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是凝固的油脂，裹着浓到化不开的血腥、内脏腐败的甜腥、铁锈的酸涩，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如同星辰尘埃被点燃的、冰冷而狂暴的奇异焦香。棚屋内昏暗如墓，惨淡光线艰难穿透污浊空气，在积满厚灰、溅满暗红血斑的柜台和污秽地面上投下扭曲光斑。寒意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带起冰晶白雾，肺腑深处灼痛如炭火未熄。
萧默蜷缩柜台后最深幽暗角落。背靠冰冷锈壁，赤裸上身覆薄冰血痂，新伤旧创如龟裂焦土。他剧喘，每一次都牵扯内腑龟裂剧痛和左臂骨裂酸麻，喉头血腥上涌，强咽下。棚屋死寂，唯角落那口半人高、锈迹斑斑的铁皮柜，内里传来微弱、如同厚布捂嘴的沉闷呜咽和抓挠声。粘稠暗红血滴从柜门缝隙渗出，“啪嗒”滴落污地。
血柜。塞着两条黑蛇帮活牲口。是他们用残喘哀嚎，暂时堵住了豺狼獠牙。
但堵不住下一次。疤头熊逃了。血溅柜台，符炸断腿，拳碎牙，最后塞进血柜的凶戾手段，足以让任何底层鬣狗胆寒。黑蛇帮的报复，本该如狂风暴雨，不死不休。
反常的沉寂。
自那日血溅柜台，己过三日。污垢巷深处，再无黑蛇帮恶客上门。巷尾这间如同浸泡在血海中的铁皮棚屋，竟陷入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没有叫嚣，没有窥探，甚至连巷口那些终日逡巡的贪婪目光，都悄然消失。仿佛一夜之间，黑蛇帮这头盘踞污垢巷的毒蛇，彻底蛰伏。
死寂比喧嚣更令人心悸。如同暴风雨前粘稠的闷热，压得人喘不过气。
萧默缓缓抬起头。污血板结的脸上，线条冷硬如刀削。那双冰冷的眼睛，如同淬火寒星，穿透昏暗，死死钉在歪斜铁皮门外——那片污浊翻滚的风雪巷道。目光深处，疲惫、剧痛、枯竭交织，却无一丝松懈，唯有深渊般的冰冷和…一丝被毒蛇暗中锁定的、如同芒刺在背的警兆。
他需要“眼睛”。污垢巷的“眼睛”。
目光缓缓移向门槛内侧。冰冷污地上，静静躺着一块油腻陈旧、刻模糊鬼符的木牌——“西三坊巡夜”腰牌。旁有三颗沾油污汗渍的下品灵晶碎片。
周瞎子指的生路。贿赂城卫小吏王老六。五十颗下品灵晶。买今夜子时前“睁只眼闭只眼”。
五十颗。天堑。他身无长物。唯余两张劣质爆炎符，十柄插在污地、暗紫幽光流转的毒牙匕，以及那半块幽暗沉寂的古阵盘（残）。
一线生机。在沉寂中煎熬。
棚外寒风呜咽。卷污雪冰碴。
棚内死寂。唯血滴“啪嗒”，如丧钟缓敲。
突然！
棚屋外，污雪覆盖的巷道阴影里，一阵极其轻微、如同老鼠啃噬朽木的“窸窣”声响起。声音微弱，几不可闻。但萧默斗篷帽檐下（早己撕裂，仅余破布遮头）的耳朵，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缓缓转头。冰冷目光如探针，穿透昏暗，死死锁定门外那片阴影。
几息后。一个瘦小、如同壁虎般紧贴冰冷铁皮墙壁的身影，极其缓慢、极其谨慎地，从阴影里“滑”了出来。是阿土。
他比三日前更狼狈。破袄沾满新泥雪污，脸上冻裂血口更多，眼神却亮得淬毒，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惊悸和难以言喻的亢奋。他动作极轻，如同真正的壁虎，每一步都踩在污雪最厚实处，无声无息。靠近棚屋门口时，他身体猛地一僵！浑浊空气中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让他脸色瞬间煞白！他死死捂住口鼻，强压下呕吐的欲望，眼中惊骇更甚。
他极其缓慢地、如同朝圣般，挪到门槛外三步处。不敢踏入那片如同实质的血腥地狱。他蹲下身，瘦小身体蜷缩如球，警惕地扫视西周巷道阴影。然后，极其缓慢地、从怀里掏出一块又冷又硬、沾满泥污的粗粮饼（萧默昨日丢出的报酬），小心翼翼放在门槛外相对干净的雪地上。
做完这一切。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抬起头，污垢覆盖的脸上，那双明亮的眼睛，带着一丝犹豫和恐惧，望向棚屋内那片最深幽暗。喉咙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萧默沉默。斗篷破布阴影下，冰冷的眼睛毫无波澜。
阿土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求生的本能和对“大腿”的依附欲压倒恐惧。他极其缓慢地、如同蚊蚋般，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带着浓重底层口音的字：
“黑…黑蛇帮…没动静…”
“巷口…盯梢的…撤了…”
“疤头熊…躲回老巢…没露头…”
“帮里…戒严了…生面孔…不让进…”
声音干涩颤抖，如同砂纸摩擦生锈铁皮。
萧默眼神微凝。冰冷目光如实质，穿透昏暗，钉在阿土脸上。
阿土身体一颤！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刺中！他猛地低下头，不敢对视。但口中语速却因紧张而加快，如同倒豆子：
“昨…昨晚…我摸去‘蛇牙窝’（黑蛇帮据点）后巷…翻垃圾…想…想找点值钱边角…”
“听…听见里面…有人吵…”
“疤头熊…在吼…声音…很怕…”
“说…说帮主…‘闭…闭关’了…”
“在…在‘蛇窟’最底下…谁也不见…”
“还…还说…让所有人…‘藏好’…‘等’…”
他猛地顿住！眼中瞬间爆发出极致的惊恐！仿佛想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声音因恐惧而彻底变调：
“我…我听见…蛇窟底下…有…有声音！”
“像…像骨头…被嚼碎！”
“还…还有…蛇蜕皮…那种…湿漉漉…撕扯声！”
“好…好浓的腥气…比…比死鱼还臭！”
“疤头熊…他们…都在发抖！”
他猛地捂住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呜咽！瘦小身体因极致的恐惧而蜷缩成一团！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溃！
萧默斗篷阴影下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
闭关？ 帮主闭关？在此时？在折损人手、凶名受挫之后？
藏好？等？
嚼骨声？蛇蜕皮？腥气？
绝非寻常闭关！更像是…某种邪异、血腥的蜕变！如同毒蛇蜕皮化蛟前的蛰伏！更凶！更毒！
死寂的缘由找到了！不是退缩！是毒蛇盘起身躯，吐出信子，在黑暗中死死锁定猎物，等待致命一击前的…蓄势！
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被无形毒蟒缠绕脖颈的冰冷窒息感，瞬间攫住了萧默的心脏！比首面刀疤脸的暴戾、阴刀的阴狠、疤头熊的凶悍…更加深沉、更加致命的危机感！
风暴将至！非狂风暴雨！而是…毒瘴！无声无息，腐蚀骨髓！
阿土再也承受不住棚屋内外的恐怖压力！他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如同受惊的兔子，连滚带爬地窜入巷道阴影深处，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那块沾满泥污的粗粮饼，孤零零躺在门槛外污雪中。
棚屋内。死寂重临。唯血柜内沉闷呜咽和血滴“啪嗒”声。
萧默缓缓低下头。冰冷目光落回柜台角落。那里，静静躺着半块巴掌大小、通体幽暗、覆盖着厚厚污垢铜锈的金属残片——古阵盘（残）。
他缓缓伸出那只焦黑、剧痛钻心、骨节微微扭曲的右手。五指箕张，极其缓慢、却异常稳定地，抓向那块冰冷沉重的残片。
入手冰凉。沉重如铅。
识海枯竭。神识撕裂后的麻木空虚感犹在。但此刻，一股更加冰冷、更加霸道的意志，如同沉睡的凶兽被致命威胁惊醒，在他血脉深处缓缓苏醒！
他缓缓闭上眼。心神沉入识海深处。混沌道体残存之力如同濒死的火山，艰难运转。皮肤下黯淡玄墨色纹路幽光微亮。一股微弱却异常凶戾的吞噬意志降临！
参！悟！
石碑的悸动犹在。阵盘的秘密如深渊迷雾。那道残缺的、如同闪电撕裂星空的反震阵纹，在识海深处缓缓浮现。结构、节点、能量流转轨迹…冰冷、玄奥、带着阴狠的借力反杀之道！
时间在剧痛、枯寂和极致的危机感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半炷香。
他缓缓睁开眼。斗篷破布阴影下，那双冰冷的眼睛，如同淬火寒星，穿透昏暗，再次钉在门口那口不断渗血呜咽的铁皮柜上。又缓缓移向门外污浊翻滚的风雪巷道。瞳孔深处，疲惫如潮，却燃起一股更加冰冷、更加凶戾的火焰。
嘴角极其缓慢地、扯动了一下。一个无声的、浸透血腥与无尽冰冷的弧度。
风暴将至。毒瘴欲起。
他攥紧手中冰冷阵盘残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那就…以毒攻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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