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猡舍的暗夜被粗重断续的鼾声割裂,墙角草铺深处,萧默无声盘坐如岩。丹田深处那丝赤金幼龙般的灵力,比昨夜凝实些许,奔涌于撕裂般火烫的经脉中,每一次回旋都卷起更深痛的洪流。胸前紧贴的墨石冰如寒渊,死压着这初生灵潮的暴动,也压着他脏腑间无底洞般的饥饿翻腾。
识海深处沉浮着几个画面:弃药谷焦坑中挣扎的灰裙身影,柳芸惨白小脸上惊弓之鸟般的恐惧…以及那被塞进药篓底层的、散发着微弱赤红残魄药力的凝渣。药渣虽污,其力微薄驳杂远胜凡食百倍!若能得之滋养……这念头如鬼火,灼烤着残存的理智。
“噗——”
一声压过所有鼾响的浊重排气声在通铺对面炸开!几个被惊醒的仆役不满地咕哝翻了个身。老李头像截枯树根,往湿冷的墙根又缩了缩,怀里那团被他当命般紧捂的破袄子,似乎随之不安地拱动了一下。一股极其微弱、与寻常汗臭迥异的、带着铁锈和岩石尘屑混杂的气味,如同水中滴墨,无声地晕开。
嗡……
几乎在老李头怀中那点气息逸散的瞬间,萧默胸口的墨石微微一震!幅度极小,却清晰得如同黑暗密室中坠针的脆鸣!指向性远比昨夜更强!黑铁矿! 与那日老李头怀里溢出的气息同源,但更厚,更沉!
墨石在渴求?这念头如闪电划过,转瞬被更深的冰渊按回。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幽深穿透暗幕,精准地钉向那枯缩墙角——老李头那件烂袄子内兜深处,一定还藏着一块未被发现的、品质更高的黑铁矿!昨夜发现的恐怕只是边角碎料。
他无声起身,赤足踏过冰冷泥地如鬼魅潜行。通铺鼾声如雷,无人察觉。就在指尖即将触及老李头破烂袄襟的刹那——
“干……干什么!”一声惊乍恐惧到变调的嘶哑叫嚷如铁钉刮过耳膜!
老李头不知何时半睁开了浑浊的眼,枯爪般的手死死攥住胸口衣襟!脸上纵横刀刻般的皱纹因极度惊惧而扭曲颤抖:“萧……萧默!这是我……我捡来垫床脚用的破石头!你别……别乱来!”声音尖锐刺耳,带着濒死的绝望。
几个仆役被彻底惊醒,惺忪睡眼看向墙角对峙的两人,惊疑不定。
“破石头?”萧默声音平静无波,压得极低,却穿透鼾声,“黑铁矿渣,丹房丢出来喂路的石头都比它干净。”幽暗灯光下,他俯视着老李头因惊怒恐惧而扭曲的脸,“这半块……器坊地火废坑流浆凝出来的‘铁胆石’吧?杂质比矿坑里少八成。”他伸出那根曾被碾碎、此刻却稳若磐石的食指,点向袄子深处某个鼓囊位置:“这个,才是你捂着睡的好东西。”
老李头如同被抽了筋骨,眼中最后一点挣扎光芒彻底涣散,只剩下灰败的死寂。他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是更加用力地蜷缩着,仿佛要钻进冰冷的墙缝里去。
萧默不再看他,无声退回角落。他要的不是石,是墨石异动指引的方向。药渣、黑铁矿…那些被仙门视若敝履的“秽物”,或许才是这墨石指向的…道?
……
“哗啦——!”
一桶混杂着冰碴的浑浊涧水狠狠泼在坚硬冰冷的山石地面上。碎石矿屑飞溅。
“丁字柒叁!废柴!快洗!”监工张奎那破锣嗓子在碎星矿洞阴风入口处炸响,手中的牛皮鞭凌空甩出刺耳的音爆。炼气三层的威压毫无顾忌地压下,将几个刚推完矿车准备歇息的仆役死死按在原地。
萧默刚将沉重的矿石运至堆料场入口,腹中饥火烧得他眼前金花乱冒,经脉撕裂的剧痛也未稍减。闻声,他紧抿着干裂起皮的嘴唇,沉默地抄起墙角的破木桶,走到那被冻结的泥污处,俯身用力刮擦。冰水浸透他破烂的草鞋和单裤,刺骨的寒气瞬间麻痹了双腿。
“张管事!萧默刚推完一车矿!这冰水活儿该轮到排他后面的刘三了!再说这水冻得铁锹都砍不动……”
一个洪亮的、带着憨厚却压不住不平的声音响起!
王虎!他刚放稳自己推来的那车碎星原矿,沾满黑灰矿石粉末的糙脸上透着疲色,却毫不犹豫地大步跨前,指着旁边一个同样推矿到一半便瘫坐在地偷懒喘气的老仆役刘三,朝张奎大声喊了出来!
张奎脸上的横肉猛地一颤!三角眼瞬间爆出凶光!“虎崽子!老子管事还是你管事?!轮的到你放屁?!”声音如同刮锅般刺耳,“这废柴昨日砍铁木就误了时辰!今天推个矿车还磨磨蹭蹭!不罚他罚谁?!给老子滚开!”
“老子没错!”王虎梗着脖子,涨红了脸,“大伙都瞧着的!凭啥次次都欺负老实人?!这冻土厚得跟石头似的!铲都铲不动!他……”
“好!好一个打抱不平的仗义爷们儿!”张奎怒极反笑,眼中却再无一丝温度,只剩下冰冷刺骨的残忍!他猛地一挥手!
呼啦!
两个如影随形、精壮如牛的仆役打手猛地从矿洞阴影里窜出!如同捕猎的恶虎,一左一右闪电般扣住王虎的胳膊!
“给老子拖出来!”张奎声音如同来自森罗地狱!
“张奎!我……”王虎的怒骂瞬间被堵死在喉咙口!
一条浸透桐油、拧成麻花般粗细的牛筋黑鞭带着裂空的尖啸狠狠抽在他赤裸的后脊正中!
“啪——!!!”
鞭梢撕裂皮肉的声音在幽深矿洞口如同炸雷!一道深可见骨的恐怖血槽从王虎粗糙黝黑的脊背猛地翻开!鲜血如同失控的水囊喷涌激射,溅在他脚下冻结的泥地上,瞬间凝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艳红冰花!
“呃啊——!”野兽般惨痛的嘶嚎从王虎紧咬的齿缝中爆出!剧痛让他整个身体如同被抛入滚水的大虾般疯狂反弓!两个按住他的打手几乎被他骤然爆发的怪力掀翻!
“抽!给老子往死里抽!抽足五十鞭!看看这身贱骨头有多硬!”张奎狞笑着咆哮!皮鞭在空中甩出一道刺目的寒光!
两个打手脸上也露出兴奋的暴戾!手中的牛筋鞭高高扬起!
“啪!啪!啪!啪——!!!”
密集的鞭响如同暴雨般在幽闭的矿洞入口炸开!每一下都带着撕裂血肉的恐怖闷响!血珠子雨点般飞溅在冰冷岩壁和冻结的地面上!王虎那厚实的、布满矿坑旧痕的背部顷刻间成了血肉模糊的筛网!
“虎子哥——!”有仆役不忍悲呼,随即被旁边同伴死死捂住嘴拖入人群深处。
“饶命……张管事饶命……”几个新来的仆役吓得腿软跪地。
更多人麻木垂头,如同石雕。
萧默紧握的拳头指节暴突,指甲深深抠进掌心血肉!丹田内初生的赤金灵力疯狂咆哮奔涌!几乎要挣脱墨石的冰冷镇压撕裂经脉破体而出!每一次鞭梢落在王虎皮开肉绽脊背上的爆响,都如同点燃在他识海中的火药桶!
五十鞭!最后一记裹挟着土灵之力的鞭影撕裂空气,狠狠撕开了王虎背部仅剩的一块完整皮肉!露出森白的肩胛骨!
王虎最后一声闷哼卡在喉头,壮硕如牛的身体如同抽空了骨节的泥袋,“噗通”砸倒在冻结的血泥污水中,一动不动。伤口泡在冰水里,瞬间凝住大片殷红。
“拖走!省得堵路!”张奎朝着血肉模糊的王虎啐了一口浓痰,像扔掉一块破烂抹布,“下一个怠工偷懒的,下场照旧!”
人群在冰冷的威压下无声散开,推着矿车继续涌入那吞噬光线的幽深矿洞。矿口寒风卷起地上刺鼻的铁锈与血腥气息,萧默孤零零站在冰冻的血泥旁,影子被身后矿道口的微光拉得细长如钉在地狱入口的标枪。
……
破空声响了一整夜,如同不眠的恶鬼在撕扯血肉。
猪猡舍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和汗臭药汁的混合气味。萧默独自拖回陷入半死昏迷的王虎,将他安置在角落里那张霉烂的稻草垫上。
王虎趴着,整个后背一片稀烂!最深的鞭痕露出惨白骨碴,皮肉尽被抽烂如同腐烂的烂肉酱糊在伤口上,黄水和血水混着烂泥污垢黏连!稍浅的鞭痕密密麻麻如同猩红的蛛网覆盖全身!每一次微弱的呼吸抽搐都牵动伤口滚落的血水,体温烫得吓人!
没有药!宗门施舍的止血散是劣到只能糊口的草木灰粉!
萧默的手指在王虎滚烫干裂的额头掠过,灼烫的温度沿着指尖灼烧他的神经。他猛地想起霜霖草坡地柳芸塞过来的那半块温热窝头,那双慌乱又清亮似鹿的眼睛。随即,记忆倏忽一跳,精准定格在弃药谷焦坑旁——柳芸药篓深处,那些被混杂在低阶止血草叶下面、散发着微弱药力的三七草叶!
他无声闪出猪猡舍。夜浓如墨,药园看守森严如铁桶。他没走门,绕到最偏僻的西角矮墙。墙高丈许,寻常仆役望而生畏。他提气纵身,赤金灵力于双脚窍穴瞬间炸开!
呼!
人影如同贴地暴起的凶禽,蹬住湿滑石壁的瞬间拧腰发力,凌空竟旋翻而上!落地时膝盖微曲,草鞋无声点地,己立定在药园寂静弥漫清苦药草的阴影里!动作迅捷无声,如鬼似魅!
凭着白日的记忆与炼气修士的敏锐嗅觉,他精准摸向坡地深处一小片相对隐蔽、三七草与杂草混杂的角落。指尖捻过几片三七肥厚的墨绿叶子,熟悉的微苦药气缭绕鼻端。他却并未立刻摘取,眼神鹰隼般扫过附近几丛被药田管事视为杂草的灰绿色、边缘带刺的低矮植物。
灰刺蒿! 叶片坚韧如革,背面密布灰白绒毛。这种无用毒草混生在灵田角落,平日里无人问津,甚至被连根拔除。但萧默脑中却闪过黑石矿场赵伯在铁背苍狼牙洞下敷上的草糊画面…正是此物捣烂!气味辛辣刺鼻,敷肉火烫如烧,却能止血拔毒驱腐!
他毫不犹豫,摘下十几片七分熟、颜色墨绿近黑、药力最沉的三七老叶,又狠狠撕了一把灰刺蒿的茎叶,快速塞入怀中!
……
猪猡舍角落里死寂如坟。
萧默将那把采来的三七叶放到嘴里,咀嚼片刻,吐出烂糊,混着唾沫小心翼翼涂在王虎后背最深处几道见骨的伤口边缘。三七止血生肌之力在唾液化开下渗透!王虎昏迷中依旧发出痛苦的痉挛和闷哼。
他又抓起那些散发着辛辣刺鼻气味的灰刺蒿叶子,用力揉搓挤压,带刺的叶脉刺破指腹渗出鲜血也毫不在意。刺鼻辛辣的药汁混合着血水从他指缝滴落!就在揉搓的草浆即将覆上王虎血肉模糊的脊背时——
心口紧贴的墨石,毫无征兆地逸散出一缕冰泉般的清凉气息!
这气息并非涌入经脉,而是如同有灵般、丝丝缕缕缠绕上他指尖饱含辛辣药汁的灰刺蒿浆上!那原本散发着野蛮刺鼻气息的药浆,在墨石冰流的拂拭下,瞬间沉敛!如同被点化的妖魔收敛了凶戾!辛辣依旧,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厚药力!
萧默眼中精光爆闪!毫不迟疑,指尖沾着墨石气息拂过的灰刺蒿浆,重重摁在王虎翻卷的伤口烂肉上!
“嘶——!!!”
仿佛冷水浇入沸腾滚油!一股灼烫、尖刺麻痒如钢针戳刺骨髓的剧痛顺着萧默的指尖疯狂反噬回来!王虎猛地弓起脊背又重重砸下,发出兽嚎般的闷吼!伤口烂肉在墨气浸染过的灰刺蒿浆剧烈刺激下,瞬间如同活物般疯狂抽搐卷曲!浓黑的污血、黄白色的脓液如同沸腾般从伤口深处滚滚涌出!
紧接着,奇迹般的一幕发生!
那原本糊满伤口边缘的深红色溃烂腐肉,在灰刺蒿浆与污血脓液的冲刷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灰白色!如同死肉硬结!几处深可见骨的创口边缘,暴露在空气中的惨白骨骼甚至被灰刺蒿汁裹住的地方,那些附着在骨表面的黄黑污渍亦迅速黯淡剥落!
灰刺蒿药性经墨石异力点化,悍烈十倍增!竟在瞬间拔腐生新、蚀骨去污!
剧痛让昏迷的王虎反复痛醒又昏死数次!萧默眼神冰冷如磐石,手下稳若千钧!快速清理着被蒿汁激出的脓血污秽,又将剩余的三七烂糊敷压在最深的骨创边缘!辅以少量灰刺蒿汁清腐!
不过盏茶功夫,王虎整个恐怖的后背伤口竟被清理得七分干净!最深处伤处的烂肉被烧灼成灰白色的结痂硬块,不再流脓出血!浅层伤口处残留的血污被药力烧灼凝固成黑色硬壳!
药力所至之处,一股微弱却生机勃勃的暖流,竟从王虎被剧毒药性刺激得麻木的创口深处……悄然滋生!
猪猡舍角落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和辛辣药气。王虎趴在霉草垫上,如刚从沸油地狱捞出来,浑身冷汗浆透单衣,呼吸沉重灼烫,背上的伤口表面凝结着一层诡异的灰黑色药痂,但惊人的是,那撕开皮肉、几可见骨的恐怖创口边缘,竟不再有新的脓血涌出!
“……疼死……老子了……”王虎从剧痛的昏厥中悠悠还魂,嗓音如同被砂轮刮过,干瘪嘶哑得不成样子。他费力地掀起眼皮,目光浑浊地在墙角模糊的人影上聚焦,“……是…默哥?”声音抖得厉害,带着难以置信的虚弱,“……老子…还以为…见阎王了……”
萧默将最后一点粘稠的、混合了自身唾沫的深褐色三七草糊压在王虎背上仅剩的一小处渗血的鞭痕边缘。指尖传来滚烫的肌体温度,他面无表情:“阎王嫌你嗓门太大,吵到他清修,不收。”
“……呵呵…”王虎想咧嘴笑,却扯动了背上如同被无数火蚂蚁噬咬的疼痛,痛得他龇牙咧嘴,抽气声如同老牛喘息。“娘的……张奎…这狗日的…下手…真他妈黑…”他每吐出一个字都艰难万分,眼睛却死死盯住蹲跪在面前的萧默,“谢…谢了……这药…劲儿真冲…”
“这算什么。”萧默扯下内衬一块相对干净些的破麻布,覆在他背上防止沾灰。眼神掠过王虎背上那片灰黑色的狰狞战场,“灰刺蒿兑了口水罢了。你虎子的骨头,能比黑纹岩硬。”
“张奎…不能…算完……”王虎喘息着,眼神里屈辱的火光并未因伤痛而熄灭,反而烧得更暗更沉,“他明…明是冲你!老子…挡了路……”
萧默用沾满药渣血污的指尖捻过王虎肩膀上一条最深的、被药力凝固的鞭痕边缘,停在那道尚未完全愈合、还在顽强渗出血珠的伤口裂口上。指尖感受着那处血肉深处挣扎跳动的微弱搏动。半晌,他缓缓收回手,眼底的寒意沉淀下去,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古井幽潭。
“骨头硬才能活下去。养好伤,熬过去。”声音低沉如刮过岩缝的风,“张奎的债,算我的。”
夜更深了。猪猡舍鼾声渐稀,角落里只剩下王虎粗重艰难的呼吸和伤口药痂下生肌挣扎的细微痒痛。萧默靠坐在冰冷墙壁边,怀中墨石冰冷如常。
他缓缓摊开掌心。几丝粘稠的、灰黑色的药浆沾在指缝间,散发着灰刺蒿的辛辣与一丝极其微淡的、难以捕捉的……墨石冰寒之气交融后的奇异余韵。
他的眼神在那片凝固的、灰黑驳杂的药浆上停留片刻,随即挪开,越过王虎血痂盘虬的脊背,沉入猪猡舍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的仆役谷夜色深处。
那深处,有弃药谷焦坑翻滚的余烟,有柳芸受惊如鹿的眼神飘过。而最深最黑处……墨石沉冷依旧,只一丝幽光于石面深处悄然流转,映着药浆,似有若无,如指向更深之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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