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是凝固的油脂,裹着铁锈、尸油焦糊、腐烂垃圾的酸馊,还有一股若有若无、如同星辰尘埃被点燃的、冰冷而狂暴的奇异焦香。棚屋内昏暗如旧,惨淡光线艰难穿透污浊空气,在积满厚灰的柜台和污秽地面上投下扭曲光斑。寒意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带起冰晶白雾,肺腑深处灼痛如炭火未熄。
萧默盘坐柜台后幽暗里间角落。背靠冰冷锈壁,斗篷帽檐低垂,遮住整张脸。身体因内腑龟裂剧痛和左臂骨裂酸麻而微微佝偻,每一次压抑的喘息都带着浓重血腥味。棚屋死寂,只有寒风抽打朽木匾额的呜咽,如同鬼哭。
他缓缓抬起头。帽檐阴影下,那双冰冷的眼睛,如同淬火寒星,穿透昏暗,死死钉在面前冰冷、布满锈迹的铁皮地面上。那里,静静躺着半块巴掌大小、通体幽暗、覆盖着厚厚污垢铜锈的金属残片——古阵盘(残)。残片旁,摊开着那本破旧、发黄、散发着浓重霉味的《基础阵解》。书页脆裂,墨迹模糊扭曲,如同鬼画符。
周瞎子布下的“小五行禁阵”,如同一个巨大的、混合了剧毒、腐蚀、爆炸和秽气诅咒的死亡陷阱,将棚屋内外隔绝。中央那罐暗黑腐水死寂如渊,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恶臭和混乱能量波动。防御有了,代价是三月积蓄化为乌有。疗伤、炼体、研究阵盘…一切所需,再次枯竭如涸井。
他需要“眼睛”。污垢巷的“眼睛”。黑蛇帮的动向,周瞎子的窥探,巷道的风吹草动…他不能永远蜷缩在这毒阵铁壳之内,如同瞎眼的困兽。
目光缓缓移向棚屋外。歪斜铁皮门缝隙透入污浊天光。巷道深处,寒风卷着污雪和腐烂垃圾,呜咽穿行。偶尔有佝偻身影在阴影里蠕动,如同觅食的老鼠。
就在此时。
棚屋外,巷道拐角处,一堆冻结的垃圾山阴影里,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冰冷、布满锈迹的铁皮墙壁。
那是个少年。约莫十二三岁年纪,身形瘦小得如同发育不良的猴子。裹着一件破烂得几乎看不出原色、沾满油污、泥浆和不明秽物的粗布袄子,袄子太大,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下摆拖到膝盖,袖口卷了好几道,露出两截细瘦、冻得青紫发黑、布满冻疮裂口的手腕。脚上趿拉着一双露着脚趾头、鞋底几乎磨穿的破草鞋,脚趾冻得红肿溃烂,粘着黑乎乎的泥雪。
头发如同被鸟啄过的乱草窝,枯黄打结,沾满草屑、泥块和冰碴。脸上糊着一层厚厚的、混合着泥污、油垢和冻裂血痂的污垢,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在污垢的掩盖下,却异常明亮!如同两颗淬了毒的匕首,闪烁着机警、狡黠和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如同老狼般的凶狠光芒!此刻,这双眼睛正死死盯着巷尾“顽石居”那扇歪斜的铁皮门,瞳孔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和…探究。
他叫阿土。污垢巷深处垃圾堆里刨食的“野狗”。无父无母,不知来历。炼气三层修为,在这底层如同蝼蚁。但他活下来了。靠着一股子狠劲和如同老鼠般的机敏,在饿狼环伺的污垢巷,硬生生刨出一条活路。偷、抢、捡、骗…无所不用其极。他认得巷子里每一块能藏身的阴影,嗅得出每一丝危险的气息,更知道哪家铺子的垃圾堆里偶尔能翻出点“油水”。
“顽石居”。那个新开的破铺子。最近名声很怪。卖“假精铁”,卖“毒膏”,卖“救命符”。铺子里那个怪物老板,浑身裹在破斗篷里,像块捂不热的石头。但阿土知道,这铺子…有东西!尤其是那个怪物老板,每次出来倒垃圾(虽然很少),那些散发着恶臭的废渣里,偶尔会夹杂着几块没烧透的、带着微弱灵光的矿石碎片,或者几片绘制失败、却残留着狂暴能量的符纸残骸!对别人是垃圾,对他阿土,是宝贝!能换半块硬饼!
更让他心痒的是,三天前,他亲眼看见那个老药头(他认得,卖好药材的)进了铺子!出来时,怀里鼓鼓囊囊!还有那个疯子周瞎子!在铺子周围鬼鬼祟祟转悠了好几天!最后进去捣鼓了大半天!铺子周围那股子让人头皮发麻的恶臭和混乱气息,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这铺子…不简单!那怪物老板…更不简单!
阿土舔了舔干裂、冻得发紫的嘴唇,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如同小兽般的“咕噜”声。饿。饿得前胸贴后背。昨天在“油脂坊”后巷翻垃圾,差点被看门的瘸腿老狗咬断脚脖子。今天再不弄点吃的…
他眼珠滴溜溜乱转,死死盯着“顽石居”歪斜的铁皮门。门缝里透出死寂的幽暗。门口地面,积着厚厚的污雪,污雪上,散落着几片焦黑的符纸碎片和一小撮散发着微弱硫磺味的暗红色矿渣(萧默炼制爆炎符失败后清理的废料)。
宝贝!阿土眼睛瞬间亮了!像饿狼看到了腐肉!
他屏住呼吸,瘦小的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紧贴着冰冷铁皮墙壁,极其缓慢地、悄无声息地向门口挪动。每一步都踩在污雪最厚实、最不易发出声响的地方。寒风卷着冰碴抽打在脸上,如同刀割,但他浑不在意。眼中只有那几片焦黑符纸和暗红矿渣!
近了!更近了!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片最大符纸碎片的瞬间!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亿万只淬毒冰针瞬间攒刺灵魂的恐怖剧痛,毫无征兆地、狠狠扎入阿土识海深处!剧痛!撕裂灵魂般的剧痛!伴随着一股阴冷、粘稠、带着强烈腐蚀和麻痹气息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沼泽,瞬间将他笼罩!
“呃!”阿土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身体如同被高压电击中般猛地一僵!眼前阵阵发黑!他感觉自己仿佛瞬间被投入了滚烫的强酸池!皮肤传来火辣辣的灼痛和深入骨髓的阴寒麻痹!更可怕的是,一股混乱、狂暴、带着空间撕裂感的能量波动,如同跗骨之蛆,疯狂撕扯着他的经脉和丹田!炼气三层的微薄灵力瞬间被搅得如同沸水!
禁阵! 是那个疯子周瞎子布的毒阵!触发了!
阿土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惊恐!他猛地缩手!如同被毒蛇咬到!瘦小的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求生本能!如同受惊的壁虎,猛地向后弹射!试图逃离这恐怖的死亡沼泽!
但迟了!
那股阴冷粘稠的束缚力如同活物,死死缠住他的身体!剧痛和麻痹感疯狂蔓延!他感觉自己的动作瞬间变得如同陷入泥沼般迟缓!体内灵力疯狂暴走,冲击着脆弱的经脉!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血腥味!
完了!要死!阿土眼中瞬间被绝望填满!他见过触犯黑蛇帮禁制的人,被活活融化成脓水的惨状!这毒阵…比那更恐怖!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剧痛和绝望彻底吞噬的刹那!
吱呀——!
歪斜的铁皮门,毫无征兆地,被拉开一道缝隙。
一股更加浓烈、如同实质的剧毒恶臭混合着混乱能量波动,如同毒龙出洞,猛地从门缝中喷涌而出!瞬间将阿土彻底淹没!
阿土浑身剧颤!瞳孔因极致恐惧而瞬间放大!他看到了!门缝后,那片如同墓穴般的幽暗深处!一个裹着破斗篷、帽檐低垂的身影,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静静地“站”在那里!斗篷阴影下,一双冰冷、毫无感情、如同深渊寒潭般的眼睛,穿透昏暗,死死地“钉”在他身上!
那目光!如同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穿了阿土所有的惊恐和绝望!带来一种比死亡更冰冷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滚。”一个嘶哑、干涩、如同两块锈铁摩擦的声音,毫无波澜地从斗篷阴影下飘出。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阿土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嗡!
随着这个“滚”字,那股死死缠绕、撕扯着阿土的阴冷粘稠束缚力,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猛地攥住、捏碎!剧痛和麻痹感瞬间如潮水般退去!混乱暴走的灵力也如同被冻结般瞬间平息!
阿土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身体猛地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冰冷污浊的雪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劫后余生的战栗!冷汗(瞬间冻结)如同瀑布般浸透了他破烂的袄子!他惊恐万分地抬起头,斗篷阴影下那双冰冷的眼睛依旧死死“钉”着他,如同盯着砧板上的鱼肉!
跑!必须跑!远离这个怪物!远离这个死亡之地!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挣扎爬起!但就在他手脚并用、准备连滚带爬逃离的瞬间!
斗篷阴影下,那个嘶哑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寒风吹过冰窟:
“你…能嗅到‘灵光’?”
阿土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逃跑的动作瞬间凝固!他惊恐地抬起头,斗篷阴影下那双冰冷的眼睛,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穿透他污垢覆盖的脸,首刺他眼底深处!
他…他怎么知道?!阿土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他在污垢巷垃圾堆里刨食的最大依仗!他能模糊地“感觉”到那些被丢弃的、蕴含着微弱灵光的“垃圾”!虽然很微弱,很模糊,如同雾里看花,但正是这点本事,让他无数次在饿死边缘翻到能换半块饼的“宝贝”!
这怪物…看穿了他?!
“能…能一点…”阿土声音因恐惧而剧烈颤抖,如同风中落叶,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底层散修特有的卑微,“大…大人饶命…小的…小的就是饿…想捡点垃圾…”
斗篷阴影下毫无回应。只有那双冰冷的眼睛,如同深渊寒潭,毫无波澜地“钉”着他。棚屋内死寂无声,唯有中央那罐暗黑腐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死寂油光。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就在阿土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死寂和冰冷目光逼疯的刹那!
斗篷阴影下,那只焦黑、皮肉翻卷、剧痛钻心的右手,极其缓慢地伸出。动作僵硬,如同生锈的傀儡。五指箕张,掌心向上。
掌心,静静躺着一小块不过指甲盖大小、通体乌黑、表面坑洼粗糙、散发着微弱、混乱、如同劣质火煞石般能量波动的“石子”——正是萧默炮制的“无瑕精铁”废料。
“这个。”嘶哑冰冷的声音毫无波澜,“值多少?”
阿土瞳孔猛地一缩!如同被强光刺中!他死死盯着那块乌黑石子!污垢覆盖的脸上,那双明亮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骇然精光!
“火…火煞石?不…不对!”他喉咙里挤出破碎、嘶哑的低吼,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里面…里面有东西!冷!好冷!像…像星星碎了一样!值…值五颗!不!十颗下品灵晶!”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猛地捂住嘴,眼中闪过一丝懊悔和更深的恐惧!说多了!这怪物会不会杀了他?!
斗篷阴影下依旧毫无波澜。那只焦黑的手掌缓缓收回乌黑石子。冰冷的眼睛依旧“钉”着阿土。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阿土浑身僵硬,如同等待宣判的囚徒。冷汗再次浸透破袄。
终于。嘶哑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寒冰碎裂:
“以后。垃圾堆里的‘灵光’碎片。符纸残骸。矿石边角。有毒的草根虫尸。还有…巷子里的‘眼睛’和‘耳朵’。”
声音顿了顿。冰冷的眼睛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穿阿土的灵魂。
“每天。送过来。换一块饼。”
话音落。那只焦黑的手掌极其缓慢地探出,将一块又冷又硬、如同石头般的粗粮饼(萧默用灵晶碎片从隔壁油脂坊换的劣质食物),极其随意地,丢在阿土面前污浊的雪地上。
饼落在污雪里,沾满泥污。
阿土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雷击中!他死死盯着雪地里那块沾满泥污的粗粮饼!又猛地抬头,看向斗篷阴影下那双冰冷的眼睛!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无法言喻的恐惧!
“谢…谢谢大人!谢谢大人!”他如同捣蒜般疯狂磕头!额头重重砸在冰冷污浊的雪地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冻裂的皮肤瞬间渗出血丝,混着泥污,狼狈不堪。但他浑不在意!眼中只有那块沾满泥污的饼!那是活命的希望!
他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如同饿疯的野狗,一把抓起那块冰冷的粗粮饼!死死攥在手里!仿佛攥着整个世界!
斗篷阴影下毫无反应。铁皮门缓缓合拢。缝隙消失。棚屋重归死寂幽暗。唯有门口污雪上,还残留着阿土磕头留下的暗红血印和凌乱的痕迹。
阿土蜷缩在冰冷污浊的雪地里,大口大口地啃着那块沾满泥污的粗粮饼。冻裂的嘴唇被粗糙的饼渣划破,渗出血丝,混着泥污和饼屑,被他贪婪地咽下。每一次吞咽都牵扯着喉咙的剧痛,但他眼中却闪烁着如同野狼般的凶狠和狂喜光芒。
他活下来了!还抱上了一条…虽然恐怖、但似乎能给他饼吃的“大腿”!
他猛地抬起头,污垢覆盖的脸上,那双明亮的眼睛如同淬毒的匕首,死死扫过污垢巷深处那些晃动的阴影。嘴角极其缓慢地、扯动了一下。一个无声的、带着一丝狡黠和凶狠的弧度。
棚屋内。柜台后幽暗角落。萧默缓缓坐回冰冷锈壁。斗篷帽檐低垂。那只焦黑、剧痛钻心的右手,极其缓慢地缩回阴影。
嘴角极其缓慢地、扯动了一下。一个无声的、冰冷的弧度。
一块沾泥的饼。一双“眼睛”。换来一条巷子里的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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