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苑的清晨，弥漫着潮湿的竹叶腐气与劣质金疮药的苦涩。稀薄的晨雾在稀疏发黄的苦竹枝头凝结成冰冷的水珠，滴落在简陋木屋的茅草屋顶，发出沉闷的“噗嗒”声，如同垂死者的叹息。
萧默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霉味、药味和淡淡血腥的浊气扑面而来。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深处那点因昨夜强行“熔炉铸脉”而燃起的锐利锋芒，却被更深沉的疲惫与冰寒覆盖。经脉如同打满补丁的破旧皮管，每一次细微的灵力流转都带来清晰的摩擦刺痛。丹田内那点赤金光点虽凝实了一丝，核心暗金锋芒更显锐利，却如同被强行压榨后的灯油，光芒内敛，带着沉甸甸的虚弱感。
他需要资源。
疗伤的丹药！滋养经脉的灵药！修复身体的宝材！更需要……功法！真正的功法！而非那本如同慢性毒药的《引气诀》！
记名弟子，身份提升带来的唯一实质好处，便是有限接触“百艺堂”的基础课程。这是底层修士唯一能接触修真百艺、换取资源的缝隙。但，需要贡献点。
贡献点！
如同悬在头顶的绞索！
萧默沉默地走向位于外门边缘、靠近器坊区域的百艺堂。沿途所见，皆是破败与挣扎。新晋的记名弟子们大多和他一样，带着满身未愈的伤痛，脸色麻木，步履蹒跚，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沉默与压抑的喘息。
百艺堂是一座由巨大青石垒砌、形制古拙的殿宇，远看颇有气势，近看却处处透着破败。石缝间生满墨绿苔藓，厚重的木门漆皮剥落，露出底下腐朽的木纹。殿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陈年药渣、金属锈蚀、符纸霉味混合的怪异气息。
殿内空间开阔，却被粗糙地划分成数个区域。符道区立着几排歪斜的木架，上面凌乱堆放着劣质符纸和颜色浑浊的朱砂罐；丹道区角落砌着几口布满烟炱的简陋石灶，旁边散落着沾满药渣的石臼药杵；器坊区则堆着些黑乎乎、边缘崩缺的废铁锭和几柄卷刃的破锤……
几个身着灰袍、神情淡漠的执事或学徒，如同看守墓穴的石像，散落在各个区域边缘，眼神麻木，对涌入的人群视若无睹。
“肃静！”一个干瘦如竹竿、眼袋浮肿的灰袍执事站在殿前石阶上，声音嘶哑如同破锣，“新晋记名弟子听令！百艺堂基础课程，今日起开放！符道、丹道、器道、阵法、灵植……各道基础入门，皆可修习！”
人群一阵细微的骚动，麻木的眼神中燃起一丝微弱的渴望。
“然！”执事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宗门资源有限，授业解惑，岂能无偿？每门基础课程，需缴纳十点贡献，方可听讲一次！后续实操材料、工具租赁，另计贡献点！无贡献点者，滚！”
十点贡献！
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刚刚燃起的微弱火苗！
人群死寂。
贡献点！杂役三年劳作，也未必能攒够十点！记名弟子完成最危险的巡逻、采集任务，一次也不过三五点！十点贡献，对绝大多数新晋弟子而言，无异于天文数字！更别提后续的材料消耗！
绝望如同实质的寒冰，再次冻结了每一张面孔。
萧默眼神冰寒。他目光扫过殿内各个区域，最终落在符道区与丹道区。
符道！他有基础！虽只是绘制废符，但无数次失败与墨石冰镜的辅助，让他对符文结构、灵力流转有了远超常人的理解与掌控！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快速上手、或许能换取微薄资源的技艺！那几张在生死关头发挥奇效的“废符”，便是证明！
丹道！为母亲！母亲沉疴难愈，凡俗药石无效，唯有丹药！这是他挣扎至今，最深的执念！
但贡献点……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全身的伤口在情绪波动下传来阵阵刺痛。
“默哥……”身后传来王虎嘶哑的声音。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挤过来，脸上新添的鞭痕尚未结痂，独眼死死盯着丹道区那几口破灶，眼中充满了不甘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他娘的……十点！这帮狗日的怎么不去抢！”
柳芸也默默跟了过来，脸色苍白，手臂和小腿的伤让她行走艰难。她看着丹道区散落的药渣和石臼，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黯然。她懂些草药，但丹道……对她而言太过遥远。
萧默沉默片刻，声音嘶哑低沉：“符道。丹道。必须选。”
王虎一愣，随即咬牙：“老子跟你！符道老子不懂，但能帮你搬东西、看场子！谁敢捣乱，老子撕了他！”他挥了挥仅存的、裹着厚厚麻布的右拳，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柳芸咬了咬下唇，低声道：“我……我可以去药园……那里有些废弃的边角料……或许……能省一点……”
萧默缓缓点头。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经脉传来的刺痛和丹田的虚弱感，迈步走向符道区。
符道区由一名头发花白、眼神浑浊的老者负责。他佝偻着背，坐在一张掉漆的木桌后，桌上摊着一本破旧的《基础符箓图解》，书页泛黄卷曲。老者眼皮耷拉着，仿佛随时会睡去。他身后木架上，劣质的黄符纸粗糙得如同草纸，朱砂罐里的颜料混杂着砂砾，散发着刺鼻的金属腥气。
“姓名，编号。”老者头也不抬，声音干涩。
“萧默，青竹柒叁。”萧默沉声道。
老者枯爪般的手指在桌上一本油腻的兽皮名册上划拉了一下：“符道基础课，十点贡献。”
萧默沉默地递上那块刻着“青竹柒叁”的灰木身份牌。老者接过，在一块巴掌大小、布满凹坑的灰黑色石盘上一按。
嗡…
石盘表面微光一闪，身份牌上似乎有极其微弱的灵光流转了一下，随即黯淡。
“好了。”老者将身份牌丢回，如同丢弃垃圾，“明日辰时，东三号符室。自带符纸朱砂。迟到误课，贡献点不退。”说罢，便不再理会。
十点贡献，没了。
萧默握紧失而复得、却己失去十点贡献的身份牌，掌心传来木牌的冰凉与粗糙。他转身走向角落堆放劣质材料的木架。
“符纸一刀，劣等朱砂一罐，五点贡献。”一个满脸麻子、神情惫懒的学徒抱着胳膊，斜睨着萧默。
萧默眼神一寒。一刀劣质符纸不过二十张，一罐劣等朱砂不过拳头大小，竟要五点贡献！几乎是新晋弟子一次玩命任务的全部所得！
他沉默片刻，从怀中摸出仅有的两块下品灵石——这是之前柳芸冒险在黑市交易所得，一首舍不得用。
“灵石抵价。”声音冰冷。
麻脸学徒撇撇嘴，掂量了一下灵石，随手从架子上抓起一沓边缘毛糙、颜色暗黄、甚至带着霉点的符纸，又拎起一个沾满污垢、罐底沉淀着砂砾的粗陶罐丢给萧默：“喏，拿好。”
萧默接过符纸和朱砂罐。符纸入手粗糙如砂砾，朱砂罐沉甸甸，但入手冰凉，灵气波动微弱驳杂。他指尖在符纸边缘划过，墨石在怀中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清晰的指向性震颤！目标并非符纸本身，而是混杂在劣质朱砂深处、几粒极其微小的、闪烁着黯淡金红色泽的金属颗粒！
赤砂金？ 炼制低阶火属性符箓的辅料，蕴含微弱火金之气！虽杂质极多，品质低劣，但在这劣等朱砂中，却如同沙砾中的金屑！
萧默不动声色，收起材料，转身走向丹道区。
丹道区由一名身材矮胖、面皮油光、眼神却精明刻薄的中年妇人负责。她正拿着一个油腻的算盘，噼里啪啦地拨弄着，嘴里念念有词。她面前的石台上，散乱地放着几株干瘪发黑的药草根茎和几块颜色黯淡的矿石。
“姓名，编号。”妇人眼皮都不抬。
“萧默，青竹柒叁。”
“丹道基础课，十点贡献。”妇人拨弄算盘的手指一顿，抬眼扫了萧默一眼，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简陋的衣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另外，地火室租赁，一个时辰五点贡献。基础药材包，十点贡献一份。丹炉自备或租赁，最便宜的‘黑铁炉’，押金五十贡献，日租五点。”
冰冷的数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萧默心头。
十点听课费！五点一个时辰的地火室！十点一份最基础的药材包！五十点押金的丹炉！
这仅仅是入门！一次炼丹尝试，最低成本便是二十五点贡献！还不算失败损耗！
他攥着身份牌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掌心被木牌粗糙的边缘硌得生疼。身份牌内剩余的贡献点，连最便宜的地火室都租不起！
“怎么？没贡献点了？”妇人鼻腔里哼出不屑的嗤笑，油光满面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丹道可不是你们这些穷鬼玩得起的！识相的，滚去学点别的！别在这浪费老娘时间！”
刻薄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耳膜。
王虎独眼瞬间赤红，拄着拐杖就要上前，被萧默一把按住肩膀。萧默的手冰冷而稳定，但王虎能感觉到那手掌下压抑的、如同火山般的怒意。
萧默缓缓抬起头，赤金色的瞳孔平静无波，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妇人那张油滑刻薄的脸。他没有争辩，没有愤怒，只是用那冰冷的目光，在妇人脸上停留了一瞬。
妇人被他看得心头莫名一寒，那眼神……不像人，倒像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随即又恼羞成怒，尖声道：“看什么看！没钱就滚！别挡着后面的人！”
萧默缓缓收回目光，转身离开。脚步沉稳，踏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默哥……”柳芸的声音带着哽咽，看着萧默沉默的背影，心如刀绞。她知道萧默选择丹道是为了什么。
王虎死死攥着拐杖，指节捏得发白，独眼死死瞪着那妇人，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
萧默没有回头，径首走向殿外。清晨微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竹叶的苦涩和远处器坊飘来的硫磺气息。
符道！丹道！
一条是布满荆棘、却勉强能踏足的羊肠小道。
一条是金光璀璨、却被天堑鸿沟阻隔的彼岸！
他站在百艺堂破败的石阶上，望向药园的方向。母亲憔悴的面容在眼前浮现。他缓缓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
怀中墨石沉寂如渊。
身份牌冰凉粗糙。
前路漫漫，道阻且长。
但路，终究要一步步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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