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坊深处,地火永燃。
熔炉喷吐的金红烈焰将洞窟映照得明灭不定,热浪扭曲空气,硫磺与熔融金属的腥气凝成粘稠的实质,每一次呼吸都灼烧着肺腑。汗水刚从毛孔渗出,瞬间便被烤干,在皮肤上覆上一层白花花的盐壳,又被新的汗水冲刷,留下道道污浊的泥痕。
萧默佝偻在堆积如山的废弃矿渣前。
沉重的玄铁镐每一次挥落,都牵动着肋下未愈的爪伤,带来撕裂般的闷痛。汗水混着矿灰流入眼角,带来火辣辣的刺痛。他赤金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收缩,识海中墨石冰镜高悬,冰冷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探针,沉入面前杂乱堆积的矿石深处。
嗡…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震颤,自怀中墨石传来,穿透地火的轰鸣与经脉的灼痛,精准地锁定了一块半埋在矿渣底部、通体灰黑、毫不起眼的“铁英石”废料。
他动作不停,铁镐精准地楔入矿渣缝隙,撬动。沉重的铁英石被拖出,表面布满蜂窝状的气孔和硫磺结痂,散发着浓烈的恶臭。他无视刺鼻的气味,镐尖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循着冰镜感应的方位,小心翼翼地刮削、剥离。
咔嚓…咔嚓…
石屑簌簌落下。
灰黑色的外壳被层层剥去。
终于!
在剥离最后一片粘连的石皮后,一点约莫黄豆大小、颜色暗沉、却在炉火映照下流转着内敛青金色泽的金属颗粒暴露出来!
青钢母! 炼制低阶法器刃口的上佳辅材,蕴含精纯金气,能大幅提升锋锐!
萧默眼神微凝,指尖凝聚一丝微弱的赤金灵力,如同无形镊子,精准地将那粒青钢母从残留的杂质中剔出。入手微沉,触感冰凉,一股精纯锋锐的金气顺着指尖悄然渗入,竟让枯竭的经脉传来一丝微弱的刺痛感,丹田内那缕赤金灵力核心的暗金锋芒,却似乎被这锋锐金气引动,微微震颤,更加凝实内敛。
他没有立刻收起,也没有像上次那样走向熔炉旁的李老。而是将那粒青钢母小心地放在脚边一块相对干净的矿石上,继续挥动铁镐,清理着周围的矿渣。动作沉稳,节奏不变,仿佛只是清理出一块普通的废石。
但就在他弯腰,准备将那块放置着青钢母的矿石搬入废料筐时——
一道佝偻、沉默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幽灵,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侧。
李老。
他依旧穿着那身沾满油污和炉灰的灰袍,花白稀疏的头发被热浪烘烤得干枯打绺。浑浊的老眼低垂着,仿佛只盯着脚下滚烫的地面。枯瘦如同鹰爪的右手,却极其自然地伸出,精准地拈起矿石上那粒流转着青金色泽的金属颗粒。
动作依旧缓慢、刻板,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韵律。
他将青钢母凑到眼前,对着熔炉喷涌的火光,缓缓转动。浑浊的眼珠如同蒙尘的琉璃,倒映着那内敛的青金光泽,瞳孔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如同石子投入古井般的涟漪荡开,随即又归于沉寂。
他并未像上次那样询问来源,只是用指腹极其细微地着金属表面,感受着那股精纯锋锐的金气。干瘪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如同叹息般的吐息。
他将青钢母收入腰间那个油腻的鹿皮袋,动作依旧缓慢。
接着,枯瘦的手指在腰间的灰石牌上轻轻一点。
嗡…
微光一闪。
一道微弱的灵光射向萧默腰间的身份牌。
叮!
数字跳动。
“三”变成了“六”。
三点贡献。
依旧没有言语,没有眼神交流。
李老佝偻着背,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转身,走向那座咆哮的熔炉。仿佛只是路过,随手捡起一块掉落的矿石。
但萧默知道,这不是巧合。
他沉默地看着身份牌上新增的数字,又看了一眼李老重新佝偻在熔炉旁、被火光拉长的、如同枯木般的背影。指尖残留着青钢母的冰凉触感,丹田深处那点暗金锋芒的震颤尚未平息。
他重新握紧铁镐,撬动下一块废矿。
这一次,他不再刻意寻找墨石感应的矿石,而是专注于眼前最基础、最枯燥的分拣。铁镐撬开粘连的矿块,布满老茧和血泡的手掌粗暴地翻检、敲打、辨别。偶尔挑出一块颜色稍深、质地稍硬的“铁胚”或“铜母”碎片,丢进破竹筐。
动作沉稳,节奏均匀。汗水依旧流淌,伤痛依旧肆虐,但他的心神却前所未有的沉静。识海冰镜高悬,映照着矿石的纹理、色泽、密度,以及那在狂暴地火能量冲刷下依旧顽强存在的、极其微弱的金属特性。
不知过了多久。
当萧默再次从一块巨大的“黑曜石”废料深处,剥离出一小片边缘锋利、闪烁着微弱寒芒的“玄铁鳞片”时(一种用于炼制护甲鳞片的低阶材料),他依旧没有声张,只是将其放在脚边。
几乎在他放下鳞片的瞬间。
李老佝偻的身影,再次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侧。
枯瘦的手指拈起那片玄铁鳞片,对着炉火看了看,了一下边缘的锋锐度,收入鹿皮袋。
身份牌微光一闪。
“六”变成了“八”。
两点贡献。
依旧沉默。
李老转身离去。
萧默继续劳作。
第三次。
当萧默从一堆散发着浓烈氨水恶臭的“腐泥矿”中,翻出一块仅有指节大小、通体乌黑、却沉重异常、触手温润的“沉水乌金”时(一种用于炼制阵盘基座的特殊金属,质地沉重,能稳固灵力),李老的身影如期而至。
这一次,李老拈起那块沉甸甸的乌金,的时间稍长了些。浑浊的老眼在炉火映照下,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亮光。他依旧沉默地将其收起,身份牌上数字跳动,“八”变成了“十一”。
三点贡献。
就在李老转身欲走的刹那。
他佝偻的背影微微顿了一下。
枯槁的、沾满黑灰的手指,极其随意地、仿佛不经意般,指向熔炉旁一座正在锻打铁胚的学徒工位。
那里,一个身材壮硕、浑身汗如雨下的年轻学徒,正抡着一柄沉重的锻锤,狠狠砸向铁砧上一块烧得通红的铁胚!
铛!
火星西溅!
铁胚在重锤下变形、延展,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学徒满脸通红,手臂肌肉贲张,显然用尽了全力。
李老枯瘦的手指,并未指向那学徒,而是极其精准地指向铁胚下方,那砧座边缘一块不起眼的、颜色深沉的垫铁。
“垫铁……温了。”一个干涩、沙哑、如同两块锈铁摩擦的声音,极其轻微地响起,几乎被熔炉的轰鸣淹没。
话音未落,李老佝偻的身影己无声融入熔炉旁扭曲的光影中,仿佛从未停留。
萧默动作猛地一顿!
赤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
识海冰镜瞬间高悬!镜面澄澈,死死锁定那块被李老指过的垫铁!
肉眼看去,那只是一块普通的、被烧得发黑的铁砧垫块。
但在冰镜映照下!
那块垫铁深处,一股极其微弱、却如同潜流般涌动的灼热气息,正顺着学徒每一次重锤砸落的震动,悄然传导至上方通红的铁胚之中!这股灼热气息并非地火余温,而是某种更深沉、更内敛、如同沉睡地脉般的……火性本源!虽然微弱,却精纯无比!
学徒每一次锻打,都将这股精纯的火性本源之力,连同自身的蛮力,一同砸入铁胚!那看似通红的铁胚,在冰镜映照下,核心深处竟隐隐流转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熔岩凝结般的暗红色泽!其坚韧与灵力亲和度,远超普通铁胚!
淬火无形!借地脉余温,锻铁胚精魄!
李老那看似随意的一指,那干涩沙哑的西个字,如同惊雷,在萧默识海中炸开!
他猛地转头,目光死死盯向熔炉旁那个重新佝偻下去、仿佛与炉火融为一体的枯瘦背影。
没有言语。
没有解释。
只有那无声的一指,和那西个字。
却如同推开了一扇尘封的大门,让他窥见了炼器之道最基础、却又最容易被忽视的——火候与材料共鸣的冰山一角!
萧默缓缓收回目光,赤金色的瞳孔深处,翻涌着剧烈的波澜。他低头,看向自己布满老茧和血泡、沾满矿灰的双手,又看向脚边堆积如山的废弃矿渣。
炼器……
非蛮力捶打,非烈火焚烧。
是感知!是共鸣!是引动材料深处潜藏的本源之力,与天地火候交融,赋予死物以灵性!
他缓缓蹲下身,拾起一块刚刚撬下的、毫不起眼的灰黑色矿石。掌心紧贴冰冷的石面,识海冰镜沉入其中,墨石沉寂的意志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缓缓扫过矿石内部驳杂混乱的结构。
嗡…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震颤传来。
不是金属。
是某种……土性的厚重?混杂着一丝……金气的锋锐?还有……火毒的燥热?
驳杂!混乱!如同淤泥。
但在冰镜的映照下,这混乱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不同属性的“脉动”,在无声地冲突、湮灭、又顽强地存在着。
他闭上眼。
指尖无意识地着粗糙的矿石表面。
地火的咆哮,熔炉的轰鸣,锻锤的敲击,学徒的喘息……所有的噪音仿佛都远去。
耳边,只剩下矿石深处,那微弱却清晰的……脉动。
如同大地的心跳,混杂着金戈的交鸣与火焰的嘶吼。
器坊深处,地火永燃。
熔炉的烈焰将萧默沉默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堆积如山的矿渣上,如同一尊在火狱中淬炼的雕像。
汗水滴落在滚烫的矿石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瞬间化作白烟。
指尖下,冰冷的矿石深处,无声的脉动,如同微弱的星火,在绝望的熔炉中悄然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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