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朽潮湿的气味死死攫住仆役谷深处废弃窖洞的每一寸岩壁。唯一的光源是洞顶几个碗口大的裂隙投下的惨淡月光，勉强映照出角落灰袍下那张被暗影覆盖的脸——轮廓枯瘦而紧绷，眼窝深陷，只有瞳孔深处一线不熄的锋锐在黑暗中隐隐灼烧。
萧默静坐在一方冰凉凸石上，膝上摊着块被反复浆洗得发硬的土黄粗麻布。布上盛着一小堆不过指甲盖大小、散发着微弱苦焦气味的粗糙粉末。粉末呈驳杂的灰褐色，仿佛沾了煤灰，毫不起眼，但偶尔几粒稍大些的颗粒在微弱光线下会一闪而过极淡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细微金芒。
这便是由聚气散废渣淬炼出的“药烬”。经墨石气息引导、数次沉淀、反复碾压曝晒所得。每一粒微尘都耗尽了柳芸在丹房毒气熏蒸下争分夺秒攫取的残渣精魄。
他指尖捻起一小撮，迎着微光细看。粉末粗劣硌人，远观如同炉底刮下的黑灰。但他透过墨石在识海深处激荡起的冰凉涟漪，能“触”到其中蕴含的驳杂药力，精纯不足，却如沙漠中的苦泉，于他那具被鞭痕与丹毒反复掏空的躯壳而言，是续命的毒药。
洞外传来急促但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柳芸的身影如受惊的狸猫般滑进来，背上那个破旧的药篓压得她脊梁微弯。
“人都来了…”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飞快地将药篓取下，塞进萧默旁边的石隙阴影里，“王虎也来，带了两个人…是‘风伶’和‘老疤脸’…都和我一样，在灵兽苑和枯灵田熬油似的熬…饿急了……”她语速又快又碎，显然内心紧张己极，“都在外面岔口老榆树根下…”
她顿了顿，看着麻布上那堆灰扑扑的药末，眼神里最后一丝犹豫被破釜沉舟的决绝撕碎：“怎么卖…他们说…有多少算多少…只要能顶一顿饿的狠劲……”
萧默没有立刻回答。他指尖那点灰褐色粉末被小心地倒回布中央。目光如封冻的幽潭扫过柳芸汗湿的鬓角：“说清楚了？”声音嘶哑，毫无波澜，“这是丹房清脉火的废药灰，吃多了拉脱肠子别找我们。价钱…半个窝头的价儿…换这点粉…或者一块干粮。要就拿走，不要就滚。”
字字冰冷如铁，将那点救命药末贬到了尘土里。
柳芸打了个寒噤，用力点头，转身消失在窖洞入口的黑暗中。
……
岔口老榆树虬曲的根须如同干枯的巨爪插入泥地，盘结的阴影形成了天然的屏障。
王虎靠坐在最粗壮的一截树根上，虎脸上横亘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狰狞的光，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是前些日子替人出头又被张奎爪牙抽的。此刻他强撑着坐首，时不时警惕地扫视着幽暗的小径。身旁缩着两个衣着同样破旧、面黄肌瘦的身影。
“虎子哥…这…这药灰当真顶事？” 瘦得像个麻杆、眼神却透着机灵的少年“风伶”搓着布满冻疮的手，声音有些犹豫。另一个瞎了半只眼、脸上纵横数道狰狞刀疤的老者“老疤脸”则沉默地蹲着，浑浊的独眼死死盯着王虎的脸，似在揣摩真假。
“顶事？顶个屁！你当是正经灵丹？” 王虎咧了咧嘴，牵动伤口疼得他倒抽凉气，却压低了嗓子骂道，“这是老子拼了命看住的人做的！她柳芸懂点草药底子！就这点儿破灰！顶多让你肚子里那点草根不扎得慌！多撑一时半刻饿不死！别当是白来的！”
就在这时，柳芸的身影无声地从树影另一侧溜了过来。她没带药篓，怀里只死死捂着一个巴掌大的小破布包。在三个男人紧迫的注视下，她颤抖着打开小包。同样灰扑扑的药末暴露在惨淡的月光下，比尘土还不起眼，更混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苦药渣混着泥土的霉味。比萧默方才那份“劣质”十倍的卖相！
风伶和老疤脸的目光瞬间黯淡下去，脸上难掩失望。
“就…就这？” 风伶撇撇嘴，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老疤脸那只好眼中的光也明显黯淡，只剩麻木。
柳芸心头一阵揪紧，嘴唇咬出血丝。她几乎要把怀里这被萧默形容为“裹腹灰”的东西塞回去！
“屁话少说！” 王虎猛地瞪了两人一眼，伸手入怀，摸索半天，才掏出一个只有正常窝头三分之一大小、硬得硌手、混合着明显粗糠皮的黑窝头碎片。“我这点东西…都在这了。够买多少？”
这是拼死赚下、平时都舍不得咬一口的命根子！王虎说得凶狠，眼神深处那一丝忐忑却压不住。
柳芸看着那点干硬的食物，胸口堵得厉害。她避开王虎独眼的目光，声音低得快听不见：“…虎子哥…能…能换这一包……”她将破布包里那小堆灰末全推到王虎脚边树根缝里。
王虎没吭声，用那只尚好的手飞快地将小布包拖进自己破烂的草鞋底藏着。
“咳…我…我这点‘百叶草’干…” 风伶终于不再犹豫，摸索着从怀里掏出几根晒得发黑、瘦巴巴干草叶子。这灵兽苑的边角料偶尔能止点疼，根本不值钱。
“还有…这半块…陈粮饼子…” 老疤脸也从腰后破棉袄暗袋里撕摸出指甲盖大一块泛着可疑灰绿色霉点的干饼。
药末两小撮……风伶看着少得可怜。
药末一小撮……老疤脸眉头紧锁。
柳芸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烫。她飞速收起草和霉饼，将相应分量碾得最细、杂质最少（被她偷偷剔掉自己都舍不得留的大颗粒）的药灰分给二人。
两人接过布片，捏着那点东西闻了闻，焦苦味刺鼻，终究没再说什么，裹紧了迅速消失在阴影里。
王虎没有走。他蹲在树根下，等到风声只剩虫鸣，才压低声音：“萧默…他…伤怎么样了？张奎那个杂碎…”
柳芸猛地抬头看向他，眼圈瞬间红了，没说话，只是用力摇摇头。药灰那点微末的收益让她心口发堵，但她此刻更怕王虎冲动。
“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债讨！”王虎眼中翻腾着刻骨的恨意，却硬是压下。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将仅存的月光也遮去大半，只扔下一句狠话：“叫他也熬着！老子再弄到吃的…还找他！”
沉重的脚步带着不甘和决绝远去。
榆树下瞬间空荡。冷风刮过泥土。柳芸捧着怀里那点仅换到的、干硬的窝头碎屑、几片干草、一小块发霉的饼渣，掌心被劣质粗糙的食物刺得生疼。这就是搏命换来的全部？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爬上心口。
“就这点东西么？”一个沙哑干涩的声音在柳芸背后不远处突兀响起，惊得她差点把东西扔出去！
她猛地转身！
只见树影下靠墙根处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个年轻仆役。那人身材细瘦，穿着一件不合身、沾满草屑的灰扑扑短褂，一张蜡黄的脸隐在阴影里，最扎眼的是那双眼睛——眼珠骨碌碌乱转，里面闪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粘稠而贪婪的光！视线死死地钉在柳芸手中那几样粗劣的食物上！
“这点灰糊肚皮顶个屁事…”那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像枯叶摩擦，“我有好玩意儿…”他飞快地环顾西周，确认无人，一只手迅速探入怀中摸索，“……我刚领的这个月份的‘安气丹’！下品中的次货！管事挑剩下不要的！可再怎么样也比你这药灰强！一颗！就一颗！换你一包！怎么样？”
他摊开手掌！
一枚鸽蛋大小、颜色青黄不均、甚至边缘还有几个不起眼灰斑劣点的粗糙丹药赫然呈现！一股微弱的药气立刻在夜风中飘散！虽驳杂，却真实！远非柳芸那些药灰可比！
丹药！真正的丹药！哪怕是最劣等的次品，也是这些挣扎在底层的仆役梦寐以求的真货！
巨大的诱惑如同毒蛇噬心！柳芸的呼吸瞬间停滞！目光死死粘在那颗劣丹上拔不出来！心脏被狂喜和恐惧同时攥紧——有了它，萧默的伤…是不是就能好一大截？
狂热的冲动瞬间盖过了所有预警！她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怀里那包最大的、仅剩的药灰粉末！那里有她费尽心力沉淀出的、纯度最好的一点底子！她留着是想给自己熬过枯灵田的地气侵扰的！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药灰布袋口的瞬间——
“噗通！”“哎哟！”
那瘦猴般的年轻仆役脚下一滑，像是踩到了浮土枯枝，整个人一个趔趄向前扑倒在地！手中的劣质“安气丹”脱手飞出！滴溜溜打着转滚进旁边污泥坑洼的草丛里，沾染了大片污黑的泥水！
“我的丹！我的丹啊！”年轻仆役如丧考妣地扑过去，在泥水中手忙脚乱地捞摸。好不容易将那糊满臭泥、药气尽被污浊压灭的劣丹捞起来，在破衣上胡乱擦拭，发出痛苦的哀嚎：“哎呀！糟蹋成这样了！这…这…可不能这么便宜你了！你…你那两包！都给我！得赔！”
他猛地转身，那张蜡黄细瘦的脸因气急败坏而扭曲，双眼中的贪婪和算计在月光下如同泛着毒液的獠牙！一只沾满污泥的手不管不顾地抓向柳芸怀里所有的药末小包！嘴上还哭骂嚎叫着：“都怪你！你这破地方！害老子摔了保命的丹药！赔我！”
柳芸如坠冰窟！这才看清了那滑倒的角度！那草根！分明是被人提前用细线浅浅绊过又盖了浮土的陷阱！这是个套！专门引她上钩的黑心圈套！
“不…不是我的错…是你自己…你自己弄掉的！”她抱着药包惊惶后退，声音带着哭腔。
“还敢抵赖？！”年轻仆役声音陡然尖利，脸上蜡皮都扯平了，一把揪住柳芸的胳膊！力气奇大！“不给？不给老子就嚷！把张奎老大他们喊来！看看谁在偷药渣炼黑丹！我看你和你那个残废汉子怎么死！”
声音在死寂的谷中尖刀般刺人！
柳芸被他掐着手臂，疼得眼泪瞬间涌出，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哭叫出来。怀中那几包搏命得来的药灰被拉扯暴露了大半。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
一只沾满泥污、布满了细密皲裂血痕的冰冷大手猛地攥住了年轻仆役枯柴般的手腕！
这只手如同五根冰冷的铁条，带着千钧之力瞬间锁死了对方的抓扯！
力道之大，掐得那骨头都在咯咯作响！
“啊——！”年轻仆役杀猪般的痛嚎撕裂夜幕！
他惊恐地抬头，只撞见一片沉如古井的幽暗寒潭。萧默不知何时如同幽魂般立于树影最深处，无声无息！
“谁、谁特么……”嚎声只吐出半截就被冰冷的恐惧彻底冻僵。
萧默没说话。五根手指缓缓加力！如同液压钢钳绞紧！
“喀嚓！”微不可闻的骨裂呻吟在皮肉下闷响！
年轻仆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涕泪横流，惨叫声都变了调，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放…放手…丹…丹给你…不要了…不要了…”
“谁让你来的？”萧默的声音如同冰刀刮过耳膜。
年轻仆役哆嗦着，眼神惊恐地闪烁，嘴唇抖索：“没…没人…我自己……”
萧默猛地松开手。
对方如同软泥般瘫倒在地，抱着几乎变形的手腕哭嚎。
萧默弯腰，从污泥坑里捞出那颗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劣丹，看也没看，随手丢回年轻仆役面前。随后，他冰冷无波的眼神扫过远处仆役宿舍方向一片死寂的黑暗角落。
就在那被废弃石磨盘遮掩的阴影深处，一道瘦高的黑影无声地退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ggda0-47.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