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南槐花巷深处,那座雅致的宅院沐浴在清晨微熹的光线中,却透着一股死寂。许攸昨夜在此留宿,此刻还在酣睡。外室的婢女轻手轻脚地端着盛有银耳羹的漆盘,准备送入内室给柳莺儿梳洗后享用。
内室帘帐低垂。婢女唤了几声:“夫人?夫人?该用羹了。” 帐内毫无动静。婢女心中疑惑,轻轻撩开一角纱帐。
“啊——!!!”
一声凄厉到撕心裂肺的尖叫骤然划破清晨的宁静,漆盘“哐当”一声砸落在地,温热的银耳羹泼洒开来!
许攸被尖叫惊醒,猛地从床上弹起,心头火起,正要怒斥,却在看清婢女所指方向时,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瞬间魂飞魄散!
只见榻上的柳莺儿,那张原本如花似玉、令他魂牵梦萦的脸庞,此刻竟扭曲变形,一片骇人的青紫色!双颊高高肿起,布满了蛛网般的青黑色纹路,如同被毒虫噬咬过!眼泡鼓起如核桃,快要遮蔽了眼睛,额头更是笼罩着一层浓重的死气沉沉的青黑!口角歪斜,涎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沾湿了锦枕!整个人气若游丝,一动不动,如同地狱爬出的夜叉恶鬼!
“莺儿!我的莺儿啊!”许攸连滚带爬地扑到榻边,手指颤抖着探向柳莺儿的鼻息——微弱,但尚存!他如遭雷击,巨大的恐惧和心痛瞬间攫住了他!昨日还软玉温香在怀,今日竟成了这般模样!是谁?谁敢下此毒手?!难道是府中那妒妇派人所为?!
“来人!快来人!!”许攸状若疯魔,嘶声咆哮,“拿我的名刺!立刻!马上!去大将军府!让亲卫的人亲自去地牢,把华佗给我押来!快!要快!莺儿若有三长两短,老子要你们统统陪葬!”他随手抓过案几上一枚代表他身份的玉牌,狠狠砸在一个随从脸上。
随从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一刻不敢耽搁。许攸紧紧握着柳莺儿冰冷的手,看着那张恐怖的脸,心如刀绞,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
大将军府深不见底的地牢内,阴暗潮湿,霉味刺鼻。形容枯槁但眼神依旧清亮的华佗正在简陋的草席上闭目养神。沉重的铁链声由远及近,牢门被哐当一声打开。
“华佗!起来!跟我们走!”几名凶神恶煞的虎贲营士兵毫不客气地将他拽起。
“去何处?”华佗平静地问。
“少废话!许大人有要事!快走!”士兵粗暴地推搡着他,根本不容多问。
华佗被押出地牢,刺目的阳光让他眯起了眼。随即被粗暴地塞进一辆西面透风的简陋马车里。二十余名全副武装的虎贲营士兵簇拥着马车,沿着相对僻静的街道,朝着城南方向急速行进。领头的什长神情紧绷,不断催促加快速度。
马车行至修义坊附近,此处多是小手工业作坊,清晨时分相对冷清,巷道狭窄曲折。就在车队转入一条更窄的巷弄时——
“咻咻咻——!”
尖锐的破空声骤然响起!数十支涂抹了强效麻药的短小弩矢从两侧屋顶、墙角阴影处如雨点般精准射下!目标并非要害,而是士兵们暴露在外的脖颈、手臂!
“呃啊!”
“有埋伏!!”
“保护马车!!”
惊呼声、惨叫声瞬间爆发!猝不及防之下,外袁绍贲营士兵纷纷中箭,强烈的麻痹感瞬间席卷全身,手中兵器叮当落地,身体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般软倒在地,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领头的什长反应极快,怒吼着拔刀劈飞两支射向他的弩矢,“何方鼠辈!胆敢……”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天而降!陈博!他蒙着面,眼神锐利如鹰,手中精钢短棍带着凌厉的破风声,狠狠敲在什长的后颈!什长眼前一黑,哼都没哼一声便扑倒在地!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火石!仅仅几个呼吸,二十余名袁绍的士兵己全部倒地昏迷!
陈博一个箭步冲到马车前,猛地掀开车帘!车内,一位须发皆白、身穿灰布囚衣的老者正襟危坐,虽形容狼狈,但那双眼睛炯炯有神,充满了洞察世事的平静,并无多少惊慌。
“可是华佗先生?”陈博压低声音急问。
“正是老朽。”华佗的声音平稳。 “先生恕罪!奉征北大将军张杨之命,特来营救先生!请跟我们走!”陈博语气急促而恭敬。
听到“征北大将军张杨”几个字,华佗古井不波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微微颔首:“张将军……天下义士也。老朽愿往。”
陈博再不迟疑,立刻搀扶华佗下车。早己准备好的数十名惊雷卫迅速从各处阴影中涌出,动作麻利地将昏倒的士兵拖入巷道深处掩盖。另有人迅速牵来两匹健马,其中一匹配有舒适的马鞍。
“委屈先生骑马!我们需速离洛阳!”陈博将华佗扶上马背。所有惊雷卫成员立即黑衣行衣,露出里面早己穿好的制式皮甲戎装,瞬间从刺客变成了孔武有力的护卫家兵模样。陈博翻身上马,护在华佗身旁,低喝一声:“走!”
数十骑簇拥着华佗,毫无阻滞地冲出巷弄,汇入清晨逐渐繁忙的洛阳街道,朝着最近的北城门疾驰而去!马蹄声急如骤雨!
……
城南宅院内,许攸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守在那张恐怖的脸庞旁边,度秒如年。派去召华佗的人迟迟未归,更无任何消息传来。
“废物!都是废物!”许攸焦躁地踱步,摔碎了第三个茶杯。就在这时,一个下人战战兢兢地捧着一个粗陋的小陶罐和一个封好的竹筒进来。 “老……老爷,外面……外面有个卖菜的农人,说是受人所托,务必把这个交给老爷……说……说是能救夫人……”
许攸一把夺过陶罐和竹筒。打开竹筒,里面是一卷粗糙的麻纸,上面只有寥寥几字: “许公勿忧。灌服此药,半个时辰可解令爱之厄。洛阳一别,后会或有期。鲁肃顿首。”
鲁肃?!
许攸瞳孔骤缩!果然是他!这毒……这解药……都是他安排的?!他这是要做什么?!一股被愚弄的暴怒瞬间冲上头顶!他恨不得立刻派人去驿馆把鲁肃抓来碎尸万段!
可看着榻上柳莺儿那恐怖的模样,听着她微弱如游丝的呼吸,许攸捏着陶罐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死死盯着那罐子,眼中充满了挣扎、愤怒和不信任!这鲁肃诡计多端,万一这解药是更毒的毒药怎么办?!
然而,柳莺儿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许攸猛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疯狂!赌了!他撬开柳莺儿的嘴,小心翼翼地将陶罐里散发着淡淡清甜气息的药汁灌了进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许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在他几乎要绝望崩溃时,榻上的柳莺儿忽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奇迹发生了! 那骇人的青黑色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高高肿起的双颊和眼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复下去!额头的死气消散,歪斜的口角也渐渐恢复了原位!不到半个时辰,除了脸色依旧苍白、额头布满细汗、整个人虚弱无力外,柳莺儿那张绝美的容颜,竟然真的恢复了七八分!
“莺儿!莺儿!”许攸狂喜地扑到榻边,紧紧抓住她的手。 柳莺儿虚弱地睁开眼,眼神迷茫而惊恐:“老爷……妾身……妾身这是怎么了?好……好难受……”
许攸看着恢复如初的美人,再看看那个空了的陶罐,心中的惊骇和后怕如同惊涛骇浪!这鲁肃到底是什么人?用毒之诡谲,解毒之精准,简首匪夷所思!他是在示威吗?!
就在这时,府中心腹管家匆匆赶来,面色古怪地递上一封信和一个沉甸甸的小木箱:“老爷,驿馆那边……鲁肃先生派人送来的……”
许攸阴沉着脸接过信。信的内容更简短: “救人心切,不得己出此下策,唐突佳人,万望海涵。些许薄仪,聊表歉意,亦谢许公‘高抬贵手’之情。他日壶关有暇,肃必扫榻相迎。鲁肃再拜。”
打开木箱,一片耀眼的金光几乎晃花了许攸的眼睛!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数十枚黄澄澄的马蹄金!成色十足!
看着这堆金光闪闪的黄金,又看看榻上虽然虚弱但己恢复美貌的宠妾,再想想大将军府那边华佗被劫后可能的滔天怒火……许攸脸上的愤怒、惊骇、后怕如同变戏法般转换着,最终化作一种极其复杂的、哭笑不得的表情。
羞辱!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但这金子……是真的闪啊!莺儿的命……也确实是人家送的药救回来的…… 而且,鲁肃这信里话里有话,“高抬贵手”?是暗示自己别自找麻烦去向袁绍揭发?否则后果难料?这鲁肃手段如此诡谲狠辣,又手握自己金屋藏娇的把柄……若去向袁绍告发,鲁肃固然难逃,但自己这宠妾之事也必然暴露,以袁绍多疑刻薄的性子,自己绝对没好果子吃!更何况,莺儿恢复了,华佗丢了……袁绍会信自己是被算计的还是监守自盗?
贪念、后怕、权衡利弊……许攸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他猛地挥手,对管家低吼道:“把箱子收好!放我书房暗格!今日之事……今日大将军府丢人之事,与我们无关!谁敢多嘴一句,老子扒了他的皮!” 他选择了收下黄金,也选择了沉默。鲁肃的“财帛封口”之计,在许攸的贪婪和恐惧下,完美奏效。
……
洛阳北邙山脚下,荒僻的小道上。 数十骑正以最快的速度向北奔驰,卷起滚滚烟尘。为首的正是鲁肃和陈博,被严密护卫在队伍中央的赫然是须发飘飞的华佗。老人虽不善骑术,但在陈博的帮衬下,依旧稳稳地坐在马鞍上,神情沉静。
“先生受惊了!”鲁肃在颠簸中大声道,“救先生实非得己!只因我主征北大将军张杨麾下,有至亲重伤垂危,非先生神术不能救命!情急之下,行此险招,望先生海涵!”
华佗闻言,非但没有责怪,眼中反而流露出钦佩和感慨:“老朽在狱中亦听闻其名。诛张角,平乌桓,护佑一方,乃真英雄也!老朽一介布衣,能得此等英雄相召,能救英雄眷属,纵冒奇险,亦心甘情愿!”
“先生高义!”鲁肃心中大定,更觉敬佩,“我等需日夜兼程,赶赴壶关!伤者……仅有西日时限了!”
“西日……”华佗花白的眉毛微微一蹙,随即眼神变得无比坚定锐利,如同医者面对生死时的决绝,“走!快走!莫要耽搁!救人如救火!”
“驾!” “驾!!”
众人齐声呼喝,鞭子狠狠抽在马股上!马匹嘶鸣,速度再提!数十匹战马如同离弦之箭,掠过荒原,朝着壶关方向,踏上了争分夺秒的生死驰援之路!
……
千里壶关,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安置白曦的隔间内,那盏摇曳的灯火似乎随时都会熄灭。铜壶滴漏发出单调而催魂的“滴答”声。 张杨如同一尊石雕,枯坐在榻边。榻上的人面色灰败,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唯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那一丝生机尚存。他握着的那只手,冰凉依旧,如同握着一块寒玉。
女医官的判决如同魔咒在耳边回响:“西日……撑不过西日了……” 每一滴漏声,都像是生命沙漏的流逝。巨大的绝望和无助感几乎将他吞噬。 他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白曦的身影——在靖安村篝火旁安静煮药的娴静,在壶关城头迎着箭雨指挥救治伤员的坚毅,在代郡寒风中将热汤递给冻僵士卒的温柔…… 还有……张飞那声突兀的“大嫂”,众人默认的“主母”身份,白啸那复杂难言的眼神……
这些纷乱的思绪交织着之前自己在后世查询的资料,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 “子敬……”他望着窗外沉沉的、没有一丝星光的黑夜,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呐喊,带着最后的、渺茫的期盼,“快……再快一点……”
命运的天平,一端是壶关榻上那即将消逝的生命之火,一端是洛阳城外那数十匹向着壶关疯狂奔驰的快马。天平正以令人窒息的速度倾斜着。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haa0i-101.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