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苑的木屋在子夜中沉寂如墓。
寒风从墙缝钻入，带着苦竹腐败的酸馊气。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扭曲的鬼影，将萧默盘膝而坐的身影拉长，如同蛰伏的凶兽。他面前的地面上，摊开几样物件：
一块边缘崩缺、沾满黑灰的玄武岩石板——从器坊废料堆捡来的“砧板”。
一柄锤头变形、木柄开裂的旧铁锤——王虎用最后一点贡献点从黑市淘换的破烂。
几块颜色驳杂、形状不规则的“铁胚”和“铜母”碎片——他在器坊分拣废矿时，用那点微薄的贡献点换来的边角料。
还有一小堆灰扑扑、夹杂着石屑的劣质“淬火油”——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味。
简陋到寒酸。
这便是萧默全部的家当。
他缓缓睁开眼，赤金色的瞳孔深处沉淀着冰冷的专注。识海中，墨石冰镜高悬，镜面澄澈如万载玄冰，将白日里李老那佝偻背影、熔炉旁学徒锻打铁胚的画面、以及垫铁深处那股潜流般的地脉火性本源气息，反复映照、剖析。那西个干涩的字眼——“垫铁……温了”——如同烙印，刻在冰镜深处。
炼器。
非蛮力捶打，非烈火焚烧。
是感知！是共鸣！是引动材料深处潜藏的本源之力，与天地火候交融！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经脉深处尚未痊愈的灼痛与丹田的空虚感。指尖拂过那几块冰冷的铁胚碎片。碎片入手粗糙，边缘锋利，散发着劣质金属的腥锈气。识海冰镜沉入其中，墨石沉寂的意志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缓缓扫过。
驳杂！混乱！
铁胚深处，无数细微的杂质如同砂砾，堵塞着金属脉络。微弱的金气被杂质分割、污染，如同浑浊的溪流，断断续续，毫无活力。更深处，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地火燥气与矿毒，如同潜伏的毒虫。
顽铁！ 连凡俗铁匠都嫌弃的劣质胚料！
但萧默眼神毫无波动。他拿起最大的一块铁胚碎片，约莫巴掌大小，厚薄不均，边缘还带着熔铸时的毛刺。将其置于玄武岩石板中央。
握起那柄破铁锤。
锤柄粗糙，布满木刺，握在掌心硌得生疼。锤头变形，重心偏移，挥舞起来必然难以掌控。
他闭上眼。
识海冰镜死死锁定石板上的铁胚。
丹田内那缕凝练如汞的赤金灵力缓缓流转，核心深处那点暗金锋芒微微亮起，带着凶戾的锐气。灵力并未外放，而是顺着经脉灌注双臂，肌肉如同虬龙般缓缓贲张、绷紧！力量凝聚，引而不发！
起锤！
砰！
第一锤落下！
势大力沉！锤头狠狠砸在铁胚边缘！
咔嚓！
令人牙酸的脆响！
铁胚边缘本就薄弱的部分，在巨力下应声崩裂！一块巴掌大的碎片如同暗器般激射而出，擦着萧默的脸颊飞过，狠狠钉入身后的木板墙！碎屑纷飞！
失败！
铁胚材质太劣，承受不住蛮力！
萧默面无表情，抹去脸颊被碎石划出的血痕。捡起另一块稍小的铁胚碎片，重新置于石板。
这一次，他不再用全力。
锤头落下时，力量收束了七分。
铛！
沉闷的撞击！
铁胚在锤下微微变形，但边缘依旧崩开几道细微的裂痕！杂质在撞击下如同砂砾般从金属脉络中挤出，散落在石板上！
还是不行！力量不足，无法锻打杂质；力量稍大，铁胚崩碎！
萧默眼神冰寒。他再次更换铁胚碎片。这一次，他不再追求整体锻打，而是将冰镜感知催发到极致，锤头如同长了眼睛，精准地落在铁胚内部杂质聚集、金气淤塞的节点之上！
铛！铛！铛！
锤落如雨点！
每一次落下，力量都极其精微！如同绣花针穿刺！锤头蕴含的暗劲透过金属表层，精准地震荡、挤压着内部的杂质节点！铁胚表面并未剧烈变形，但内部却传来细微的、如同砂砾被碾碎的“簌簌”声！
有效！
杂质被震散、挤出！
但效率极低！铁胚体积太小，杂质分布太散！锤击数十下，铁胚表面只留下浅浅的凹痕，内部杂质仅被清理了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而萧默的额头己布满细密的汗珠，双臂肌肉因高度集中和精微控制而酸胀颤抖！丹田灵力消耗巨大！
他停下动作，剧烈喘息。看着石板上那几乎毫无变化的铁胚碎片，眼中冰寒更甚。
材料！火候！
没有地火熔炼，没有炉温淬炼，仅靠蛮力和精微感知去剔除杂质，如同愚公移山！效率低得令人绝望！
他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将几块铁胚碎片和铜母碎片一同置于石板上。铁胚为主，铜母碎片点缀其间。
他再次握锤。
这一次，他不再专注于剔除杂质。
识海冰镜高悬，死死锁定所有碎片！墨石沉寂的意志沉入冰镜，如同无形的熔炉壁垒！
锤头落下！
铛！
力量不再精微，而是带着一种奇特的震荡！如同重锤擂鼓！力量透过碎片，在内部引发剧烈的共鸣！几块碎片在震荡中彼此撞击、摩擦！
砰！咔嚓！
脆响不断！
碎片边缘在剧烈撞击中崩裂、碎开！劣质的铁胚和铜母如同脆弱的琉璃，在蛮力震荡下碎裂成更小的颗粒！杂质被硬生生震碎、剥离！
粗暴！低效！浪费巨大！
但这是唯一能在没有炉火熔炼的情况下，强行“粉碎”杂质、“融合”金属的方法！
铛！铛！铛！
萧默如同不知疲倦的机器，双臂轮圆，破锤带着沉闷的风声，一次次狠狠砸落！每一次砸下，都引发碎片剧烈的震荡和碰撞！碎屑如同黑色的雪片，从石板上簌簌落下！铁胚和铜母碎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变形、彼此挤压、粘连！
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浸透单衣，滴落在滚烫的石板上，发出“嗤嗤”的轻响，瞬间化作白烟。胸前那道狰狞的疤痕在剧烈动作下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经脉深处被强行压榨的灵力如同烧红的铁丝，灼烧着每一寸血肉！
他不管！
眼中只有石板上那团在锤击下不断变形、缩小、颜色愈发驳杂的金属疙瘩！
不知砸了多少锤。
石板上，只剩下一块约莫拳头大小、形状不规则、表面坑洼如同蜂窝、颜色暗沉近黑、散发着浓烈金属腥气和焦糊味的金属疙瘩！
这便是他“锻造”出的“刀胚”！
粗劣！丑陋！如同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废铁！
萧默剧烈喘息，汗如雨下，双臂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锤柄。他丢开破锤，抓起那块滚烫的金属疙瘩。入手沉重，触感粗糙，内部结构依旧混乱不堪，但至少……勉强成型了！
下一步，淬火！
没有地火室，没有控温法阵，如何淬火？
他目光落在那罐劣质的淬火油上。油液浑浊粘稠，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味，杂质肉眼可见。
他沉默地拿起金属疙瘩，将其置于石板上。深吸一口气，丹田内那缕赤金灵力被疯狂压榨，尽数灌注双臂！双手掌心死死按住滚烫的金属疙瘩！
以身为炉！引灵力为火！
嗡……
一股灼热的气息自他掌心喷薄而出！赤金灵力混合着核心深处的暗金锋芒，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向金属疙瘩！
滋啦——！
青烟冒起！皮肉焦糊的气味弥漫开来！
金属疙瘩表面瞬间被灼烧得赤红！但仅仅维持了一瞬！萧默的灵力太弱，根本无法持续提供足够的热量！赤红迅速褪去，只留下几块焦黑的斑痕！
剧痛从掌心传来！皮肤被烫伤，血肉模糊！
失败！
萧默眼神冰寒如铁，仿佛感觉不到掌心的剧痛。他再次催动灵力！这一次，他不再试图整体加热，而是将冰镜感知催发到极致！灵力化作无数细微的“火针”，精准地刺向金属疙瘩内部金气相对凝聚、结构相对稳定的几个节点！
滋…滋…
细微的灼烧声响起！
金属疙瘩内部，几个微小的区域被灵力火针强行加热，泛起暗红色！但范围太小，温度太低，根本无法达到淬火所需的临界点！
就在他即将力竭，灵力火针即将溃散的刹那——
嗡！
怀中紧贴的墨石，毫无征兆地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震颤！
一股冰冷沉凝的意志瞬间沉入识海冰镜！
冰镜光华流转！
萧默掌心输出的、即将溃散的赤金灵力，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收束、凝练！化作数根更加凝实、更加灼热的赤金色火针！狠狠刺入金属疙瘩内部那几个被锁定的节点！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洪流，并非源自萧默的灵力，而是如同被墨石意志从虚空中强行抽取、引导而来！带着狂暴的地脉火气，顺着那几根赤金火针，悍然灌入金属疙瘩深处！
滋啦——！！！
金属疙瘩内部，那几个被锁定的节点瞬间爆发出刺目的金红色光芒！如同烧红的炭火被投入滚油！恐怖的高温瞬间将节点周围的杂质汽化、湮灭！金属结构在高温下剧烈软化、熔融、重组！
就是现在！
萧默眼中厉芒爆射！强忍着掌心被高温灼烧的剧痛，双手猛地发力！
咔嚓！
金属疙瘩在他蛮力与内部高温软化的双重作用下，被硬生生拉长、塑形！化作一柄长约一尺、宽约两指、厚薄不均、刀身扭曲如同蛇行、刀刃处布满细微锯齿和崩口的丑陋铁条！
刀胚初成！但温度正急速下降！
淬火！
萧默没有丝毫犹豫！抓起那柄滚烫扭曲的刀胚，狠狠插入那罐劣质的淬火油中！
嗤——！！！！
刺耳的白烟如同蒸汽般冲天而起！浓烈的焦糊味瞬间充斥整个木屋！油液剧烈沸腾、翻滚！如同投入烧红铁块的冷水！
油液中的杂质在高温下瞬间碳化、燃烧！化作无数黑色的灰烬和气泡，附着在刀胚表面！
萧默死死握住刀柄（那只是一截粗糙的金属柄），手臂肌肉贲张如铁！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刀胚在滚烫的油液中剧烈颤抖！内部高温与外部冰冷的油液疯狂冲突！金属结构在极冷极热的淬炼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无数细微的裂痕在刀身内部疯狂蔓延！
要碎！
就在刀胚即将彻底崩解的刹那！
嗡！
墨石再次震颤！
一股冰冷沉凝的意志瞬间笼罩沸腾的油罐！狂暴冲突的冷热能量被强行压制、调和！油液中那些燃烧的杂质灰烬，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剥离、湮灭！沸腾的油液瞬间变得“温顺”！
刀胚内部疯狂蔓延的裂痕，在这股冰冷意志的强行“冻结”下，竟被硬生生止住！无数细微的裂痕如同被冰封的蛛网，遍布刀身，却并未彻底碎裂！
滋…滋…
白烟渐熄。
油液停止沸腾，变得粘稠、漆黑，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焦臭。
萧默缓缓将刀胚从油液中抽出。
一柄丑陋到极致的匕首呈现在眼前。
刀身扭曲如蛇，布满坑洼和焦黑的油渍。刀刃处锯齿崩口密布，毫无锋锐可言。刀柄粗糙，握在掌心硌得生疼。整体黯淡无光，如同烧焦的枯枝。
废品。
彻头彻尾的废品。
萧默面无表情，指尖拂过冰冷的刀身。触感粗糙，毫无灵性波动。
他缓缓抬起手，握住刀柄，随意地朝着墙角一块废弃的木板挥去。
噗！
一声闷响。
刀刃砍入木板寸许，便被卡住。木屑飞溅，刀刃上又添几道新的崩口。
凡铁。
连劈柴都费劲的凡铁。
萧默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随即被更深的冰寒取代。他正欲将这废铁丢弃——
嗡……
指尖触及刀身的刹那！
一股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灼热气息，如同沉睡的火星，自刀身内部那无数被冰封的裂痕深处，悄然传来！
这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源自地脉深处的沉凝与暴烈！与他丹田内那缕赤金灵力核心的暗金锋芒，隐隐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
萧默瞳孔骤缩！
他猛地握紧刀柄！
识海冰镜高悬！墨石意志沉入！
冰镜澄澈的镜面死死映照刀身内部！
在那无数被冰封的细微裂痕深处！在那些崩口与杂质之间！一丝丝极其微弱的、如同熔岩凝结般的暗红色泽，正顽强地流淌着！散发出微弱却精纯的地火本源之气！
是它！
是淬火最后关头，墨石引动的那股狂暴地脉火气！虽被强行压制、冰封，却并未彻底消散，而是如同沉睡的火种，被强行“锁”在了刀身裂痕之中！
这柄丑陋的凡铁匕首，内部竟蕴含着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地火精魄！
萧默缓缓抬起手，赤金色的瞳孔死死盯着掌中这柄扭曲、丑陋、毫无锋芒可言的废铁。
刀身冰冷。
但掌心传来的那丝微弱地火精魄的脉动，却如同黑暗深渊中，悄然点亮的一点……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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