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木炉底，青黄灵液兀自蒸腾着温热气息，边缘暗金色的灼痕如同未愈的伤疤，无声诉说着融合的凶险与勉强。楚风盘坐在药台前，指尖因反复引动星火源力而残留着灼热的刺痛感，丹田深处更是传来阵阵抽搐般的悸动。回气散灵液虽成，却远非完美。更困扰他的是那缕用于构建“桥梁”的星火源力——如同桀骜的凶兽，稍有不慎便会挣脱意志的缰绳，要么煅烧过度毁了石钟乳精的土元根基，要么凶戾逸散污染药力，始终难以达到苏婉所演示的那种精纯、温润的平衡状态。
接连数十次尝试，青黄灵液或焦枯斑驳，或蕴含暴戾星火余毒，无一成功凝丹。失败的焦糊味混杂着炉灰气息弥漫在药台西周，如同无形的囚笼，勒紧心神。每一次强行剥离星火源力的撕裂感累积，每一次失控导致前功尽弃的挫败感叠加，如同烧红的铁水，反复浇灌在他紧绷的神经之上。
烦躁！难以抑制的烦躁如同野草般在心头疯长！对体内凶戾力量的憎恶，对无法掌控的丹术的焦灼，对十年期限如附骨之蛆的紧迫感……诸般负面情绪在丹田星火本源被反复引动的刺激下，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他眼中血丝密布，染血的指尖无意识地深深抠入药台边缘，留下道道白痕。
“去药圃深处。”苏婉清冷的声音如同冰泉劈开沉闷的空气，突兀地响起。她不知何时己立于溪畔，冰玉般的眸光并未看那狼藉的药台，而是落向幽谷更深处一片被浓密藤蔓半掩的暗影之地。“那里有几株‘问心兰’。日落前，放下丹炉，观兰。”
言简意赅，不容置疑。甚至未解释何为“观兰”。
楚风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暗影，喉咙里滚动着不甘的低吼：“师尊！弟子……”
“放下。”苏婉的声音斩断了他所有未尽的言语，如同无形的寒冰壁垒，封堵了反驳的路径。她素手轻抬，指向暗影深处，“心不定，桥不固。看兰，亦是炼丹。”言罢，她不再理会，转身走向溪流另一端，素白的身影融入流淌的水汽光影，仿佛方才的命令只是浮光掠影。
“看兰？炼丹？”楚风胸膛剧烈起伏，齿缝间挤出压抑的嘶气。放下？如何放下？体内力量冲突的隐患、谷外窥伺的阴影、十年如剑的期限、眼前这该死的丹炉瓶颈……如同亿万斤巨石压在心头！丹便是命！岂是说放便能放下！
然而苏婉的命令如山。他染血的拳头紧握又松开，数次反复，最终化作一种近乎自虐的服从。他猛地起身，如同负伤的凶兽，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踉跄地走向那藤蔓缠绕的幽暗角落。每一步，都将满腔的不甘与戾气重重踏在泥泞的草地上。
藤蔓被粗鲁地拨开，浓重的潮气混合着腐烂的落叶气息扑面而来。光线骤然变暗。在这片林下幽僻之地，几簇奇异的植物悄然绽放。其叶细长如兰，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幽蓝色泽，叶面之上，天然生长着银白色的螺旋状纹路。此刻，并非所有叶片都舒展开来，有几片奇特的花瓣卷曲紧束着，如同紧闭的眼睑。唯有植株顶端，两三片花瓣正以一种极其缓慢、近乎肉眼难以察觉的节奏，极其微弱地舒展着卷曲的边缘——那便是问心兰。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奇异韵律的精神波动，如同沉睡婴儿的呓语，伴随着那花瓣微不可察的开合，悄然弥漫在潮湿的空气中。这波动并非主动侵袭，更像是自身生命律动的自然散逸，细微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就这些？”楚风眼中血光未褪，心头戾气翻腾。他粗暴地盘腿坐在冰冷的、布满苔藓的泥地上，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那些幽蓝叶片缓慢的蠕动上，试图找出所谓的玄机。然而，除了那丝细微到几近虚无的精神波动，再无异常！
烦躁！难以言喻的烦躁几乎要冲破颅顶！体内星火的躁动被这无意义的静坐激得越发汹涌！他恨不得立刻冲回丹炉前，强行引动星火，哪怕再失败十次百次，也好过在此白白耗散心神！
就在这戾气即将爆发的刹那！
嗡——！
或许是体内凶戾的翻腾太过剧烈，或许是心神的焦躁达到了某个临界点。
他死死锁定的那株问心兰顶端，一片原本半卷曲的幽蓝花瓣，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刺激，猛地——一震！
并非巨大的动作！而是花瓣边缘一处极其细微的卷曲尖端，极其短暂而清晰地向上弹跳了一下！如同沉睡的眼睑被强光惊扰！
就在这肉眼难以捕捉的震动的瞬间！
一股远比之前清晰、凝练、仿佛蕴含着草木灵魂深处喟叹的精神涟漪，如同实质的水波，狠狠撞入楚风暴戾翻腾的心神！
轰！
楚风浑身剧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心脏！翻腾的戾气、焦灼的烦躁、乃至对星火凶戾的憎恶……所有负面情绪被这股带着纯粹生命律动的涟漪狠狠扫过！虽未能瞬间抚平，却如同投入沸水的坚冰，被强行撼动、冲刷！
他染血的瞳孔骤然收缩！心神如同被一道清凉的闪电刺穿，出现了一刹那的空白！
就在这意识空白、诸念退潮的瞬间！
他体内那被戾气遮蔽的草木感知，如同被解除了蒙蔽，骤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不再是强行“看”，而是自然而然地“感知”！
感知到脚下冰冷的泥壤深处，问心兰坚韧的根须虬结盘绕，如同深扎大地的静默之网，贪婪而匀速地汲取着水汽与微弱的阴寒灵力；
感知到兰叶表面幽蓝的角质层在微光下缓慢呼吸，银白的螺旋纹路如同天然的阵图，以一种恒定的韵律捕捉、转化着林间零散的微光；
感知到那卷曲的花瓣深处，并非死物，而是一股极其精微、缓慢流淌的生命流！这流如同地底暗河，在卷曲的叶脉间循着固定的路径运行，每一次循环至末端，便会推动那极其细微的一次花瓣开合，如同一次生命的呼吸！而那无形的精神波动，便是生命流冲刷花瓣纹理产生的、伴生的灵魂回响！
更让他震撼的是，这股“呼吸”般的生命流，并非问心兰独有！
左侧一片腐朽的落叶，其内部干枯的脉络中，一股微弱到近乎熄灭、却依旧执着流淌的草木残息，正循着己僵化的路径，进行着它生命中最后一次循环；
头顶缠绕的藤蔓，其表皮深处奔腾着充满向上攀援意志的、更加粗放汹涌的木灵之流；
甚至泥潭一角几块墨绿色的苔藓，其看似静止的群体之下，无数细若游丝的生命流相互交织、共鸣，如同一张无声的星图……
万物有灵！万物皆在“呼吸”！
楚风心神剧震！不知不觉间，他眼中的血光早己褪尽，紧握的拳头也己摊开，轻轻按在了身下冰冷泥泞的苔藓之上。那粗糙的触感不再令他厌恶，内里流淌的、微细又坚韧的生命脉动，如同清泉般缓缓浸润着他紧绷到极致的心神。
体内的燥热与戾气并未消失，星火的凶戾依旧蛰伏丹田。但那份要将一切焚毁的焦灼、那份逼迫自己必须立刻突破的窒息感，却在问心兰无声的呼吸中，在这片幽谷生灵共同的律动中，被一点点……稀释、抚平。
他缓缓闭上眼，不再试图去“想”丹炉、“想”星火、“想”成败。
只是纯粹地放开感知。
感受着幽谷深处弥漫的潮湿空气如何缓慢流动，带着枯叶的微尘与水汽的晶莹；
感受着林间疏漏的、冰冷而稀薄的灵气如何如同水滴般汇聚、滴落，融入草木的根系；
感受着自己体内驳杂奔涌的灵力，在那隔膜的约束下，如何在每一次的冲突湮灭后，又沿着脏腑筋络，流淌出新的路径与节奏……
时间在近乎凝滞的生命感知中悄然流逝。
当最后一缕夕阳的金辉，艰难地穿透藤蔓缝隙，斑驳地洒落在问心兰幽蓝的叶片上时。
楚风缓缓睁开眼。
眸中再无血丝，再无戾气，唯有沉淀后的、如同静水深潭般的沉凝。
指尖轻拂过一瓣微微舒展的幽蓝。
一股微弱的气机，悄然在他丹田深处流转而生。
这并非灵力的增长，而是一种对天地、对自身更本源的“气感”。
叩开那层薄壁的契机，己在草木无声的呼吸中……悄然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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