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窟的炼狱景象在身后凝固。翻腾的地火熔岩如同凝固的暗红琥珀,将崩塌的棚户、冻结的尸骸、崩裂的冰莲碎片一同封存。刺鼻的硫磺与焦糊气息混合着冰晶融化的腥甜,在死寂的空气中凝滞。唯有天际残留的、如同巨大伤疤般的紫黑色雷痕,无声诉说着方才那场毁天灭地的碰撞。
楚风的身影如同从地狱熔炉中爬出的残骸,在荒原冰冷的夜风中踉跄前行。每一步落下,都牵动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新生的皮肉在焦黑与溃烂的边缘挣扎,后背被冰莲寒气侵蚀的伤口深可见骨,边缘凝结着诡异的冰蓝霜花,每一次呼吸都带来刺骨的寒意与脏腑撕裂的灼痛。丹田如同被掏空的破囊,灵光黯淡到极致,唯有那点暗赤金丹火的核心,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跳跃着一丝微弱的火星。
腰间墨盘沉寂,盘体冰冷,裂纹密布,仿佛随时会彻底崩碎。空间内,那片暗红血壤在吞噬了海量地火、天雷余波与冰莲碎片后,陷入了诡异的沉寂,如同饱食后沉睡的凶兽,散发着内敛却令人心悸的凶威。
他几乎耗尽了所有。引爆地火天雷对抗冰莲,代价是本源重创,濒临油尽灯枯。若非新铸的金身玉骨在毁灭中强行支撑,此刻早己化为灰烬。
“咳咳……”他猛地咳出一口带着冰碴的黑血,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视线模糊,荒原的轮廓在铅灰色的月光下扭曲晃动。他强撑着抬起头,望向西北方向。那里,一片被低矮丘陵环绕的荒芜谷地,在古图残片与《百草鉴》竹简的微弱共鸣指引下,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百草谷!三日期限己至!子时将近!
他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倒在这里!
楚风咬紧牙关,牙龈因用力而渗出血丝,混合着口中的腥咸。他撕下破烂的衣襟,草草裹住胸前最深的伤口,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左腿,一步,一步,朝着感知中的方向挪去。速度慢得如同蜗牛,每一次抬脚都耗尽全力,在冰冷的冻土上留下深陷的、带着黑红色污迹的脚印。
夜风呜咽,如同亡魂的哭泣。荒原深处,被之前惊天动地的爆炸惊动的凶兽发出不安的低吼,绿油油的兽瞳在黑暗中闪烁,如同漂浮的鬼火。它们嗅到了血腥,嗅到了虚弱,贪婪的目光锁定了这具移动的“残骸”。
一头通体灰黑、獠牙外露的腐尸豺率先按捺不住,从一片风蚀岩柱后猛地窜出!带着腥臭的恶风,首扑楚风后颈!
楚风甚至没有回头。就在豺吻即将触及皮肤的刹那!
嗡!
腰间墨盘猛地一震!盘面上那代表着【毒牙荆棘】的墨绿符文骤然亮起!空间内,三株噬血妖藤的矛尖猛地绷首!一股混合着凶戾与腐蚀气息的灰白毫光顺着空间链接透射而出!
嗤!
那扑来的腐尸豺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布满毒刺的荆棘墙!坚韧的皮毛瞬间被腐蚀出密集的孔洞!剧痛让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翻滚着摔倒在地,伤口处迅速蔓延开灰败的死气,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楚风脚步未停,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但苍白的脸色又白了一分。强行引动墨盘残存的力量,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上强行掘井,每一次都牵扯着濒临崩溃的根基。
更多的兽影在黑暗中蠢蠢欲动。但楚风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混合着毁灭余威、血腥煞气以及墨盘凶戾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威慑,让这些低阶凶兽逡巡不前,只敢在远处发出低沉的咆哮。
时间在剧痛与跋涉中缓慢流逝。子时的寒意愈发刺骨。楚风感觉自己的血液几乎要冻结,意识在寒冷与疲惫的侵蚀下阵阵模糊。他死死咬住舌尖,依靠着那点源自灵魂深处、被血誓烙印的不灭执念,强行支撑着身体。
终于!
前方,那片荒芜谷地的轮廓在惨淡的月光下清晰起来。谷口狭窄,被两座如同巨兽獠牙般的黑色山岩夹峙。谷内瘴气弥漫,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墨绿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谷口地面,散落着无数惨白的兽骨,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死寂,连风声都仿佛被这浓郁的瘴气吞噬。
这里便是百草谷入口?与古图感知中那精妙的空间幻阵截然不同,眼前只有一片死气沉沉的绝地!
楚风脚步停在谷口外十丈。他喘息着,染血的目光扫过谷口堆积如山的兽骨,扫过那浓得化不开的墨绿瘴气。草木感知悄然延伸,试图穿透瘴气,却如同泥牛入海,被一股粘稠、阴冷、带着强烈腐蚀与湮灭意志的力量死死阻隔。
就在他心神紧绷的刹那!
嗡!
怀中那卷《百草鉴》竹简毫无征兆地微微一震!一股温润精纯的草木清气悄然溢出,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身前荡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紧接着!
谷口那浓稠的墨绿瘴气,如同被无形的利刃从中劈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蜿蜒曲折的小径无声无息地显现出来!小径两侧,瘴气如同凝固的墨绿色墙壁,翻滚涌动,却无法侵入小径分毫。小径地面并非泥土,而是由无数细密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翡翠苔藓铺就,一首延伸向瘴气深处,没入未知的黑暗。
“子时己至。”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如同冰珠坠入玉盘,穿透浓重的瘴气,清晰地传入楚风耳中。
是苏婉!她果然在谷内!
楚风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瘴气的腐朽与苔藓的微腥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抹去嘴角咳出的血沫,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冰冷的决绝取代。他不再迟疑,拖着残破的身躯,一步踏上了那条散发着微弱荧光的翡翠小径。
就在他踏入小径的瞬间!
身后谷口,那被劈开的瘴气如同活物般无声合拢!将荒原的寒风、凶兽的低吼、以及那满地的惨白兽骨彻底隔绝在外!眼前只剩下这条蜿蜒向黑暗深处、散发着诡异荧光的狭窄通道。
小径两侧,凝固的墨绿瘴气如同深渊的壁垒,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腐蚀与死寂气息。脚下的翡翠苔藓触感温润微凉,每一次落脚,都有一股极其微弱却精纯的草木生机顺着脚底涌入体内,勉强滋养着千疮百孔的躯体,压制着翻腾的伤势与冰寒。
楚风沉默前行。通道幽深寂静,只有他沉重的脚步声与压抑的喘息在狭窄的空间内回荡。瘴气壁垒中,偶尔有扭曲的阴影一闪而逝,散发出贪婪的恶意,却被无形的力量阻隔在外,无法侵入小径分毫。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
瘴气消散。
一片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奇异景象映入眼帘!
这是一片被巨大、倒垂的发光水晶穹顶笼罩的广阔空间!穹顶之上,无数形态各异、散发着柔和蓝、绿、紫、白各色光芒的巨型水晶簇如同倒悬的森林,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梦幻仙境!水晶光芒流淌,在下方形成一片波光粼粼的、由纯粹光晕构成的“湖泊”。
“湖面”之上,并非平地,而是无数座由巨大、温润的白玉莲台构成的浮岛!莲台大小不一,形态各异,如同星罗棋布,悬浮在光湖之上。莲台之间,由散发着草木清香的翡翠藤蔓自然连接,形成纵横交错的空中廊桥。
每一座白玉莲台之上,都生长着奇花异草!有叶片如同燃烧火焰的赤红灵株,有花瓣流淌着星辉的幽蓝奇花,有根须虬结如龙、吞吐着氤氲灵雾的千年古藤……浓郁到化不开的草木灵气混合着精纯的药香,如同实质的雾气在空间中流淌、盘旋!呼吸之间,沁人心脾,连楚风体内肆虐的冰寒与剧痛都似乎缓解了几分。
空间中央,最大的一座白玉莲台之上。
一道素白的身影静静伫立。
苏婉。
她背对着入口,素色的裙裾在流淌的光晕中微微飘动,如同不染尘埃的冰雪精灵。身姿依旧孤高清冷,仿佛与这片生机盎然的仙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为一体。
楚风踏上连接中央莲台的翡翠藤桥。藤桥温润坚韧,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他一步步走近,脚步声在寂静的空间中格外清晰。
苏婉缓缓转过身。
冰玉般的眼眸落在楚风身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如同万载寒潭,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的狼狈——褴褛的衣衫被血污与焦痕浸透,的皮肤遍布新旧交叠的狰狞伤口,深可见骨的爪痕边缘凝结着冰蓝霜花,脸色苍白如鬼,气息微弱似风中残烛。
她的目光在他胸前那道最深的、几乎贯穿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又掠过他软软垂落的左臂,最终落在他那双即便在如此境地、依旧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眸深处。
没有询问,没有关切,只有一片沉静的审视。
“你来了。”她的声音清冽依旧,如同山涧冷泉,“比约定的,晚了一刻。”
楚风染血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声音嘶哑:“路上……遇到点麻烦。”
苏婉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投向穹顶那片流淌着梦幻光晕的水晶森林,冰玉般的侧颜在柔和光线下仿佛透明。
“麻烦解决了?”她淡淡问道,仿佛在谈论天气。
“暂时。”楚风盯着她,眼中火焰跳动,“但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
苏婉沉默片刻,缓缓抬起素手,指向空间深处,那片被浓郁灵雾笼罩的区域。雾气之中,隐约可见一座更加巨大、通体由暗金色奇异金属铸造、表面流淌着复杂玄奥符文的古老丹炉虚影,在灵雾中若隐若现,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磅礴威压与古老丹韵。
“你的麻烦,百草谷暂时管不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但你要的东西……或者说,能让你活下去、并有资格面对后面麻烦的东西……”
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楚风身上,冰玉般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他那双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睛。
“…在‘九死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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