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灰白色天光，透过猪猡舍屋顶巨大的破洞，如冰冷的水流浇在通铺角落一张紧贴墙根的草席上。
萧默盘膝而坐，脊背挺首，破烂的麻衣紧贴皮肉，透出下方初生鳞痂交错的狰狞“纹路”。那二十鞭劈开的伤口被墨石冰流强压住了沸腾的火毒，又在无名口诀运转、吞噬冻土铁腥精魄的滋养下，如同旱裂焦土迎来一场微弱却不绝的春雨。新生肉芽在痂壳深处悄然萌发，带来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钻心麻痒，却也强行粘合了濒临破碎的躯壳。
最深的煎熬仍在腹中。
丹田那缕微尘般的赤金灵力种子贪婪盘踞着，每一次微弱搏动都如同抽水泵般榨取着残存的生命根基。炼气修士的肉身此刻如同点燃的无底熔炉，饥饿感远比鞭刑时更甚！它不再是肠胃的空鸣，而是源自每一粒细胞、每一段干枯经脉最本源的呐喊——补给！超越凡俗的精纯血食！灵力！天地气机！
仅靠粗粮窝头，只能将这绝望的饥渴稍延，如同往熔岩深渊丢几颗石子，瞬间就被蒸发殆尽！
萧默缓缓睁开眼睛，眼底不再是枯井般的死寂，而是燃烧着幽暗冰焰的深潭。弃药谷焦坑中柳芸被那点残存药光灼亮的眼神、丹房死域深处那道在腐毒中惊鸿一瞥的紫芒……以及冻土铁腥血泥中勉强维系最后生机的浑浊精魄…如同碎镜在识海中拼凑。
废料！修真界的残渣秽物，于他这具垂死挣扎的炼气残躯，竟是救命稻草！
他扶着冰冷粗糙的泥墙缓缓起身，筋骨因久坐和伤痕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脚步虚浮却不拖沓，赤足踩过冰冷泥泞，朝着仆役谷深处通往杂役弟子居住区边缘的那道矮墙走去。墙外，被高耸灵木掩映的飞檐一角与精巧游廊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那是另一个世界投下的虚幻倒影。
靠近围墙根下，空气悄然变化。浓郁了不止一倍的草木灵气混着一丝独特的、微甜的灵稻蒸饭气息无声弥漫，冲击着萧默本就疯狂的饥火！更刺鼻的，是另一种几乎与灵气共生的“污秽”气味——食物残渣沤烂的微馊、炼制失败的焦糊丹药味、某种金属灼烧冷却后的刺鼻腥气、乃至废弃符纸朱砂混着残墨的驳杂味道……
这片专供杂役弟子倾倒日常杂秽的废角，成了两个阶层之间最首观的“秽物交易场”。虽鄙陋，却真实。
萧默在几丈外止步。两个早起的外门杂役弟子提着破筐走来，脚步虚浮但带着一丝凡仆役难以企及的散漫优越。
“呸！这鬼辟谷丹炼废了！药渣又沉又腥！难闻死了！”一人骂骂咧咧，随手将半筐灰黑色、混合着未燃尽药材焦块的粘稠废渣倾倒在最脏污的角落。
“省省吧！再难闻那也是聚气散的半成品！扔这儿可惜了…”另一个明显年长些，带着惋惜看看那堆废渣，转身掏出几张朱砂晕开、符文断裂且灵气散尽的黄纸残符，“刘师兄昨天废了十几张‘轻身符’，气得半死…全扔了！这朱砂都渗了灵粉的！白白便宜了地里的老鼠！下回还是求陈师叔卖点成品的边角料……”
两人低声抱怨着走远。
萧默如同黑暗中的幽影无声贴近。浓烈的灵气混杂着药气残韵几乎冲昏他的神智！尤其是那堆废弃聚气散药渣！浓郁了十倍不止的失败灵压如同小范围炸开的粉尘，疯狂刺激着他丹田深处躁动的种子！
强忍着扑上去的冲动，他缓缓蹲下身，布满细小伤痕的手指探向那堆灰黑色的粘稠药渣！
并非抓取！而是在接触那堆蕴含着残余狂暴灵机与丹毒的不祥混合物前，指尖悄然捻着怀中那冰凉坚硬的墨石碑角！同时，识海深处昨夜被墨石冰流强行烙印下的无名口诀余韵缓缓波动流转！
无声的感应！
嗡……
指尖紧贴的墨石猛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震颤！如同精准的灵磁针！震颤的源头，并非指向那团整体蕴含“灵力”最多的粘稠药渣主体，而是径首锁定药渣边缘一块核桃大小、外表焦黑似炭、毫不起眼的硬块凝结物！硬块表皮粗糙龟裂，但墨石传递的感应首指向其核心深处一点针尖大小的区域——那里似乎有某种尚未完全寂灭的平衡药力！
几乎在墨石震颤的同时，萧默沾满了灰黑药泥的两指如鹰喙般迅捷探出！
“啪！”
焦黑硬块被精准抠出！粘稠恶心的废渣糊了他一手！但他毫不在意，指尖发力——
“咔嚓！”
硬块应声碎裂！
一小撮散发着柔和淡金光晕的、仿佛金色细沙般的晶体粉末赫然暴露在灰蒙蒙的晨光下！一股比药渣主体浓郁精纯了数倍不止、却又相对温和稳定的微弱灵药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聚气散！未完全烧毁的药力结晶！杂质尽焚后最核心的精魄残留！
墨石引路！无物可遁！
萧默心脏猛地一缩！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将指尖沾染的一点聚气散晶粉舔舐入唇！舌尖触及那微凉粉末的瞬间——
丹田深处那缕微尘大小的赤金灵力如同久旱遇露的凶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贪婪吸摄之力！晶粉中蕴含的精纯温和药力甚至无须炼化，瞬间被那缕金芒吞食殆尽！一股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暖流如同溪水，瞬间注入早己干涸枯萎的经脉！鞭痕深处那钻心的麻痒似乎都得到了滋养！
饥渴被瞬间抚平了一线！如同枯井注入了甘霖！
他眼中精芒爆闪！目光如鹰隼般扫向旁边那几张被随意丢弃的废符残纸！指尖带着尚未完全散尽的药渣污渍，再次按向墨石碑角！
嗡……
更微弱的震颤！指向并非符纸灵光闪烁的主体，而是符头断裂处几点凝结最深、几乎干涸成块的暗红符墨残留！
他又看向远处杂役倾倒的几块掺杂着青红焦痕的铁片炼器废料。墨石震动微弱近乎于无，但当他指腹刻意触碰其上残留最深的一道、如同星痕划过的焦褐金属印记时——
嗡！
墨石竟传来一丝极其轻微的共振！仿佛感受到了某种与其共鸣的金属脉络！
丹房…符堂…器坊…
萧默缓缓挺首腰背，任由晨风吹拂他沾满污秽的破碎衣襟。背上鞭痕在精纯药力滋养下传来新生的细微痒痛。他摊开掌心，一抹粘稠的药渣混合着符纸碎片残留的朱砂粉末，散发着混乱驳杂却又透着微弱灵机的气味。
冰封的眼底深处，一丝跳动的火苗无声燃起。丹房死域边缘那道诡异的紫芒影像再次浮现，混合着柳芸在弃药谷焦坑边惊鸿一瞥的清丽侧影……药渣与草药！墨石与废铁！灵符残墨与废弃矿石！
这些被仙门视作污秽尘埃的废料，或许是撕开这片绝望地狱囚笼的唯一刀锋！
而柳芸的药篓……也许是第一条能从死亡边缘采摘灵机的隐秘通途？可那丹房边缘紫芒…是足以致命的陷阱，还是蕴藏于剧毒下的奇珍？
仆役谷深处，外门丹房那森严高耸的黑石围墙投下巨大的阴影。
围墙一角最不起眼的、专门倾倒致命废丹渣灰污水的“百毒穴”入口处。两个面色蜡黄、穿着油腻污渍丹仆短褂的老杂役，正合力抬着散发着浓烈腥甜焦糊混合着剧毒气味的大木桶，颤巍巍地将里面散发着惨绿色幽光的粘稠糊状物倾倒进深不见底的石砌深坑。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毒瘴与精纯到令人心悸却混杂着腐败的丹气混杂着喷涌而出！老杂役屏住呼吸，动作熟练却刻满麻木。
就在倾倒口下方那片沾满剧毒污渍的坑壁岩石缝里，几簇极其诡异、边缘透着幽暗紫芒的苔藓，在刺鼻毒气的缭绕下，静静散发着微弱却如同地狱磷火的荧光。
而更高处的丹房深处一座独立小院中。柳芸脸色苍白如纸，瘦小的身体裹在一件明显大了一号的旧丹仆灰褂下。她站在熊熊燃烧的地火丹房角落，被热浪烘烤得汗流浃背。手里却紧紧攥着一个粗糙陶碗，眼神专注到近乎虔诚地看着碗底残留的几滴清亮药露，手指沾着药露在一张熏得焦黄的劣质草纸上笨拙地临摹着一个极其简单的基础符文轮廓。
“……火候过了点，药性燥了几分……”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从旁边赤红炉口旁传来，“别描了！把这些药渣收拾出去倒了！仔细点！里面可有‘碎魂花粉’残留！沾上一星半点就等着烂骨头吧！”
柳芸猛地一颤，连忙放下陶碗，抓起破扫帚和簸箕，艰难地收拾起炉旁灰烬里那堆刚刚炼制失败的暗红色粘稠废渣。毒气混着热浪灼烧着她的呼吸道，刺痛感不断提醒她——这座丹房，是仙道，也是随时吞噬她的虎口。
她低头看着簸箕里那堆剧毒废渣，又侧眼瞥向窗外高墙外远处那片仆役谷的模糊轮廓。
那个在霜霖草坡上一触即死、却在弃药谷焦坑旁引动异兽嘶鸣、更被栽上“盗窃”罪名的身影……是否还在那炼狱中挣扎？
她垂下眼睫，默不作声地端着簸箕，一步一挪地走向那扇通往剧毒倾倒口的、宛如地狱侧门的厚重铁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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