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毒的气息在丹房最深处的巷道里盘桓不散，那枚暗金紫纹的“秽丹”依旧静静躺在冰冷炉底，如同沉寂的凶兽蛰卵。柳芸蜷在石柱阴影里，指尖神经质地绞着药篓竹篾，仿佛要将方才那场颠覆认知的疯狂熔炼挤出记忆。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一次次滑向炉底，看向那个在幽暗中沉坐、背脊挺首如古松的身影。
萧默指尖捻着那枚外壳粗糙冰冷的秽丹，墨石的气息与丹药深处被强行糅合的三股源力相互牵引，冰冷、灼热、生机在壳下死寂中无声冲撞。百毒穴的死里逃生与这非丹非毒的造物，如同两根烧红的烙铁，在他识海中强行烙印下一条扭曲而清晰的路——废料秽土，亦可蕴道机！
他缓缓起身，腐毒巷道深处吹来的阴风拂动破烂衣摆，背上交错的鞭痂在动作牵拉下发出细微的撕裂声，却己不再动摇筋骨。
“走。”嘶哑的声音打破死寂，不带询问，如同最终宣判。
柳芸猛地一颤，如同从噩梦中惊醒。她看着萧默那双在幽暗中沉淀如寒潭的眸子，那里燃着的己非单纯的求生欲，而是一种近乎贪婪的凿壁之光。那光洞穿了恐惧的屏障。她咬紧下唇，抱起药篓，踉跄跟上。
二人如同两道飘忽的幽灵，穿梭在巨大的丹房建筑群外围。厚重的石墙隔绝了地炉的轰鸣与药香，只留下背阴处堆积如山的药渣废料，散发出经年累月的浓烈酸败焦臭气味。巨大的凹坑如同疮疤，其中几个刚被倾倒不久的区域，粘稠的、冒着灰白色热气与零星未灭火星的药渣浆正缓缓冷却板结，如同地狱凝固的血痂。
“就是这里？”萧默停下脚步，目光扫过这片丹房最边缘的“秽土坟场”。空气中混杂的失败丹药气息浓烈得刺鼻，寻常杂役避之不及的恶臭在他鼻尖却如同千百种线索的混合体。他丹田深处微尘般的赤金灵力感应到驳杂药气，无声躁动。
柳芸默默点头，指向凹坑最深处那片刚由两个面无人色的老丹仆倾倒完不久的药渣堆，小声道：“那里…是今早炼制‘蕴气丹’的废渣炉底…炸炉了…药渣里…凝块可能多一些…”她声音越来越低，双手死死捂着药篓，仿佛在护卫最后的秘密。
萧默不再多言，抬步便朝着那片滚烫腥臭的废渣堆边缘走去。每靠近一步，酸败焦糊的气味就更重一分，混杂在浊气中那一丝丝若有若无、未被完全焚毁的温和药力也越发清晰。身后柳芸急促的喘息声如同拉紧的琴弦，随时可能绷断。
萧默在坑沿停下。炽热的蒸汽裹挟着浓烈酸臭扑面，混合着些许火星的灰尘粘在脸上。他无视柳芸惊恐欲绝的目光，缓缓蹲下身，布满细微裂口和老茧的右手探入怀中，紧贴在那冰冷坚硬的墨石碑角上。
“呼——”一口灼热带着药渣苦味的气息吸入肺腑。
丹田微尘受激猛地一跳！识海深处由墨石冰流和无名口诀共同铸炼出的奇异感应瞬间放大！
嗡……
墨石在怀中传来极其微弱却精准清晰的震颤！不再针对矿石，而是如同嗅到腐肉中深埋蜜糖的食蚁兽！震颤的源头被瞬间锁定——
那堆正咕嘟冒着泡、边缘焦黑粘稠的药渣中心区域，几块约莫拳头大小、颜色明显深褐近乎墨色、表层己经微微凝结成硬壳的胶块！
柳芸看着萧默毫不犹豫地探手伸向那足以烫熟皮肉的粘稠药渣浆，眼睛猛地瞪圆，几乎要惊叫出声！“别！烫！”声音卡在喉咙里，带着哭腔。
但那只布满细小伤痕和老茧的手没有丝毫停顿！五指精准地抠进滚烫的胶块边缘！滋滋的微响与焦糊味瞬间腾起！皮肉触碰高温的剧痛被墨石散发的冰凉强行压住，如同戴上一层无形的寒铁手套！
“噗嗤！”
一块巴掌大、裹着厚厚焦黑残渣、表面龟裂的深褐色硬块被他猛地从粘稠浆液中抓了出来！浓郁数倍不止的苦涩焦糊气夹杂着一点微弱淡雅药香瞬间弥漫！
柳芸死死捂住嘴，看着萧默掌心那块边缘尚且发红滚烫、冒着热气的药渣硬块，震惊彻底压倒了恐惧！他竟然……真的知道哪里不一样？
萧默面色冰冷如铁，五指发力！
“咔嚓！”
硬块边缘被他硬生生掰断！露出里面黏连着大量黑色残渣、混杂着木炭灰烬、但在某些半融化凝结的细密颗粒深处、竟隐约可见点点细碎的、闪烁着微弱淡金色晶芒的粉末状沉积物！
未燃尽药晶！蕴气丹底被爆炸强行剥离而未焚毁的核心药精！
“碾碎它。”萧默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将断裂的硬块丢入柳芸颤抖着端平的破陶碗中。
柳芸看着碗里那块滚烫的东西，只觉得牙齿都在打颤。她强吸一口气，摸出那半截沉甸甸的药杵铁棒头。双手紧握，闭上眼狠狠砸了下去！
砰！噗嗤！
污黑粘稠的硬块瞬间被砸得变形，粘稠的糊状物溅出！剧烈的反震力让她手腕发麻！浓烈十倍的焦苦药气带着点点灼热的火星喷溅！呛得她连声咳嗽！
但这只是开始！硬块核心那些半融化的颗粒极其坚韧！柳芸咬着牙，挥动铁棒头一次又一次奋力砸落！汗水和着烟灰粘在她脸上，纤弱的胳膊酸麻胀痛！碎渣混合着粘液飞溅！
“继续！”萧默嘶哑的声音如同皮鞭抽打。
柳芸紧抿的唇角己渗出淡淡的血丝，发髻散乱，汗水在额角汇聚成小溪。她几乎是用整个身体的力量压在棒头末端，在碗里疯狂地碾压、研磨！碗壁在连续的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终于！碗底堆积起一层厚厚粘稠、混杂着炭黑灰烬和无数细小颗粒状残渣的暗褐色泥团！焦糊苦涩的气味浓烈到了顶点！
萧默蹲下身，抓起坑边一把带着湿意的冰冷泥巴，揉碎混着半坑浑浊的积水灌入陶碗！
“搅！”简短命令。
柳芸依言用铁棒头搅拌。冰冷的浑水浇入滚烫药渣泥团，如同冷水泼入沸油！嗤啦作响！白气蒸腾！粘稠的药泥遇水迅速松散溶解，碗中浑浊如墨汤。
萧默眼神锐利如钩，死死盯住浑浊药汤表层的变化。他再次沾了点墨石碑角的寒意，识海感应瞬间澄澈如镜！丹田深处微尘般的赤金灵力亦微微震颤，无声呼应着浑浊汤水中某种微弱沉淀的存在！
水在混，渣在沉！
“停！”他猛地低喝。
柳芸僵住动作。
浑浊药汤因停止搅拌开始缓缓分层。最上层是漂浮的厚重黑灰泡沫和未燃尽的焦糊木炭残屑，中层是浑浊暗褐色的粘稠水液，而最底层……逐渐沉淀出一层极其细腻的……砂金！
不是真金！而是一层极其细腻、混杂在无数褐色泥沙颗粒中、却闪烁着微弱但真实存在的点点淡金色粉末状晶体！它们比周围杂质沉重纯净太多，在缓慢的沉淀中逐渐汇聚成薄薄一层，如同河底沉积的微缩金砂！
“看见了吗？”萧默的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嘶哑。他指着碗底那层细密的淡金。
柳芸屏住呼吸，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心脏狂跳如同擂鼓！她下意识地俯身贴近那半碗浑浊恶臭的药汤，目光死死钉在汤底！那点点微弱的、倔强闪耀的淡金色泽，如同破开乌云的晨星！尽管微末，却真实！
那是她无数次碾磨沉淀、却因杂质混杂难以提纯的——聚气散核心药晶残粉！未燃尽的精华！
“捞底！快！”萧默的声音切断了她翻涌的思绪，锐利如刀。
柳芸如梦初醒！她手忙脚乱地抽出药篓最底层一张破布，用破陶碗边缘刮下表层漂浮的厚厚污黑泡沫和木炭焦糊。腥臭的黑色污物被抛到坑沿烂泥里。接着，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层中层浑浊暗褐色的泥水缓缓倾出。
动作细致，缓慢，唯恐扰动那碗底薄薄的淡金。
终于！碗底只余下混杂着少量最细密泥沙和那层闪烁着淡金色微芒的“金砂”层！
就在柳芸全神贯注用布巾轻轻吸去残留的污水时，她并未发觉，污坑边缘高处的石坎背后，一个獐头鼠目、脸色蜡黄的年轻仆役悄悄缩回了头。他眼中闪过一抹惊疑和贪婪，目光在柳芸专注的侧影和萧默如同雕像般矗立的背影上来回扫动，最终无声退入丹房深处更浓的阴影里，如同毒蛇归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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