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十一 章 《同盟会》. 续. 暹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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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十一 章 《同盟会》. 续. 暹罗

 

会议室的空气仿佛凝固的琥珀,沉重得令人呼吸困难。议题己陷入焦着——关于是否将代号“佛灭绿教”的国内肃清行动,越过边境,推向英属马来亚那片权力即将真空的肥沃土地。沙立的激进方案像一块烧红的铁,灼烤着每个人的神经;国王的忧虑则如一盆冰水,悬而未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銮披汶元帅动了。他没有看任何人,而是缓缓地将面前那份《曼谷日报》推向桌子中央,动作沉稳得像在推演一场战役的沙盘。他的食指,骨节分明,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精准地、带着某种宣示意味地,点在社会版一则不算醒目的报道上南洋华侨互助同盟会成立”。报纸被反复翻折的痕迹清晰可见,显示出主人对此非同寻常的关注。

“呵……” 一声低沉而玩味的轻哼,终于打破了令人难耐的寂静,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銮披汶抬起头,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在座诸人,最终牢牢锁定在沙立·他那叻那张因亢奋而有些发红的脸上。“颂堪(沙立),” 他唤道,声音不高,却带着奇特的穿透力,让所有人瞬间挺首了脊背,“放下《曼谷日报》。” 这是一个命令,也是一个开启.新话题的信号。他刻意停顿,让这份报纸和即将出口的话语,在每个人心中激起最大的涟漪。“看看这个……华人在这个时候,成立这个‘同盟会’……有点意思哦。” 尾音微微上扬,充满了探究的意味,仿佛在鉴赏一件突然出现在棋局边缘的未知器物。

他的指尖依然停留在那则报道上,力量透过纸张,指关节因用力而呈现出一种苍白的坚硬。那眼神,绝非单纯的嘲讽,更像一头经验丰富的雄狮,在熟悉的猎场上嗅到了一丝陌生的、值得警惕又可能加以利用的气息。“时机……选得很微妙啊。” 他慢悠悠地补充道,声音像砂纸摩擦过柚木桌面,“我们境内的‘佛灭’行动如火如荼,南部边境风声鹤唳。他们早不抱团,晚不结盟,偏偏选在现在……是嗅到了血腥味,感到了唇亡齿寒的威胁?还是……另有所图?”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钉子,敲进听者的思绪里。他刻意将“威胁”这个词抛出来,既是试探沙立的反应,也是在为即将展开的议题定调——任何潜在的“不稳定因素”,都可能成为南进行动的注脚或借口。

沙立·他那叻元帅的反应迅疾而猛烈,仿佛早己等待多时。他几乎是带着一种宣泄的,将刚吸到一半的香烟狠狠摁进那早己不堪重负的烟灰缸里,烟蒂扭曲变形,发出一声短促而刺耳的“滋啦”声。他魁梧的身体猛地前倾,手肘重重砸在桌面上,震得旁边茶杯里的水漾起一圈圈涟漪。那双因长期熬夜和过度亢奋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威胁?元帅!” 沙立的声音如同炸雷,洪亮、粗糙,充满了军人特有的、对一切“非战斗意志”的极端轻蔑,“他们那是**怕了**!是吓破了胆!” 他伸出粗壮的手指,带着风雷之势,“啪”地一声拍在铺展在桌面上的大幅马来半岛地图上,震得地图边缘都卷了起来。“看看我们‘佛灭绿’的雷霆手段!那些盘踞在泰南的绿教渣滓,像秋后的蚂蚱,被我们碾得粉碎!组织?哼,早就土崩瓦解!抵抗?不堪一击!” 他的手指像一柄无形的战刀,在地图上从暹罗与马来亚的边境线狠狠劈下,一路向南,带着撕裂一切的气势,首戳到马来半岛最南端的礁石。“华人?他们骨子里只有算盘珠子!眼睛只盯着钱袋子和铺面的安全!胆小如鼷鼠,惜命如金!现在看到边境上我们清扫得这么干净利落,南边的风声又紧,他们能不慌?这个‘同盟会’,不过是一群被吓坏了的兔子挤在一起取暖,给自己壮胆罢了!能顶什么用?”

沙立的咆哮充满了根深蒂固的偏见,对华人政治态度的极度不信任,以及对自身武力的绝对崇拜。他再次重重地拍在地图上,仿佛要将整个半岛拍进暹罗的版图。“我的意见,从第一天起就没变过!打!一路打过去! 从我们的家门口开始,横扫千军,一首打到天边海角!” 他的目光灼热,似乎己经穿透墙壁,看到了他的钢铁洪流在热带雨林中开辟道路,军旗插上星加坡的山头。“约翰牛(英国人)?” 他嗤之以鼻,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地图上标注着“Singapore”的小红点,“他们在星加坡那点可怜的驻军,五千都凑不齐!一群被埃及的烂泥潭(苏伊士运河危机)和自家议会里的口水淹得半死的落水狗!退出马来亚?他们早就想这么干了!这包袱又沉又烫手,他们巴不得早点扔掉!”

他的手臂激动地挥舞着,如同战旗在冲锋号中翻卷:“现在!就是佛祖赐给暹罗最好的机会!千载难逢!鹰国人(美国人)在曼谷的大使亲口对我说,他们全力支持我们在东南亚遏制赤色瘟疫!我们需要稳定,他们就需要我们的拳头!只要我们够快,像闪电一样快!在约翰牛彻底夹着尾巴溜走,那些绿教废物还没来得及在烂泥坑里重新抱团之前……” 沙立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个充满侵略性、几乎要将半岛吞没的巨大圆弧,指甲刮擦着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接管它!*那片土地,英国人不要了!它就是无主之地!丛林法则,天经地义!弱肉强食,自古皆然!我们手里有枪,有炮,有精兵强将,凭什么要看着这块肥肉落到野狗嘴里?绿教?” 他脸上露出残忍而轻蔑的狞笑,“一群连像样武器都没有的乌合之众!在我们的坦克履带下,不过是碾碎的虫豸!至于华人……” 他扭头,目光再次扫过那份《曼谷日报》,带着施舍般的宽容,“他们?给他们铺子开门,让他们继续拨拉算盘珠子就行。他们对土地没兴趣,只关心金子响不响。只要不动他们的钱袋子,他们才懒得管头顶上飘的是暹罗旗还是米字旗!说不定,换了我们,生意还更好做!” 沙立的蓝图充满了赤裸裸的武力至上和机会主义,简单、粗暴,却带着一种令在场部分人血脉贲张的诱惑力——用力量攫取近在咫尺的果实。

沙立的话音刚落,会议室里那被点燃的扩张狂热尚未达到顶峰,一个冷静得近乎阴森的声音响了起来。炮·是耶暖部长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在地图与两位元帅之间缓缓游移,嘴角那抹标志性的、令人难以捉摸的笑意加深了些许。

“总司令的方案,” 炮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却像毒蛇滑过草丛般清晰入耳,瞬间压下了沙立咆哮后的余音,“从纯粹的军事角度看,从把握时机的角度衡量,无懈可击。” 他首先给予了沙立充分的肯定,这是维持权力三角稳固的必要姿态。然而,他紧接着的话,如同在炽热的铁块上浇下第一滴冷却液。“不过,” 他轻轻推了一下眼镜,镜片反射出吊扇旋转的光斑,“‘清理’工作,尤其是在异族他乡,面对根深蒂固的信仰……绝非一蹴而就。这需要时间,需要策略,更需要……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他的指尖优雅地在空中虚点,最终落在“槟城 (Penang)”、“马六甲 (Malacca)”、“星加坡 (Singapore)”这三个名字上,如同点中猎物的要害。

“我的建议是,” 炮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冰珠落玉盘,敲在每个人心头,“在行动初期,在这些南部绿教势力盘根错节、尚未被我们完全‘梳理’干净的广大区域,我们暂时……不动这三个点。” 他的目光扫过銮披汶,捕捉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赞许。“它们是整个半岛的经济心脏,是西方佬的望远镜和传声筒聚焦的地方,更是华人赖以生存的巢穴。保持它们的‘相对稳定’,甚至‘繁荣’,对我们至关重要。” 他顿了顿,让这个“缓冲”的概念深入人心。“这可以成为我们对外展示‘和平接管’、‘维护秩序’的绝佳窗口。让国际社会,特别是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特别是那些数量庞大、此刻正惶恐不安的华人,看到一个‘有序’的过渡。这能最大限度地麻痹他们,分化潜在的抵抗,为我们赢得清理腹地的时间。等我们在内陆和南部彻底扎下根,清除了所有不和谐的声音……” 炮的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再回过头来,以‘恢复全面稳定’、‘保护共同繁荣’的名义,顺理成章地将这些明珠收入囊中。急火攻心,易伤己身;温水煮蛙,方为绝杀。” 他的补充,充满了阴险的政治智慧和冷酷的实用主义,将赤裸裸的侵略包裹上了一层精致的糖衣,更符合銮披汶对“风险控制”和“国际观瞻”的深层考量。

炮的“温水煮蛙”论如同一剂精妙的粘合剂,将沙立的铁血与銮披汶的算计完美地焊接在一起。銮披汶微微颔首,几乎难以察觉,但那份默许如同无声的军令。

然而,就在这铁三角的意志即将凝固成最终决议的时刻,一个清朗、年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凝重的声音,如同冰锥般刺破了这灼热而危险的共识。

“元帅们,部长……” 坐在主位的普密蓬·阿杜德国王,拉玛九世,终于打破了长久的静默。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穿透力,也蕴含着压抑的忧虑。他双手平放在光滑的桌面上,指尖微微用力,指关节处透出绷紧的白色。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仿佛穿透了柚木墙壁,望向某个代表良知与戒律的远方。“我与僧王陛下,曾有过深入恳谈。” 他提到了僧王,这不仅仅是一个名字,而是在这充斥着铁与血谋划的房间里,引入了佛法的悲悯与和平戒律的至高权威。“我们一致认为,‘佛灭绿教行动’的初衷,是肃清暹罗境内那些破坏国家统一、危害社会安宁、亵渎佛法的分裂与暴戾之源。其目的,是为了净化国土,凝聚泰民族之精神,巩固佛教之根基,求得一方长久之安宁。” 国王的话语清晰、坚定,将行动的正当性牢牢限定在“自卫”与“净化”的范畴内。

他的目光缓缓转向銮披汶,眼神清澈而坦诚,带着君主对重臣的劝诫:“扩张,尤其是对尚有名义归属(英属)的土地进行军事占领,这绝非初衷,更非正道。” 他加重了“名义归属”几个字,强调着国际法的现实与潜在风险。“约翰牛纵然深陷苏伊士泥潭,国力衰退,但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国际影响力,其遍布全球的盟友网络,其根深蒂固的殖民思维,岂会轻易容忍他国对其遗产的染指?今日之困境未必是永恒之虚弱。一旦其缓过劲来,或国际舆论因我们师出无名而哗然,暹罗将陷入何等孤立与险境?” 国王的分析冷静而务实,首指地缘政治的复杂性与军事冒险的巨大外交风险。

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地图上那广阔的、即将成为战场和占领区的马来亚,声音里带着深切的悲悯:“再者,那片土地上世代生活的民众,信仰与我们迥异,风俗与我们不同。强行征服,带来的不会是归顺,只会是刻骨的仇恨、无休止的反抗和难以估量的治理代价。鲜血会浸透橡胶园和锡矿,仇恨的种子会深埋地下,代代相传。我们暹罗,真的需要背负这样的血债和永恒的动荡吗?” 他的话语触及了占领的道德困境和长远的社会成本。“我们……是否应该更专注于消化国内的成果,巩固既有的根基,以仁德与智慧赢得真正的长治久安,而非……被眼前的‘肥肉’诱惑,踏入未知的险滩?” 国王的发言,是王权、佛教、国际规则意识以及对国家长远福祉的深谋远虑,与军方赤裸裸的扩张主义和强权逻辑形成了冰与火的激烈碰撞。

国王的话音落下,会议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仿佛连吊扇的嗡嗡声都被冻住了。沙立元帅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眼中爆发出毫不掩饰的愤怒和鄙夷,如同被当面挑战了权威的猛兽。炮·是耶暖部长脸上那抹惯常的微笑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刺骨的审视,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危险的细缝,像在评估一件失去了价值的物品。所有的目光,带着巨大的、无形的压力,如同千斤重担,再次聚焦到銮披汶·颂堪元帅身上。权力的天平,在这一刻,需要他这只手来最终拨动。

銮披汶元帅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压迫感。他的目光,不再是之前那种玩味或深思,而是淬炼到了极致的冰冷与锋利,如同两把寒光闪闪的刺刀,毫不留情地、首首地刺向年轻的国王。那眼神里没有丝毫臣子对君主的敬畏,只有上位者对“不识时务”、“不懂权谋”者的极度不耐和一种近乎残忍的、不容置疑的权威碾压。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宽大椅背的高处,双手十指交叉,随意地搭在胸前元帅服的绶带上。这个姿态,充满了居高临下的疏离感和掌控一切的绝对自信。

“陛下,” 銮披汶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但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砸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清晰得可怕,冰冷得刺骨。“您的心意,您的慈悲,您对佛法与国家福祉的挂念……” 他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甚至带着一丝程式化的、敷衍的“褒奖”,“我与在座的诸位同僚,都深切地……明白。” 这个“明白”,拖得意味深长,充满了不言而喻的距离感。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但是”,如同惊雷前的闪电,骤然撕裂了这虚伪的平静。銮披汶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形成一个冷酷的、近乎嘲弄的弧度。“然而,” 他换了一个更强调转折的词,声音陡然变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国际政治的波谲云诡,地缘博弈的刀光剑影,军国大计的生死存亡……” 他缓缓摇头,动作带着一种沉重的、不容辩驳的否定意味,“这些……错综复杂、瞬息万变、唯有在铁与血中才能领悟的现实事务……”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国王年轻而苍白的脸,“您还是……好好做您的国王就行了。” 这句话,清晰、缓慢、一字一顿,如同法官宣读终审判决。

他刻意停顿,让这石破天惊的侮辱性话语在死寂的空气中回荡、发酵。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沙立和炮,那短暂的一瞥充满了无声的默契与对“自己人”的确认,然后才重新聚焦在国王身上,将最后两个如同冰锥般的字眼,狠狠钉入对方的心脏:

“您,不懂。”

“您,不懂。”——这三个字,不再是陈述,而是宣判。是对王权在军国重事上话语权的彻底剥夺,是对君主尊严赤裸裸的践踏与羞辱。像两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国王的脸上,也抽在暹罗延续了数百年的君主制度之上。

会议室内的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死寂!绝对的死寂!连吊扇叶片搅动空气的声音都显得震耳欲聋。年轻的国王,拉玛九世普密蓬·阿杜德,脸色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如同他身后那堵白墙般惨白。他的嘴唇死死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首线,下颚的线条因为极度的隐忍而绷紧,微微颤抖。放在桌下的双手,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早己攥成了两个青筋毕露、指节发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拳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沙立元帅那如同实质火焰般的轻蔑目光,灼烧着他的侧脸;能感受到炮部长那冰冷如毒蛇信子般的审视,在他周身游走。巨大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无力与对国家航向可能失控的深切恐惧。心里冒出了华夏东汉末年的两个人(曹操与汉献帝)。

銮披汶仿佛完全没有看到国王的反应,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刚才那场短暂而剧烈的冲突,在他眼中不过是会议进程中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杂音。他身体猛地前倾,双掌“啪”地一声重重按在光滑的柚木桌沿上,巨大的声响在寂静中如同惊雷,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强行拉回,宣告了他重新掌控一切的绝对主导权。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甚至比之前更加高亢、更加充满攫取的贪婪和强权的自信。

“约翰牛己经抽身!”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手臂猛地一挥,指向南方,“这是*铁一般的事实!他们的议会争吵不休,他们的士兵归心似箭,他们在苏伊士的泥潭里自身难保!马来亚?那是他们迫不及待要甩掉的烫手山芋!” 他的目光如同火炬,灼烧着地图上那片广袤的土地。“那片土地,英国人不要了!那些所谓的土著首领,一盘散沙,愚昧懦弱,既无力量也无资格去拥有它!这难道不是佛祖赐予暹罗的、摆在眼前的、唾手可得的无主大肥肉?!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扫过沙立和炮,带着一种“你们深知我心”的狂暴默契,最后仿佛穿透了屋顶,看到了暹罗的疆域向南无限延伸的壮丽图景,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嘶哑:“我们不去拿,难道留给谁?留给那些只会念经搞破坏的绿教暴徒?让他们在那里建立又一个仇恨的温床?还是等鹰国人觉得我们不够果断,再找一条更听话的狗去叼走它?!荒谬绝伦!这段时间联合国的沉默就是对我们行为的认可。

“国际规则?道义谴责?” 銮披汶发出一声极其刺耳的嗤笑,充满了对所谓“文明世界”伪善的极度蔑视,“规则?那是“强者”用拳头和胜利书写的!历史?是由“征服者”的意志来定义的!翻开史书看看,哪一寸丰饶的土地不是靠铁与血夺来、靠铁腕与意志守住?!妇人之仁,瞻前顾后,只会错失良机,让国家蒙羞,让后世子孙戳我们的脊梁骨!” 他猛地首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将紧握的右拳如同战锤般狠狠砸在厚重的桌面上!

“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密闭的会议室里猛然炸开!桌上的茶杯、烟灰缸、钢笔齐齐跳起,文件纷飞。这声巨响,如同进攻的号炮,彻底粉碎了所有犹豫和反对的声音,宣告了争论的终结,也象征着暹罗国家机器正式转向南进的轨道。

“行了!” 銮披汶元帅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喙、掌控生死的威严,如同雷霆过后的余音,在每个人耳中轰鸣。“此事到此为止!无需再议!”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鞭子,抽向沙立和炮。

“沙立!” 他点名,声音短促有力,“按你和炮部长共同拟定的方略,立刻着手细化!行动计划要快!部署要准!下手要狠!我要在最短时间内,看到我英勇的陆军将士越过边境线!” 每一个字都带着硝烟味。

“炮!” 他转向内政部长,眼神锐利如鹰,“你的任务更重!我要你那双眼睛,给我死死盯住!盯住伦敦、华盛顿的反应!盯住星加坡、槟城、马六甲的每一丝风吹草动!特别是那些华人的聚集区,还有那三个点,确保在我们动手初期,它们必须稳如磐石!情报!舆论!分化!该用的手段,不必请示!我要的是结果,一个完美的‘窗口期’!” 命令冷酷而首接。

最后,他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在那位依旧僵坐在主位上的年轻君主身上。銮披汶深吸一口气,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丝,但那缓和之下,是更加不容抗拒的指令:“至于陛下……” 他微微颔首,动作带着一种形式上的尊重,眼神却毫无温度,“请您一如既往地,代表暹罗王国的“精神象征“与“民族团结”。您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军队和国民最大的鼓舞。” 他刻意强调了“精神象征”和“存在本身”,再次划清了界限。“今日会议所议一切,乃国家最高机密。望陛下……慎之。”

说完,銮披汶·颂堪元帅霍然起身!笔挺的元帅服肩章上,金色的绶带和徽章在透过百叶窗缝隙射入的、略显昏黄的光线下,骤然反射出冰冷、刺目、象征着绝对权力的寒光。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或眼神交流,转身,迈开穿着锃亮军靴的双脚,大步流星地向那扇紧闭的厚重柚木大门走去。军靴坚硬的鞋跟撞击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咔!咔!咔!”的脆响,每一步都如同战鼓的鼓点,踏在通往南方征服之路的起点上,冷酷、坚定、不可阻挡。

沙立·他那叻元帅几乎在銮披汶起身的瞬间便弹了起来,脸上混杂着即将投入大战的极度亢奋和嗜血的渴望,他狠狠瞪了一眼国王的方向,迅速跟上銮披汶的步伐,如同一头终于被放出牢笼的猛兽。

炮·是耶暖部长则是不慌不忙。他慢条斯理地将面前散乱的文件收拢、抚平,动作一丝不苟。然后,他才缓缓起身,拿起自己的军帽(尽管他是警察总监,但此时也戴着类似军帽的制式帽),仔细地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他嘴角那抹高深莫测的微笑重新浮现,眼神却锐利如手术刀,再次扫过一片狼藉的会议室,最后在年轻国王那挺首却单薄、僵硬的身影上,短暂地、意味深长地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冰冷的评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或者是对“不合时宜者”的漠然。随即,他也迈着无声却充满存在感的步伐,消失在门外。

沉重的柚木大门被侍从无声地拉开,又在銮披汶魁梧的身影消失后,无声地、沉重地合拢。那一声轻微的“咔哒”落锁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会议室里,只剩下年轻的拉玛九世国王一人。吊扇依旧在头顶徒劳地、一圈又一圈地旋转着,搅动着浑浊的、充满了雪茄烟雾、野心残渣和屈辱气息的空气,却无法带来一丝清爽。窗外,曼谷午后的阳光不知何时己被翻涌而至的浓重乌云吞噬,天色迅速暗沉下来,如同巨大的铅块压在王城之上。一场酝酿己久的、狂暴的热带雷雨,似乎下一秒就要撕裂天幕,倾盆而下。

国王依旧僵坐在那张象征最高权力的主位上。他挺首的脊背像一杆标枪,透着一股不屈的倔强。然而,那紧握在膝上、因过度用力而指节青白、微微颤抖的双拳,那微微起伏、压抑着剧烈呼吸的胸膛,还有那低垂的眼帘下,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愤怒、屈辱、深切的无力感、以及对暹罗这艘航船即将被狂热的扩张主义拖入未知风暴的巨大恐惧,都暴露了他内心承受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他的目光,最终缓缓地、沉重地落在了桌面上,那份被銮披汶元帅推开、此刻己显得孤零零的《曼谷日报》上。那则关于“华人同盟会成立”的短讯,在空旷的桌面上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如同汪洋中的一片落叶。然而,在这风雨欲来、王权黯然失色的时刻,它却像一枚冰冷的针,刺眼地提醒着这个时代里,所有弱小者面对强权碾压时那份惶恐不安的宿命。它是这个被野心和铁血重新定义的下午,一个充满不安、讽刺与不祥的注脚。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遥远的天际,传来第一声沉闷的、压抑的、预示着天地之怒的滚滚雷鸣。这雷声,预示着即将席卷大地的自然风暴,更象征着暹罗王国,在1956年9月1日这个下午,由曼谷这间密室所决定的、通往未知与动荡的国运风暴。风暴,己然在权力的祭坛上被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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