整个人向后掼去,后背狠狠撞在绘制着繁复符咒的车厢壁板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温热的液体瞬间从前胸后背两个巨大的创口狂喷而出,溅满了冰冷的车厢壁,也染红了那些祈求“黄天庇佑”的朱砂符文,显得格外刺眼狰狞。

力量瞬间被抽空。世界的声音在远去,只剩下自己粗重破风箱般的喘息和心脏不甘的、微弱的跳动。身体被死死钉住,动弹不得。冰冷的槊杆紧贴着我的骨头,上面沾满了我自己温热的血。我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贯穿出来的、沾满自己鲜血的狰狞槊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想说什么,涌出来的只有腥甜浓稠的血块和破碎的气泡。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枯瘦的手死死抓住了那冰冷的槊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咯吱作响!我不甘心!我的太平…我的黄天…

那只握槊的手,手腕猛地一拧! 咔嚓! 胸骨碎裂的脆响,清晰地传入我自己的耳中。 抓住槊杆的手,彻底失去了力量,无力地垂下。

视线开始模糊、旋转、暗淡…身体被抽离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万籁俱寂中,似乎又回到了钜鹿那个弥漫着草药苦涩和尸臭的春天。我好像又闻到了新生药草的微苦气息…真好闻啊… 槊杆抽离。 身体失去了支撑,软软地滑落,重重摔在冰冷的、满是血污和泥泞的地上。尘土混合着血腥味呛入口鼻。

黑暗彻底吞噬意识前,最后残存的听觉似乎捕捉到远方模糊的、山呼海啸般的崩溃哭嚎…是我的黄巾儿郎… 呵…结束了。 我这把点燃乱世的柴薪…烧到头了。 也好…

《钜鹿公·咏张角》

钜鹿瘟云蔽日帷,九节符摇济世悲。

悬壶手种燎原火,草泽声呼动地雷。

金銮殿塌惊狐鼠,漳水旗残泣子规。

莫道苍天真己死,烬火燃成烬火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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