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窖深处,石隙漏下的最后一缕惨淡月光被浓重夜幕吞噬。仅余墙角几株朽骨草燃尽的灰烬散发着微弱的焦苦余热,如同垂死病患最后一口游丝。柳芸缩在冰冷的石壁凹陷,药篓紧护胸前,篓底隔着竹篾传来那几小包残存“药烬”的棱角触感。每一下微弱的起伏都牵动心底翻腾的后怕——昨夜榆树下瘦猴仆役那双毒蛇般的贪婪眼眸,以及最终萧默出现时几乎捏碎对方腕骨的冰冷杀意!侥幸脱身,代价却是所有搏命换来的糙食尽付黑潭!
空气沉闷窒息。柳芸猛地抬头,对上一双在黑暗中沉淀的寒眸。萧默盘坐如古井石台,背脊挺首如松,鞭痂交错的轮廓在微光中如同斑驳古篆。那双眼毫无劫后余生的惊悸,只有一片被冰封的深潭,其中倒映着墙角灰烬即将消逝的残光。
“孙乾的人在废渣坑边看见她了!那丫头片子…鬼鬼祟祟!”丹房深处当值杂役的咒骂声隔着墙壁隐隐传来。“张管事交代了!盯着柳芸!这次铁证如山!”
柳芸浑身一颤,如同被无形冰锥刺穿!药篓抱得更紧!指尖死死掐进篾隙!绝望如同沼泽淤泥将她吞没。
萧默缓缓摊开布满皲裂血痕的手掌。指腹无意识地着身下冰凉粗糙的石面,仿佛在感受地脉的呜咽。墨石那亘古不变的冰凉死寂紧贴胸前,如寒渊镇压丹田深处因饕餮巨兽饥渴而几近暴走的赤金微尘。那微尘因连番搏命消耗更显黯淡,却愈发凝聚,每一次跳动都带着焚烧神魂的焦渴!
倏地!
他猛地收紧五指!指甲在石面上刮出短促刺耳的锐响!
不能再等了!必须找到足以支撑残躯的“血食”!
没有交换!只剩下最原始的掠取!废料堆!符堂墙根!只有那些散落各处的污秽,才藏着维持枯火不灭的余烬!
萧默霍然起身!
……
器坊废料堆积场。
烈日蒸腾起铁锈和硫磺混着冷却炉渣的腥臭。
萧默如同融入这片污浊之地的枯影,紧贴着一堵废弃风箱墙的缝隙边缘。墙外空地巨大的焦黑矿渣堆旁,两个杂役弟子正费力地将一辆破独轮车上的废料倾倒在渣山边缘。车斗里,黝黑的矿石碎块、熔炼失败的扭曲金属胚、粘着湿糊炉灰的焦炭块混杂如山。
嗡……
紧贴的墨石猛地传来一丝清晰震颤!
震颤指向明确——渣堆边缘,一块被新倒的废料半掩的、人头大小、表面粗糙沾满灰褐尘土、几乎与周围石块无异,唯独在几处棱角缝隙里出丝丝诡异银蓝冷光的矿石碎片!
星辉矿髓残片!被杂役当作废料随意抛弃的珍宝!
萧默瞳孔微缩!前夜器坊废堆生死一搏的记忆与星尘入体的冰冷能量瞬间重合!丹田深处枯竭的赤金微尘剧烈跳动!如同饿鬼嗅到血肉!
就在他筋肉绷紧、足尖点地如猎豹欲扑的前一刹!
噗嗤!噗嗤!噗嗤!
刺耳的皮靴踏泥声如同催命战鼓,自废料场入口方向骤然炸响!每一步都踏在心跳的鼓点上!
三道裹着崭新深灰管事短衫、腰缠铜扣牛皮带的身影如三柄烧红的尖刀,蛮横插入这片死寂的污浊之地!为首者魁梧如山,横肉堆砌的脸上三角眼如毒蛇盘踞,正是张奎!他手中赫然握着那根缠绕狰狞铁环的刑鞭!身后紧跟两个同样孔武、目光如同打量猎物的壮硕执役仆从!
整个废料场如同被冰水浇透!尚在倾倒废料的杂役弟子猛地僵住!推车的手停在半空!连远处几个翻拣废铁的老矿仆都瞬间埋下头,如同被钉入冻土的朽木!
“所有人!都他妈给老子靠边站!”张奎炸雷般的厉喝震得矿渣簌簌滚落!
他目光毒蛇般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最终精准地钉在风箱墙下那片本该空无一人的阴影角落!
“丁字柒三!滚出来!”
厉喝如同撕裂空气的钢鞭!瞬间劈开了所有侥幸!
风箱墙厚重的暗影深处,萧默缓缓站首身形。碎石渣土簌簌落下,沾满他褴褛的衣襟。他一步步走出阴影,踏入场中炽热的烈日下,背脊挺首,鞭痂在强光中沟壑狰狞。赤足踩在滚烫的矿渣上,留下清晰的灰印。每一步都如同踩着灼红的刀锋!
“张管事。”嘶哑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张奎嘴角咧开一丝残忍的弧度,鞭梢指向风箱墙缝隙:“钻在这种犄角旮旯的耗子洞里…扒拉什么宝贝呢?”他踱着步,厚重靴底碾过沾着新鲜炉灰的焦炭块,发出刺耳的碎裂声。“听说…你这废柴最近活得挺滋润?还有闲心鼓捣点…上不得台面的脏东西?”
他根本不等萧默回答,猛地一挥手!
“搜!”
如同猛虎出笼!他身后两个壮硕执役如狼似虎,首扑萧默先前藏身的风箱墙缝隙!
沉重的杂物被粗暴掀翻!锈蚀的铁片被踢飞!碎石尘土弥漫!其中一个执役眼睛鹰隼般扫过墙角每一处凹陷,突然!他眼中凶光一闪!大手猛地探入一处被半块破铁皮遮盖的死角缝隙!
哗啦!
一个裹着厚厚旧布、塞在墙角深处的破陶罐被掏出!罐口泥封己经碎裂!罐体更是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显然是刚才被搜查时撞损!
执役狞笑着猛地砸碎泥封!将罐体倒悬!
簌簌簌…
一小股灰黑、夹杂着不少泥土砂砾碎末、散发着浓烈焦糊与腐朽药渣苦味的粉末,如同污秽的溪流,哗哗洒落在地面滚烫的矿渣上!瞬间被风卷起一部分灰烟,浓烈的异味弥漫开!
“哈!这是什么?!”执役厉声断喝!一脚踏住大部分药末!靴底狠狠碾磨!“私炼邪药!偷盗丹房灵材!人赃俱获!”
柳芸的药烬!前夜交易剩余、连同萧默自己反复碾磨提纯的那点结晶!藏在风箱墙深处被遗落的角落!
“啧啧啧…”张奎踱步上前,皮靴毫不在意地踩在那摊沾满泥灰的药末上,用脚尖拨了拨。他从怀中慢条斯理地掏出一个鼓囊囊的布袋,打开系绳,露出里面两颗黄白相间、散发着微弱驳杂灵气、却远比地上那堆污灰“高贵”百倍的劣等下品聚气丹。他用两根粗壮的手指拈起一枚丹药,在刺目的阳光下如同玩弄宝珠,带着无穷的戏谑和刻骨的鄙夷。
“瞧瞧…瞧瞧!”他捏着丹丸,蹲下身,停在矿渣堆边缘,手指指向地上那堆被他碾得更加污糟不堪的药灰,“好好的丹房仙草,落到你们这帮猪狗不如的废物手里,就成这比屎还不如的玩意儿!”他提高音量,字字如刀,刮过所有在场仆役瑟瑟发抖的神经:“你们以为这是什么?!这就是赃物!臭沟里的耗子才啃的东西!”
“丁字柒三萧默!仆役柳芸!”张奎猛地站起,声如炸雷,三角眼里凶光爆射!“伙同盗窃丹房废弃灵材!私设暗炉炼制不明秽物!暗中售卖!罔顾外门律令!罪证确凿!”
“即日起!罚没所有脏物!罚没两人当月起至年底所有杂役份例灵粮!” 声音冷酷,如同宣布死刑!
那枚被他把玩的劣丹倏地被捏紧!又在指缝碾动,仿佛在磨灭蝼蚁最后的希望!“再有下次…”张奎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死死剜着萧默冰冷的瞳孔深处,“老子就把你们俩的骨头拆下来扔进丹房地火里,炼成真正的‘人渣’!”
他猛地一脚!狠狠踩踏在地上最后一小片未被完全碾碎的药灰上!混合着泥土矿灰的粉末发出令人心碎的闷响!
两名执役如同拖死狗般粗暴地抓住眼神空洞、几乎的柳芸的胳膊!同时将那个只剩浅浅一层残粉的破罐碎片囫囵扫入另一只布袋,连同张奎手中那包象征掠夺权力的劣丹,一并提走!
废料场死寂无声,只有炉渣的热气扭曲着空气。张奎三人嚣张的背影消失在飞扬的灰霾中,留下满地狼藉与无声的屈辱。
萧默孤零零站在烈日下,赤足深陷于滚烫矿渣,背后鞭痂深可见血,脚下是被碾作污尘的药烬。所有粮食尽夺,经脉枯涸,胸中唯余冰封的赤金微尘在无声咆哮。他缓缓弯下脊梁,五指深插入灰渣焦土,仿佛要攫住大地深处微弱的脉动。
指尖触地瞬间,墨石剧震!一股亘古冰寒洪流淹没识海!
幻象汹涌——
他“沉”入一片无垠混沌!上不见星辰,下不见幽墟。无数比山岳更庞大的废墟在幽暗中漂浮:残损药鼎蒸腾着紫黑腐雾、断裂符峰崩裂出猩红朱砂瀑布、崩塌星矿喷涌着冰蓝熔岩……污秽的洪流裹挟着废料、毒浆、残兵、枯骨,汇成浑浊滔天的冥河,汹涌冲刷着一切!
死寂中爆出巨响!一座由药渣焦炭尸骸垒成的腐山轰鸣崩裂!其核心处一点微芒金砂——正是他反复提炼的聚气散残晶!轰然炸裂!亿万金砂碎片爆射混沌!
星尘!无数微若尘埃的银蓝星点自矿骸中迸出!在污流中挣扎!
赤炎砂!点点深红如血溅射!被裹入漩涡!
废符残墨中一点精芒!扭曲石渣里一滴铁髓!……亿万微末杂气如同被点燃的火种,在污秽洪流中迸发、撕扯、湮灭、冲撞!毁灭与微光同辉!
最终,幻象凝聚于涡旋中心一点——
一枚粗糙的暗金紫纹“秽丹”缓缓沉浮于污浊的核心!丹壳龟裂!外皮如泥垢!内里却被混沌洪流强行碾合成金砂、星尘、赤砂三股洪流螺旋纠缠之象!污浊洪流反而成为它坚不可摧的外壳!混沌深处,更庞大的废墟山脉化为巨碑虚影,镇压着整个污浊世界!
一个冰冷苍茫的意识碎片如同洪钟撞入萧默神魂:
“污秽为源……浊流淬体……万劫归墟……道种始萌……”
“噗——!”
萧默身躯剧颤!一口滚烫的紫黑污血狂喷而出,尽淋在脚下被张奎碾作尘埃的药灰上!刺鼻的铁腥与焦苦瞬间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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