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9月25日,槟城乔治市的雨幕从清晨绵延至午后,将南洋华侨互助同盟会总部的雕花铁栏浸得发亮。会议室里,十二盏黄铜吊灯在柚木长桌上投下暖光,却驱不散空气中混杂的雪茄味与海盐潮气。
柔佛苏丹依斯迈·阿布巴卡的银质手杖率先叩响地板,镶嵌的猫眼石在晃动中泛着幽绿:“颜会长这楼里的白咖啡香,怕是能勾着暹罗人一路寻来。”他话音未落,森美兰严端姑东姑阿都拉曼己将镶宝石的短剑“呛啷”横在桌面,剑鞘上的星月纹与天花板的中式藻井形成诡异呼应。
颜德平推过鎏金茶托,杯沿凝着的水珠在瓷面上划出银线:“苏丹说笑了,不过是给下人备的粗劣货色。倒是听闻柔佛港最近停了三艘美国商船——”他话锋顿住,指尖轻轻叩击着白铜茶壶盖,“不知可是运载橡胶的‘幸运星’号?”
依斯迈·阿布巴卡的拇指在扳指上出细微声响:“会长消息灵通。不过那船啊,昨儿刚改道去了曼谷——说是给暹罗王室送些‘见面礼’。”他刻意拖长的尾音里,“见面礼”三个字被雪茄烟雾裹得含糊。
陈锦堂突然轻咳两声,用银匙搅着杯中的方糖:“说起曼谷,我前儿收到清迈同乡的信,说那边的榴莲今年收成好,可价儿却跌了大半。”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听说暹罗军方最近在边境修了不少‘仓库’,怕是没地儿囤水果了?”
雪兰莪苏丹沙拉弗丁摘下金丝眼镜,用绢布反复擦拭镜片:“陈先生这消息倒有趣。我府上的管家刚从吉打回来,说那边的华人难民正用芭蕉叶搭棚子,几万人挤在椰林里,倒像……”他忽然停住,嘴角牵起一丝苦笑,“倒像雨后的蚂蚁窝。”
颜德平取出暹罗的警告信,递了过去,依斯迈·阿布巴卡接过的瞬间,银戒刮过纸面发出“嘶啦”响:“‘限三日内全部驱逐’?”他突然将信纸拍在桌上,翡翠扳指撞出脆响,“他们当马来半岛是他们暹罗后院的榴莲树?想摘就摘?”
东姑阿都拉曼的指节捏得剑柄发出闷响:“我森美兰的土地,连英国人当年都得绕着走!暹罗人算什么——”
“严端姑且慢。”颜臻(化名“陈新力”)的迷彩服蹭过竹编屏风,肩头的泥渍在灯光下显出血色,“上个月在缅北丛林,我见过暹罗人用凝固汽油弹烧村子。他们背后站着美国人,M1步枪比你们的土炮多十倍。”他从帆布包里倒出颗子弹壳,黄铜弹底刻着模糊的“US”标志,“这是从吉打边境捡的,英国人早把你们卖了。”
沙拉弗丁的眼镜滑到鼻尖:“所以陈先生此来,是想做军火生意?”他指尖敲着子弹壳,“可我们的国库,刚给英国人交完‘独立税’,黄金库里只剩些散碎……”
“散碎也行。”颜臻掏出匕首,在桌面刻出歪扭的天平,“五十箱子弹换一公斤纯金,机关枪另算。但有个条件——”他的刀尖突然指向颜德平,“如有避难的华人帮忙引导退至三州,另外,贵教的教众不得进三州,还有,通知现在三州内的教众搬离。”
颜德平展开泛黄的马来半岛地图时,吉兰丹州与彭亨州交界处被红铅笔圈成蛛网。“这里,”他的指尖划过金马仑高原的等高线,“海拔一千米以上,热带雨林能卡住坦克。把槟城、马六甲的教众迁过去,既能当劳力挖工事,又能……”
“又能当肉盾?”东姑阿都拉曼猛地攥住地图边缘,纸页发出撕裂声,“我森美兰的百姓不是沙袋!”
“严端姑误会了。”李广耀从袖中抖出账本,墨迹未干的数字在灯光下跳动,“玻璃州现有十万难民,每天消耗三万斤大米。再拖半个月,槟城的粮仓就得见底。把人迁到高原,至少能靠山吃山——”他突然压低声音,“而且暹罗人若打过来,最先遭殃的是平原上的苏丹王府。”
依斯迈·阿布巴卡的雪茄突然爆出火星:“李先生这是在威胁我?”
“不敢。”林清渊推开窗,雨丝卷着芭蕉叶的腥气涌入,“只是算笔账:迁走十万人,能省下的粮食我们首接运送给你们。你们如果集中防守两个州,兵力也能腾出三成。至于华侨……”他从怀中取出份名册,“我们会发‘安民证’,持证者不参与任何军事行动。暹罗人若敢动华人商铺,全世界的报纸都会——”
“够了!”沙拉弗丁突然重重拍桌,眼镜滑到胸口,“你们华人想躲在后面做生意,让我们马来人去送死?”
颜臻突然将匕首插在地图中央,刀尖正戳中暹罗边境:“苏丹们看看清楚——英国人走了,美国人帮暹罗,你们现在像没娘的孩子。我卖军火,是看在颜会长的面子上;让教众迁走,是给你们留条后路。”他的迷彩服领口渗出汗水,“再废话三天,暹罗的先头部队就能开到槟城港口!”
当教堂的钟声敲过第九下时,桌面上的茶杯己空了三轮。依斯迈·阿布巴卡的银手杖在地图上划出弧线:“军火必须三天内到港,黄金……我柔佛先凑五公斤,余下的用橡胶园抵押。”
“橡胶换军火?”颜臻冷笑,“缅北的弟兄只认金条。不过……”他忽然从包里掏出枚皱巴巴的传单,“暹罗人印了这玩意儿,说要‘净化马来半岛’。上面画的华人,跟画猴子没两样。”
东姑阿都拉曼的短剑突然剁在木梁上,木屑纷飞:“好!我森美兰出三公斤黄金,再调2000名猎手去高原开路。但华侨必须给我的人提供医药——”
“没问题。”颜德平立刻接话,“同盟会的诊所会跟着迁移,奎宁和绷带管够。”他转向沙拉弗丁,“雪兰莪的意思呢?”
沙拉弗丁将眼镜扶正,镜片反射着灯影:“我可以下令迁徒,但得有个由头——总不能说我们怕了暹罗人。”
“简单。”颜臻掏出打火机,将传单点燃,“就说防备雨季山洪,州府下令紧急避险。”他的语气带着血腥味,“到时候,你们在高原上用我的军火打伏击,华侨在后方送粮食——各取所需。”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雨幕时,会议室的铜铃突然发出急响。颜德平将密约卷成细筒,塞进空心的铜烛台:“记住,迁徒令今晚就发,用马来语和华语各印十万份。陈先生的人会在港口等货,暗号是‘榴莲熟了’。”
依斯迈·阿布巴卡起身时,银戒在地图上的暹罗边境处顿了顿:“颜会长,若这仗打赢了……”
打赢了,”颜德平推开雕花木门,雨珠从檐角滴在他长衫上,“华人还是做自己的生意,苏丹们还是守自己的土地。只是这槟城的白咖啡,以后怕是要卖到暹罗去了。”
颜臻最后一个走出房间,迷彩服上的泥渍在晨光中显出暗红。他摸了摸腰间的枪套,低声对颜德平说:“英国人的探子刚才在街角晃过。”
“知道了。”颜德平望着海面上隐现的美国商船影子,“让他们听见些‘迁徒是为了投降’的风声——暹罗人越轻敌,我们的人就越安全。”
雨幕中,苏丹们的马车碾过石板路,留下深浅不一的车辙。而会议室的檀木屏风后,暗格里藏着未烧尽的密约残片,上面“不参与纷争”的墨迹在水汽中渐渐晕染,如同这片土地上永远纠缠的利益与算计。
本次会议后第20天,森美兰的东姑阿都拉曼,战死于森美兰的淡边峡谷防线。暹罗士兵在清理战场时,发现她手里紧握的镶嵌宝石的短剑上刻着阿拉伯箴言:
“坟墓只是拱门,通往星月永耀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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