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坊深处,地火咆哮。
空气灼热扭曲,吸一口都像吞咽烧红的砂砾。巨大的熔炉如同匍匐的赤红巨兽,炉口喷吐着金红色的烈焰,将半个洞窟映照得如同炼狱。热浪裹挟着硫磺、金属熔融的刺鼻气味,以及炉渣冷却后的焦糊腥气,凝成粘稠的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肺腑上。汗水刚从毛孔渗出,瞬间便被烤干,留下一层白花花的盐渍,紧贴在皮肤上,如同裹了一层粗糙的壳。
萧默佝偻着腰,站在一座半人高的废弃矿石堆前。
他赤裸的上身布满新旧交错的疤痕,汗水如同浑浊的溪流,在虬结的肌肉沟壑间蜿蜒,冲刷着污黑的矿灰。胸前那道狰狞的暗金疤痕在高温下隐隐发烫,如同烙铁灼烧。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牵扯着肋下尚未痊愈的爪伤,带来阵阵撕裂般的闷痛。丹田内那缕赤金灵力微弱运转,勉强护持着心脉,抵御着无孔不入的地火燥气侵蚀。
他手中握着一柄沉重的玄铁镐,镐尖早己卷刃崩口。面前是一座由各种废弃矿石杂乱堆砌的小山。颜色驳杂,形态各异,大多黯淡无光,散发着劣质金属的腥锈味和地火灼烧后的焦糊气。这是器坊最底层的活计——清理熔炉倾倒出的废渣,从中分拣出勉强可回收的“铁胚”或“铜母”碎块。枯燥、肮脏、毫无价值,却消耗着巨大的体力与心神。
汗水模糊了视线,高温蒸腾着意志。经脉深处被影猫毒素侵蚀的暗伤,在地火燥气的撩拨下隐隐作痛,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在啃噬。每一次挥动铁镐,撬动沉重的矿石,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清晰的撕裂感。肌肉在酸胀中哀鸣,骨骼在重压下呻吟。
他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傀儡,重复着枯燥的动作:撬开粘连的矿块,用布满老茧和血泡的手掌粗暴地翻检、敲打、辨别。偶尔挑出一块颜色稍深、质地稍硬的“铁胚”或“铜母”碎片,便随手丢进身旁的破竹筐里。筐底零星躺着几块黑乎乎、边缘粗糙的金属疙瘩,在灼热的光线下反射着黯淡的光泽。
价值微乎其微。这点回收的边角料,连租赁地火室半炷香的时间都不够。
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意识下沉。就在他机械地撬开一块脸盆大小、通体灰黑、布满蜂窝状气孔、散发着浓烈硫磺恶臭的废矿时——
嗡……
怀中紧贴的墨石,毫无征兆地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震颤!
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某种气息惊扰,于深渊中翻了个身!
这震颤并非针对他自身,也非针对周遭狂暴的地火能量,而是精准地锁定了他手中那块刚刚撬开的、毫不起眼的灰黑色废矿!
萧默动作猛地一滞!
赤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识海中沉寂的冰镜瞬间高悬!冰镜澄澈的镜面死死映照向手中那块散发着恶臭的废矿!
没有异样!
肉眼看去,依旧是劣质、多孔、毫无价值的废料!甚至连一丝微弱的灵气波动都欠奉!
但墨石的震颤真实不虚!冰镜的映照下,那块废矿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如同星火般的一点灼热与锋锐气息,被层层灰败的杂质和硫磺恶臭死死包裹、掩盖!
共鸣? 是某种与墨石同源、或者能引动墨石感应的特殊金属?
萧默心脏猛地一跳!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经脉的刺痛。他不动声色,将那块废矿拖到身前,用卷刃的铁镐尖端,小心翼翼地刮去表面厚厚的硫磺结痂和灰黑色矿渣。
咔嚓…咔嚓…
矿渣剥落。
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硫磺恶臭扑面而来!呛得他几乎窒息!但在这恶臭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灼热锋锐之气,如同烧红的针尖,刺破污浊,隐隐透出!
墨石的震颤更加清晰!如同磁石感应到了精铁!
萧默眼神冰寒,动作却更加沉稳。他无视了刺鼻的恶臭和熏得流泪的硫磺烟气,铁镐尖端如同最精密的刻刀,沿着冰镜隐隐感应的方位,一点点剔除包裹的杂质。
矿渣簌簌落下。
废矿体积缩小了近半。
终于!
在剥离了最后一块粘连的灰黑色石皮后——
一点约莫指甲盖大小、颜色暗沉近黑、却在炉火映照下隐隐流转着赤红金芒的金属颗粒,如同蒙尘的明珠,暴露在灼热的空气中!
赤铜精!
萧默瞳孔骤缩!
赤铜精!炼制低阶法器不可或缺的辅材!蕴含精纯火金之气,能大幅提升法器锋锐与灵力传导!指甲盖大小的一粒,价值远超他竹筐里那堆破烂的总和!
他强压下心头的震动,不动声色地用铁镐尖端将那粒赤铜精轻轻撬下。入手微沉,触感温润,并非想象中的滚烫。一股精纯而内敛的灼热锋锐之气,顺着指尖悄然渗入,竟让他枯竭的经脉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丹田内那缕赤金灵力核心深处的暗金锋芒,似乎也微微亮了一丝!
好东西!
但他没有立刻收起。目光扫过西周。不远处,几个同样在分拣废矿的杂役弟子正埋头苦干,汗如雨下,无人注意这边。更远处,熔炉旁,一个身材干瘦、穿着油腻灰袍、头发花白稀疏的老者,正背对着他们,佝偻着腰,用一柄细长的铁钎,专注地拨弄着炉膛内翻腾的熔液。那是器坊的管事之一,李老。性格古板,沉默寡言,据说年轻时曾是个炼器师,后来伤了根基,才沦落至此看守废料。
萧默眼神闪烁。私藏?风险太大。器坊规矩森严,进出皆有查验,一旦被发现私藏材料,轻则废去修为,重则填了地火眼。更何况,这点赤铜精虽珍贵,对他目前而言,远不如换取更实际的利益——比如,贡献点,或者……一位可能对炼器有所了解的管事的些许好感。
他不再犹豫,用沾满矿灰的手掌小心托起那粒赤铜精,走向熔炉旁那个佝偻的背影。
“李管事。”萧默声音嘶哑,带着地火熏烤后的干涩。
李老动作未停,仿佛没听见。铁钎在熔液中缓缓搅动,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萧默沉默地站在他身后三步远,不再出声,只是摊开手掌。掌心那粒暗沉近黑、却流转着内敛赤金光泽的金属颗粒,在炉火的映照下,如同凝固的岩浆。
几息之后。
李老缓缓收回铁钎。他并未转身,只是微微侧过头,浑浊的老眼如同蒙尘的琉璃,随意地扫过萧默掌心。
目光触及那粒赤铜精的刹那!
他那双浑浊的眼珠,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古井,骤然泛起一丝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涟漪!干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了一下铁钎。
他缓缓转过身。
布满皱纹和烟炱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依旧浑浊,仿佛刚才那一瞬的波动只是错觉。他伸出枯瘦如同鹰爪的手,指甲缝里嵌满黑灰,从萧默掌心拈起那粒赤铜精。
动作缓慢,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精准。
他将赤铜精凑到眼前,对着炉火的光芒,缓缓转动。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那流转的赤金光泽,手指指腹在金属表面极其细微地着,感受着那内敛的灼热与锋锐。
足足过了十息。
他才缓缓放下手,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萧默脸上。那目光如同最粗糙的砂纸,刮过萧默布满汗渍、矿灰和疤痕的脸颊,带着审视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何处所得?”声音干涩沙哑,如同两块锈铁摩擦。
“丙七废料堆,第三层,左起第七块‘黑硫石’废料深处。”萧默声音平静,报出精确位置。
李老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似乎在回忆那块废料的来源,随即又归于沉寂。他不再看萧默,只是将那粒赤铜精收入腰间一个油腻的鹿皮袋中,动作依旧缓慢而刻板。
接着,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在腰间另一块灰扑扑的、刻着复杂纹路的石牌上轻轻一点。
嗡…
石牌微光一闪。
他屈指一弹,一道微弱的灵光射向萧默腰间悬挂的身份牌。
叮!
一声清脆的微响。
萧默感到身份牌微微一热,上面那个黯淡的数字“三”,悄然跳动了一下,变成了“八”。
五点贡献!
没有褒奖,没有询问,甚至没有多余的眼神。
李老己经转过身,重新佝偻下腰,铁钎再次探入翻腾的熔液,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只有那微微佝偻的背影,在炉火映照下,似乎比刚才挺首了那么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萧默沉默地看了一眼身份牌上那个新生的“八”,又看了一眼李老那重新沉浸在熔炉火光中的佝偻背影,微微颔首,转身走回那座散发着恶臭的废矿堆。
他重新握起沉重的铁镐。
汗水依旧流淌,伤痛依旧肆虐。
但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粒赤铜精内敛的灼热。
丹田深处,那点暗金锋芒,在赤铜精气息的微弱滋养下,似乎更加凝实、内敛。
他再次撬开一块废矿。
这一次,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筛子,无声地扫过每一块看似毫无价值的石头。墨石在怀中沉寂,但识海冰镜高悬,映照着矿石深处可能隐藏的微光。
器坊深处,地火依旧咆哮。
熔炉的轰鸣掩盖了所有细微的声响。
只有汗水滴落在滚烫矿石上发出的“嗤嗤”声,如同微弱的希望,在绝望的熔炉中悄然蒸腾。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ggda0-95.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