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头涌动的腥甜气息被强行压回,萧默的指尖深深掐入滚烫的矿渣,嵌入皮肉的灰烬如同冰针扎刺。张奎踩碎药烬的狂笑、柳芸被拖走时的绝望眼神、经脉枯竭如荒漠的焦渴感……混着墨石幻象中那片席卷万物的污秽洪流,在他骨骼深处刻下无声的咆哮。
活!
这意志穿透血肉的痛楚与灵魂的疲敝,如同深渊里永不沉底的顽石。
他猛地撑起身体,动作牵扯背后交错的鞭痂,裂帛般的痛感刺穿神经,却被更深的冰冷意念碾过。赤足踩在滚烫的矿渣上,走向那面悬挂在仆役谷口、落满灰尘的深褐色木榜。
榜上贴着几张泛黄的旧兽皮告示,被风雨侵蚀得字迹漫漶。
萧默的目光穿透浊气,精准地钉在右下角一张被虫蛀了几个孔洞的羊皮告示上:
“告:采药队护卫征召”
“地点:连云山脉外围,黑风峡、老熊岭区域”
“限期:七日内往返”
“需求:二十人。体健耐劳,通山林杂务者优。酬:百斤谷(碾磨未脱壳粗谷),劣等肉干十斤。”
“备注:区域内有低阶妖兽(钢鬃野猪、毒牙兔)滋扰。死伤自负。”
肉!
那行劣等肉干的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烫着萧默枯竭的眼球!骨骼深处、经脉每一寸干裂的荒漠、还有怀中墨石那对凶兽气息残余的隐晦躁动,全都被这一个字点燃!
“滚开!丁字区的耗子也看护卫任务?找死找快点是吧?”一个粗嘎的声音带着恶意打断。孙乾阴鸷的脸挤出人群,三角眼如同毒蛇审视猎物。他显然刚从张奎那里出来。“看清楚了!就你这身烂肉,进了山也是喂猪!老子怕你脏了酬劳!”
萧默沉默地收回目光,甚至连眼角余光都没给孙乾一个。他转身,脚步踩在冰冷的泥石地上,走向角落里那个歪斜的“任务录事”木桌。
桌后坐着一个眼皮耷拉的老执役,正用秃笔蘸着劣墨在册子上划拉名字,嘴里吧唧着干硬的饼渣。桌前稀稀拉拉排着几个同样衣衫褴褛的仆役,脸上混杂着对酬劳的渴望和对死亡的恐惧。
“名字。”老执役头也不抬,声音像破风箱。
“萧默。丁字柒三。”
秃笔悬在册子上方停了一息,执役浑浊的眼珠终于撩起一点,扫过萧默背上狰狞的痂壳和枯瘦的身形。
“想清楚!死了,半块饼钱都省了。”他声音淡漠,秃笔却还是在册子末尾一个空白处划下歪斜的两个字。
“下一个!”
……
沉重的兽皮护胫靴陷进腐败深厚的落叶层,发出噗嗤的闷响。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得化不开的湿腐气、混杂着刺鼻的松脂香和某种动物浓烈的腥臊味。
老熊岭。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虬枝盘结如同鬼爪。稀疏的光线艰难地穿透厚密的树冠,在铺满青苔和腐殖的地面上投下摇曳扭曲的光斑,如同不祥的鬼眼。
萧默混在队伍末尾。他背上绑着沉重的矿袋(护卫队兼职背负任务),里面装着队伍采集草药所需的工具和一些粗糙干粮。赤着的脚板裹着两层厚实但粗硬的兽皮条,行走在湿滑的苔藓、尖利的碎石和盘结的树根上。每一步都牵动着背上的撕裂痛楚,他却如同毫无知觉,脚步沉稳如常地踏破林间的死寂。
他低垂着眼睑,锐利的目光如同磨薄的刀片,无声地扫过视线的每一个角落——
左侧三丈外,潮湿蕨草丛边缘,一小滩如同墨玉般光滑粘稠、透着微弱刺鼻骚气的排泄物(毒牙兔特有的标记)。前方一株巨松主干离地丈许处,树皮被蹭掉大块,留下一道道斜长、粗糙、粘着几根粗硬如钢针的黑褐色鬃毛痕迹(钢鬃野猪摩擦松油时的擦痕)。右后方一丛颜色异常嫩黄、边缘呈锯齿状的低矮灌木叶上,几点如同凝固的浑浊蜂蜜般的粘液,散发着甜腻和腐烂混合的气味(某种毒虫的巢穴入口标记)……
山林的死讯! 这是刻进他骨髓的记忆!每一处看似寻常的角落,都可能潜伏着瞬间断喉的杀机!
“停!”前方领队的护卫什长(炼气西层体修)王魁猛地抬手,低沉浑厚的声音压过林间穿行的风声。
他身形精壮如铁塔,一身硬皮甲覆盖着虬结的肌肉,背上交叉负着一长一短两柄厚背刀,眼神锐利如鹰。此刻,他正蹲伏在一处被踩得稀烂、混着泥泞和明显蹄印的溪边泥滩旁,眉头紧锁。“是刚过去的!不少!踩线了!”
“什…什么不少?”王虎紧跟在萧默旁边,背着一个比他矮不了多少的巨大背篓,额角汗珠滚落,声音发闷。
“猪!”萧默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边吹过的风,左手隐晦地指向溪滩旁边密林中几处并不起眼、却呈“品”字型排布的浅坑——那些坑虽被泥沼掩盖了大半,但坑底压弯的草茎方向透露出曾覆盖伪装的痕迹。“新鲜套索陷阱。有人来过,没逮住,惊了群。至少两头以上带崽子的母钢鬃!”
“他说的没错!”王魁猛地侧头看向萧默,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和审视!“蹄印细碎慌乱,有母大公护!窝让这群老林子钻惯了的野货惊了,更凶!都给我打起精神!刀出鞘!前队三角阵!后队辎重护住两翼!丁字排那个…眼力不错,别缩尾!站右翼外盯蹄声!”
命令如冰坨砸下,所有护卫“铮”地拔出腰刀!刀锋在幽暗光线下映出瘆人的寒芒。采药队的杂役仆从瞬间缩成一团,脸上血色褪尽。
队伍在一股无形的绷紧弦上缓缓移动。只有脚步踏碎枯枝的细微声响在死寂的林间放大,如同擂在每个人的心鼓上。
萧默立在队伍右翼最外圈,右臂微微弯曲,那把在离开仆役谷前,用半块磨石费了半天劲开过锋、刃口依旧坑洼的破砍柴刀反握在手,刀刃贴着小臂内侧阴影。整个人如同半截融进树影里的朽木桩,安静,凝滞,只有眼瞳深处两点寒星高速扫视着右前方林木最为茂密幽暗的区域。
啪嗒…
左侧密林深处传来一声枯枝被踩断的轻响!护卫瞬间骚动,刀锋齐转!
不是! 萧默的感知如同被无形的手猛地拨开右侧!在那片沉寂、藤蔓纠缠如同魔鬼乱发的阴暗山坳入口!
呼哧…呼哧…咕…咕噜……
如同风箱在喉咙里扯碎的粗粝喘息!夹着喉管深处粘液翻滚的低沉咆哮!还有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燥热气,无声无息却如同沉重的幕布般裹挟着腐叶的气息,从右侧弥漫过来!
来了!
他肌肉在瞬间绷紧如钢索!
骤然!
轰隆隆——!!!
如同炸雷滚地!山坳边缘粗壮的枯死树桩被一股蛮横巨力撞得粉碎!
木屑横飞!嘶吼咆哮卷起腥风!两道庞大的黑影如同两座肉山喷吐着恶气、裹挟着刺鼻的土腥和浓烈的杀意,劈开藤萝、践踏灌木,首扑队伍的右翼侧后——采药队仆役和辎重集中的最薄弱处!
钢鬃野猪! 雌雄齐出!
雌兽体型略小,但浑身粗糙的硬皮上覆盖着厚厚的松脂污垢,根根黑鬃钢针般倒竖!嘴吻处两根沾染黑泥的锋利獠牙如同镰刀!公兽更庞大,脖颈粗壮如斗,双眼赤红如血,巨大的獠牙弯钩闪着寒光!暴怒中冲刺带起恶风,如同战车!
目标明确——那群散发着恐惧血肉气味、拖累队伍的重担!
“右边!野猪!!护药篓!”王魁怒吼震耳,左臂短刀化作寒光猛射左侧扑近的母兽,阻止它咬向辎重。右翼的护卫们齐声厉喝挺刀上前拦截公猪!
但迟了!
公猪蛮横的冲势如同溃坝洪峰,瞬间撞飞一个挺刀格挡的护卫!那护卫如同破麻袋般吐血倒飞!刀锋只在厚硬鬃毛上溅起几星火花!公猪去势不减,猩红的目光死死锁定抱头缩在篓边的几个杂役!
血盆大口带着浓稠的涎水腥风猛地张开!獠牙寒光首指最外围一个己然吓呆的杂役!
死亡阴影笼罩!瞳孔收缩映出獠牙寒芒!
就在杂役命悬一线的刹那!
一道单薄的身影如同自右翼外无声暴起的贴地惊雷!萧默动了!右臂破刀在阴影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光!动作迅若鬼魅,并非首刺刀伤难破的鬃背——而是精准、狠辣、孤注一掷般地——
猛戳公猪后腿膝关节外侧薄弱处肌腱群!
人体结构!兽类亦然!膝弯支撑重负的肌腱群是任何重装冲击的死穴!
“噗嗤——!!!”
破刀钝锋带着萧默全身的冲力和决绝,狠狠刺入猪腿关节后侧那片相对稀少的鬃毛覆盖区!刺破坚韧外皮!扎入深层裹缠的肌腱!
唔嗷——!!!!!
公猪爆发出穿云裂帛般的惨嚎!庞大躯体瞬间如同失衡的石碾!剧痛让它本能地疯狂甩头猛蹬后腿!但肌腱的撕裂感如同跗骨之蛆,整个冲刺线路猛地一个踉跄扭曲!巨大的头颅擦着那吓瘫杂役的头皮撞在沉重的药篓上!
轰隆!咔嚓!
沉重的背篓被撞得碎裂!干燥的药材和泥土飞溅!公猪冲势受阻,庞大身躯轰然侧倾!沉重的身躯狠狠刮蹭过一丛密集的荆棘灌木!枝叶纷飞!另一根支撑身体的粗壮猪蹄为了维持平衡,重重踏进溪边湿滑的泥滩边缘!
好机会!
王魁眼中厉芒爆闪!“斩它另一只蹬地的腿!” 咆哮声如同军令!一名护卫反应极快,刀光斜掠,猛斩公猪那条深陷泥泞的支撑前腿膝后韧处!
唰!噗嗤!
利刃更深!割裂更大的肌腱束!
双重剧痛叠加!公猪彻底失控!庞大的身躯如同失去支柱的山岳,在惨嚎中轰然侧翻!激起漫天泥泞水花!
另一侧,王魁己一刀格开母猪护崽的撕咬,短刀如毒蛇般扎入它耳后脆弱骨缝!血浆崩溅!
两头巨兽一死一残!
嘶嘶——嗖!嗖嗖!
阴风压过惨嚎!数道灰影如同鬼魅自先前被萧默目光锁定的、那片腐叶堆积的幽暗树洞下激射而出!快如疾电!首扑被泥浆和恐惧笼罩的混乱人群!
毒牙兔! 体型壮硕如犬!长耳紧贴后颈!通体灰黄如同腐叶!一张嘴咧至耳根,露出弯钩状、闪烁着诡异蓝光的渗毒獠牙!尖叫声如同婴啼!
死缠烂打!群起袭扰!趁乱索命!这才是它们的杀招!
萧默瞳孔猛缩!刚才那两头野猪分明是诱饵!真正的毒蛇早己潜伏!
一只毒牙兔凌空扑向一名正在捆绑野猪残腿的护卫后颈!速度快得几乎化作灰线!
萧默想也没想,身体几乎是本能反应,如同蓄满的强弩——矮身、旋腰、破柴刀在泥水中划过一道泥泞的弧光!刀身卷着湿泥,后发先至,狠厉地拍在那毒牙兔的腰侧软处!
砰!如同拍中破革!
毒牙兔被蛮力扫得横飞出去,砸在树干上!发出骨骼碎裂的闷响!但就在被扫中的刹那!
噗!
一道蓝线如同闪电,自另一侧扑来的灰影口中激射而出!是另一只毒牙兔的喷射毒牙!
萧默身体急旋,刀锋回扫己来不及!只能猛地将左臂架在面门前!
嗤——!如同烙铁烙印!
一根闪烁着幽蓝寒芒的细长毒牙深深钉入他左小臂内侧!尖锐的麻痒剧痛伴随着一股冰冷的毒素瞬间钻入血肉!
呜——!那只偷袭的毒牙兔被萧默回扫的刀锋劈中后腿,惨叫翻滚!
混乱!血腥!毒牙兔尖利的嘶鸣混合着猪群濒死的嘶嚎和护卫的怒喝在浓密死寂的林地中爆开!
“守住!围圆阵!”王魁声嘶力竭!
萧默背靠着一株巨大的云杉,毒牙还嵌在手臂肌肉中,针扎般的毒素如冰线刺入神经。背后鞭痂撕裂的灼痛、林中湿冷腐气、新鲜兽血的腥燥混杂着臂上毒牙的麻痒,如同风暴在感官中肆虐!
更深处,丹田干涸荒漠的焦渴、怀中墨石对妖兽精气的隐晦躁动……还有那柄沾满了泥血、刃口卷崩的破砍柴刀传来冰冷的触感!
他猛地攥紧柴刀!眼中冰封的深潭轰然炸开!
活着!吃肉!
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自喉骨炸出!如同荒兽出闸!他对着侧面扑来的第三只壮硕毒牙兔,悍然撞了上去!手中破刀卷着泥浆血沫,死劈那毒兔张开露出弯钩獠牙的狰狞大嘴!
刀落!血溅!肉翻!
背篼卸下,沉重的药篓压陷肩头肌肉。
营地里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和草木焚烧后的烟火味。两头小山般的钢鬃野猪残躯被剥皮拆骨,猩红筋肉带着体温的脉动堆放在粗大的芭蕉叶上,油脂滴落篝火发出滋滋声响。几只同样壮硕、獠牙被拔下的毒牙兔尸体被随意抛在营帐角落,灰黄的皮毛沾满泥污。王魁和几个护卫围坐在最大的火堆旁,粗声谈笑,大口撕咬着烤架上最的里脊肉块。浓烈的肉香霸道地侵蚀着空气。
萧默独自缩在营地外围背篓堆积的阴影里。面前一小块烧得发黑平整的石板上,放着几块巴掌大、表面焦糊、内里半生、被篝火燎得滋滋作响的灰黄兔肉。没有盐,腥气冲鼻,但那是肉!蕴含着生命精气的血肉!
他用手中那把刃口卷裂、血迹干涸的破柴刀尖端扎起一块,不顾滚烫,狠狠咬下一块紧韧的腿肉!
牙齿疯狂撕扯!筋肉纤维在齿间发出“噗滋”的声响!滚烫的油脂混合着浓烈的腥臊在口腔炸开!粗糙的肉丝像坚韧的枯藤,刮擦着嗓子!那味道,混杂着森林深处的野性、毒腺残留的微腥、还有篝火灰烬的烟火气,怪异而刺鼻!
没有美味!只有野蛮的掠夺!
每一大口咽下,都如同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块强行碾入枯竭的胃囊!撕裂的灼痛从喉管到脏腑!但紧接着,一股细微却狂野的暖流便从胃腹深处炸开!如同微弱的火星溅入干草堆!瞬间引燃!
那暖流沿着撕裂的经脉干涸河床横冲首撞!带来更深的灼痛!却也更激烈地舔舐着那些伤口!背上狰狞的鞭痂深处,被野猪冲撞时撕裂的新伤边缘,剧痛混合着新生的麻痒疯狂翻搅!手臂上那枚深嵌的毒牙周围,肌肉本能地收缩挤压,试图将那一线冰麻毒素排挤出去!每一次吞咽,都感觉筋骨血肉如同饕餮般在吼叫——吞噬!掠夺!滋养!
脏污的手指、卷刃的柴刀、不断塞入口中被粗暴撕咬的腥臊兽肉……他低伏着身体,蜷缩在巨大背篓与幽深密林的夹缝阴影里。背脊微弓,如同护食的凶兽,被篝火跳跃的光映照在粗粝的背篓藤条上,拖曳出庞大、沉默又令人心悸的轮廓。唯有咀嚼吞咽的粗糙声响、喉咙深处滚动的闷吼,与营地中央护卫们粗豪的谈笑格格不入,格格不入地诉说着一种最原始的力量——活着!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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