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是凝固的油脂，裹着铁锈、尸油焦糊、腐烂垃圾的酸馊，还有一股若有若无、如同星辰尘埃被点燃的、冰冷而狂暴的奇异焦香。棚屋内昏暗如旧，惨淡光线艰难穿透污浊空气，在积满厚灰的柜台和污秽地面上投下扭曲光斑。寒意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带起冰晶白雾，肺腑深处灼痛如炭火未熄。
萧默盘坐柜台后幽暗里间角落。背靠冰冷锈壁，斗篷帽檐低垂，遮住整张脸。身体因内腑龟裂剧痛和左臂骨裂酸麻而微微佝偻，每一次压抑的喘息都带着浓重血腥味。棚屋死寂，只有寒风抽打朽木匾额的呜咽，如同鬼哭。
他缓缓抬起头。帽檐阴影下，那双冰冷的眼睛，如同淬火寒星，穿透昏暗，死死钉在面前冰冷、布满锈迹的铁皮地面上。那里，静静躺着半块巴掌大小、通体幽暗、覆盖着厚厚污垢铜锈的金属残片——古阵盘（残）。
残片表面，那些几乎被岁月磨平的细微刻痕，在昏暗光线下模糊不清。但萧默识海深处，沉寂的黑色石碑却传来一阵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冰凉悸动！一股浩瀚、古老、如同沉睡星河的意志，透过石碑，无声地冲刷着那半块残片。每一次冲刷，残片内部那丝沉寂的空间稳固本源之力，便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荡起一圈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共鸣。 石碑与残片之间，存在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联系。
萧默眼神冰冷专注。他缓缓伸出那只覆盖暗绿痂壳碎片、隐现金鳞纹、却焦黑翻卷、皮肉裂开的右手。指尖，一点极其微弱、却凝练如实质的筑基真元，悄然流转。循着石碑意志的指引，极其缓慢、小心翼翼地，探向残片表面一道相对清晰的刻痕。
真元触及刻痕瞬间！
嗡——！
残片猛地一震！覆盖表面的厚厚污垢铜锈簌簌剥落！露出下面幽暗、如同凝固夜空般的金属本体！本体表面，那些模糊的刻痕骤然亮起！如同被点燃的星轨！无数道极其细微、闪烁着幽蓝色星光的线条瞬间浮现、交织、蔓延！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浩瀚的意志，混合着庞大、古老、如同星河倒灌般的阵法信息流，顺着真元连接，狠狠刺入萧默识海！
剧痛！如同灵魂被撕裂！无数破碎、扭曲、闪烁着幽蓝星光的符文、阵图轨迹、空间节点坐标…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冲击着他的意识！信息太过庞大、古老、玄奥！远超他此刻境界所能承受！
“呃！”萧默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眼前阵阵发黑！识海掀起惊涛骇浪！他死死咬牙，混沌道体之力疯狂运转，皮肤下玄墨色纹路爆发出刺目幽光，强行镇压、梳理着这股狂暴的信息流！
就在他全力对抗识海风暴、心神紧绷到极致的刹那！
棚屋外。污浊巷道深处。风雪呜咽中。
一个裹着油腻破皮袄、佝偻如虾的身影，正如同融化的蜡像般，“蹲”在巷尾一处堆满冻结垃圾的阴影里。脸上蒙着一块脏得看不出原色的布巾，只露出一双浑浊、如同蒙着厚厚白翳的眼珠。那双眼睛毫无焦距，如同死鱼标本，漠然地“望”着污浊翻滚的风雪。
突然！
那双浑浊的白翳眼珠，极其轻微地、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动般，猛地一颤！随即，如同两颗蒙尘的玻璃珠被投入了无形的沸水，开始剧烈地、毫无规律地疯狂震颤起来！眼珠表面浑浊的白翳深处，一点极其细微、却异常锐利的幽光，如同被惊醒的毒蛇，骤然亮起！死死“钉”向巷尾那间破败铁皮棚屋的方向！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被亿万根无形钢针攒刺灵魂的剧痛，毫无征兆地、狠狠扎入周瞎子的识海深处！剧痛！撕裂灵魂般的剧痛！伴随着一股浩瀚、冰冷、如同亘古星辰意志降临般的恐怖威压！更有一股精纯、凝练、带着空间稳固本源气息的奇异波动，如同无形的涟漪，穿透风雪污浊，狠狠撞入他枯竭、混乱的识海！
“呃啊——！”周瞎子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野兽般的嘶鸣！佝偻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如同被投入了油锅的活虾，剧烈地、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起来！蒙着布巾的脸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瞬间冻结成冰粒）！浑浊的白翳眼珠震颤得更加疯狂，瞳孔深处那点锐利幽光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精芒！
“阵…阵盘？！古…古阵盘？！”他喉咙里挤出破碎、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生锈铁皮般的低吼，每一个字都带着灵魂撕裂般的剧痛和难以置信的狂喜！“星…星垣？！不…不对！是…是那东西的波动？！它…它醒了？！在…在那间破屋里？！”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白翳眼珠死死“钉”向风雪中那间歪斜的铁皮棚屋！布巾下，嘴角极其缓慢、极其扭曲地扯动了一下。一个无声的、如同毒蛇锁定猎物的、混合着极致痛苦和贪婪的弧度。
他不再犹豫！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猛地从垃圾堆阴影里弹起！佝偻的身体爆发出与外表截然不符的敏捷和力量！一步！如同鬼魅般，瞬间穿过数丈距离！布满油污冻裂血口、如同鸟爪般的枯瘦手掌，带着一股蛮横不讲理的力道，狠狠拍在歪斜的铁皮门上！
砰！！！
一声沉闷、如同重锤砸朽木的巨响！震得整个铁皮棚屋嗡嗡作响！锈蚀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楣上朽木匾额簌簌落下碳化碎屑！
“开门！！！”一个嘶哑、干涩、如同破锣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癫狂的咆哮，穿透薄铁皮门板，狠狠砸进死寂棚屋！“阵盘！里面的阵盘！给老子看看！！！”
棚屋内。萧默浑身剧震！识海中狂暴的信息流被这突如其来的咆哮和剧烈拍门声猛地打断！剧痛反噬！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黑血！眼中瞬间爆射出骇人的寒光！
有人！竟能感应到古阵盘的波动？！还如此精准地找上门？！
他猛地抬头！斗篷帽檐下，冰冷的瞳孔死死锁定剧烈震颤的铁皮门！混沌道体本能运转到极致！皮肤下玄墨色纹路幽光大盛！一股冰冷霸道的吞噬意志瞬间降临识海，强行压下翻腾的信息流和剧痛！
他缓缓起身。动作因剧痛而僵硬，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冰冷。拖着灌铅般的双腿，一步一挪，走向门口。伸出那只焦黑、剧痛钻心的右手，极其缓慢地拉开铁皮门。
吱呀——！
寒风裹着冰碴和浓烈的、如同千万腐尸熬炼的恶臭，猛地灌入！门外，站着一个裹着油腻破皮袄、佝偻如虾的身影。脸上蒙着脏布巾，只露出一双浑浊、疯狂震颤的白翳眼珠！那双眼睛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萧默身后、地面那半块幽光缓缓黯淡的古阵盘残片上！
“阵盘！是它！就是它！”周瞎子喉咙里发出如同砂轮摩擦生铁般的嘶哑低吼，布巾下的身体因激动和剧痛而微微颤抖！他根本无视了开门的萧默，浑浊的白翳眼珠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着那块残片！枯瘦如同鸟爪的右手，带着一股蛮横的贪婪，猛地探出，抓向阵盘！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及阵盘的瞬间！
嗡！
一股冰冷、霸道、如同深渊寒潭般的恐怖威压，毫无征兆地从萧默体内爆发！如同无形的冰山，狠狠撞向周瞎子！
周瞎子前探的手猛地一僵！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铁壁！浑浊的白翳眼珠剧烈一缩！瞳孔深处那点锐利幽光爆发出骇然之色！他佝偻的身体如同被重锤击中，踉跄后退半步！蒙着布巾的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虽然看不见）！
“道…道体？！”他喉咙里挤出破碎、难以置信的嘶鸣，浑浊眼珠死死“盯”向斗篷帽檐阴影下那张模糊的脸，“混沌…混沌道体？！怎么可能？！”
萧默沉默。斗篷帽檐低垂。冰冷的眼睛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穿透昏暗，死死锁定眼前这个气息混乱、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诡异威胁感的佝偻身影。体内混沌道体之力疯狂运转，玄墨色纹路在皮肤下明灭不定，散发出更加冰冷、更加霸道的吞噬意志！随时准备将任何侵入者撕碎！
死寂！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棚屋内空气凝固！杀机弥漫！
周瞎子浑浊的白翳眼珠疯狂震颤！如同高速运转的罗盘！他死死“盯”着萧默，又“盯”向地面那块幽光彻底黯淡的古阵盘残片。贪婪、恐惧、剧痛、狂喜…无数情绪在他混乱的识海中疯狂冲撞！
最终。贪婪和对阵盘波动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收回了那只枯瘦如爪的手。佝偻的身体微微颤抖，浑浊的白翳眼珠死死“钉”着萧默，声音嘶哑干涩，如同两块锈铁摩擦：“小…小子…那阵盘…你…你动不了。”
他缓缓抬起那只枯瘦的手，极其缓慢地探入油腻破皮袄最里层。摸索着，掏出一本东西。
不是玉简。不是皮卷。而是一本极其破旧、封面早己磨损脱落、纸张发黄脆裂、如同被虫蛀鼠啃过无数遍的线装书册。书页边缘毛糙卷曲，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息。封皮无字，只有几道模糊不清、如同鬼画符般的墨痕。
他极其缓慢地、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又或是烫手山芋），将这本破书册，极其郑重地、放在积满污垢的冰冷地面上。书册摊开。发黄脆裂的纸页上，是密密麻麻、歪歪扭扭、如同孩童涂鸦般的墨迹。墨迹勾勒出各种扭曲的线条、古怪的符号、模糊的图案，杂乱无章，毫无美感可言。如同最劣质的鬼画符。
“《基础阵解》。”周瞎子声音嘶哑，浑浊眼珠死死“钉”着萧默，“换…换你供料。供我…研究那阵盘。”
萧默斗篷帽檐下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扫过地上那本破书册。书册破败不堪，墨迹模糊扭曲，如同废纸。但混沌道体那霸道的本能，却从那杂乱无章的线条符号深处，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如同宇宙本源般的空间规则波动！虽微弱混乱，却真实存在！
这破书…不简单！
他缓缓抬起头。冰冷的目光穿透斗篷阴影，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周瞎子浑浊疯狂的白翳眼珠。
“料？”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生锈的铁皮。
“火煞石…十块。铁线藤汁…三碗。蚀骨虫尸粉…一斤。”周瞎子语速极快，如同报菜名，浑浊眼珠依旧死死“钉”着地面古阵盘，“还…还有…你制符…炼丹…剩下的…废渣…我都要。”
条件苛刻。火煞石狂暴不稳，铁线藤汁麻痹蚀骨，蚀骨虫尸粉剧毒腐肉。皆是底层散修避之不及的凶物。更索要炼废的毒渣符灰，如同收集剧毒垃圾。
萧默沉默。冰冷的目光在周瞎子佝偻的身影和地上那本破书册之间缓缓扫视。最终，落在自己脚边那半块幽暗沉寂的古阵盘残片上。
石碑的悸动犹在。阵盘的秘密，如同深渊迷雾。
他缓缓抬起那只焦黑、剧痛钻心的右手。极其缓慢地、指向墙角那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里面混杂着炼制失败的符纸灰烬、熬废的药膏残渣、以及几块从废料山捡来的劣质火煞石碎片和风干的蚀骨虫尸壳。
“料。在那。”声音冰冷，毫无波澜。
周瞎子浑浊的白翳眼珠猛地一亮！如同饿狼看到了腐肉！他不再看萧默，猛地扑向墙角那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枯瘦如爪的双手疯狂扒拉！如同最贪婪的鬣狗，将那些散发着硫磺恶臭的火煞石碎片、粘稠刺鼻的铁线藤汁残渣（萧默之前熬药剩余）、干瘪发黑的蚀骨虫尸壳、以及散发着各种剧毒混乱气息的符灰药渣，一股脑地塞进自己油腻破皮袄的怀里！动作迅捷、贪婪、毫无顾忌！
塞满！怀里鼓鼓囊囊，散发着浓烈的混合恶臭！他浑浊的白翳眼珠最后贪婪地“扫”了一眼地面那半块古阵盘残片，又极其忌惮地“瞥”了一眼斗篷阴影下如同冰雕的萧默。不再停留，如同受惊的老鼠，抱着满怀的“垃圾”，佝偻着身体，踉跄着冲出棚屋，瞬间消失在门外污浊的风雪中。
棚屋内。死寂重临。寒风从敞开的铁皮门灌入，卷起地上的尘埃和残留的恶臭。
萧默缓缓低头。冰冷的目光落在地上那本破旧、发黄、摊开的《基础阵解》上。又缓缓抬起，望向门外风雪中周瞎子消失的方向。瞳孔深处，幽光闪烁，如同深渊寒潭投入石子，涟漪扩散。
他极其缓慢地弯下腰。伸出那只焦黑、布满冻裂与灼伤的手掌，极其谨慎地、如同触碰毒蛇般，拈起地上那本散发着霉味的破书册。
书册入手。轻飘飘。毫无重量。纸张脆裂，仿佛一碰即碎。
他缓缓首起身。斗篷帽檐低垂。冰冷的眼睛穿透昏暗，再次落回地面那半块幽暗沉寂的古阵盘残片上。
嘴角极其缓慢地、扯动了一下。一个无声的、带着一丝冰冷嘲弄的弧度。
一本破书。一堆垃圾。换来一个疯子的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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