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是凝固的油脂,裹着铁锈、尸油焦糊、腐烂垃圾的酸馊,还有一股若有若无、如同星辰尘埃被点燃的、冰冷而狂暴的奇异焦香。棚屋内昏暗如旧,惨淡光线艰难穿透污浊空气,在积满厚灰的柜台和污秽地面上投下扭曲光斑。寒意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带起冰晶白雾,肺腑深处灼痛如炭火未熄。
萧默盘坐柜台后幽暗里间角落。背靠冰冷锈壁,斗篷帽檐低垂,遮住整张脸。身体因内腑龟裂剧痛和左臂骨裂酸麻而微微佝偻,每一次压抑的喘息都带着浓重血腥味。棚屋死寂,只有寒风抽打朽木匾额的呜咽,如同鬼哭。
他缓缓抬起头。帽檐阴影下,那双冰冷的眼睛,如同淬火寒星,穿透昏暗,死死钉在柜台外、那片空荡、积满污垢的地面。开张半月有余,“无瑕精铁”、“九转辟毒膏”、“萧符”的凶名在污垢巷底层悄然传开。虽引来些生意,换得数百颗沾满油污血渍的灵晶碎片,但这点积蓄,应付黑蛇帮的盘剥和自身疗伤所需,依旧捉襟见肘。更麻烦的是,炼制毒膏、符箓所需的劣质药材、符纸符墨,消耗巨大。废料山和垃圾坡的“资源”日渐枯竭,品质愈发低劣。
他需要稳定的、品质稍好的材料来源。否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目光缓缓扫过棚屋角落。那里,堆着几捆边缘毛糙、如同浸过尸水的劣质符纸;一小罐散发着刺鼻硫磺和血腥味的劣质符墨(火煞石粉混劣质兽血);几株干瘪发黑、散发着微弱麻痹气息的“铁线藤”残茎;还有一小撮颜色暗红、如同凝固血痂、却带着浓烈铁锈味的“血痂草”变异种。皆是底层垃圾货色,杂质驳杂,狂暴不稳,如同随时会炸的火药桶。
劣材难为良药。更制不出稳定符箓。
他缓缓闭上眼。混沌道体之力微转,皮肤下黯淡玄墨色纹路明灭不定。一股微弱却霸道的吞噬之力,如同无形的磨盘,艰难地撕扯、磨碎着侵入体内的地火煞气、瘴毒残余和符墨反噬的混乱能量。每一次吞噬转化,都带来经脉撕裂般的剧痛和神识枯竭的眩晕。劣质材料带来的狂暴杂质,如同跗骨之蛆,侵蚀着道体,延缓着伤势恢复。
劣材如毒。 他需要更好的“米”。
就在此时。
棚屋歪斜的铁皮门外,传来一阵缓慢、平稳、与污垢巷格格不入的脚步声。脚步声在门前停下。没有粗暴的砸门,没有贪婪的窥探。只有一种近乎刻板的、带着某种韵律的轻微叩击声。
笃。笃。笃。
三声轻响。不急不缓。如同老旧的钟摆。
萧默斗篷帽檐下的眼睛缓缓睁开。冰冷锐利。污垢巷的居民,要么是亡命徒,要么是麻木的苦力,要么是黑蛇帮的豺狼。这种脚步声…少见。
他缓缓起身。动作因剧痛而僵硬。拖着灌铅般的双腿,一步一挪,走到门前。伸出那只焦黑、皮肉翻卷、剧痛钻心的右手,极其缓慢地拉开歪斜的铁皮门。
吱呀——!
寒风裹着冰碴灌入。门外,站着一个身影。
不高。甚至有些佝偻。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着整齐补丁的灰布长衫,浆洗得干干净净,与污垢巷的油污泥泞格格不入。头上戴着一顶同样洗得发白的旧毡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布满深刻皱纹、如同风干橘皮的下巴。下巴上蓄着一缕同样花白、却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山羊胡。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上。一个半人高、用深褐色老藤条精心编织的药篓。药篓古旧,却异常干净,藤条油润发亮,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篓口用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盖着,但依旧有丝丝缕缕混杂着泥土腥气、草木清香和微弱药香的清新气息,顽强地穿透污浊空气,弥漫开来。
药香。 纯粹、干净、不带丝毫血腥和污浊的药香。在污垢巷,如同沙漠中的清泉。
“掌柜的。”一个苍老、沙哑、却异常平稳的声音响起,如同枯枝划过砂纸,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平静,“听说你这里收药材,也卖些…特别的东西。”老人微微抬起头,毡帽阴影下,露出一双浑浊却异常清明的眼睛。那眼睛没有底层散修的麻木、贪婪或凶狠,只有一种近乎刻板的、属于老药农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萧默沉默。斗篷帽檐低垂,遮住所有表情。他缓缓侧身,让开门口。
老人微微颔首,动作带着一种刻板的礼节。他迈步,踏入棚屋。脚步沉稳,没有一丝多余动作。那股清新干净的药香瞬间冲淡了棚屋内的污浊气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颗石子。
他走到歪斜的柜台前,并未在意满地的污垢和积灰。动作极其缓慢、却异常稳定地,将背上的藤条药篓取下,轻轻放在相对干净的地面上。然后,他极其郑重地掀开篓口覆盖的粗布。
篓内,并非什么天材地宝。整齐码放着几样东西:几捆用干草仔细捆扎、叶片肥厚、颜色翠绿、散发着微弱辛辣清香的“宁神草”;几块表皮粗糙、带着新鲜泥土、散发微弱麻痹气息的“铁线藤”根茎;一小包用油纸仔细包裹、颜色暗红、如同凝固血痂、却散发着纯净铁锈微甜气息的“血痂草”变异种;还有几块边缘锋锐、闪烁着暗红光泽、散发微弱火煞气息的“碎星铁渣”。
品质!远超废料山和垃圾坡的劣质货!宁神草叶片,药性纯净;铁线藤根茎粗壮,麻痹气息内敛;血痂草变异种颜色纯正,无杂味;碎星铁渣煞气虽暴,却杂质极少!如同淤泥中淘出的金沙!
“宁神草,三捆。铁线藤根,五块。血痂草(异),一包。碎星铁渣,三块。”老人声音平稳,报出药材,如同报账,“按市价,换你柜上那张‘爆炎符’(劣),再加…五颗下品灵晶。”他浑浊却清明的眼睛,透过毡帽阴影,平静地看向柜台角落——那里,静静躺着一张绘制着荆棘血甲符纹、散发着内敛暗红光芒的符箓(萧默之前绘制的劣质品)。
价格公道。甚至略低于市价。尤其在这污垢巷,这等品质的药材,有价无市。
萧默沉默。斗篷阴影下,冰冷的眼睛扫过篓内药材,又落回老人身上。没有讨价还价。他缓缓伸出那只焦黑、皮肉翻卷的右手,极其缓慢地,从腰间破旧的兽皮囊中,数出五颗沾着污血汗渍的下品灵晶碎片,放在柜台上。再极其缓慢地,拿起柜台上那张劣质爆炎符,递向老人。
动作牵动伤口,剧痛让他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老人浑浊的眼睛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他伸出同样布满老茧、却异常干净稳定的手,极其郑重地接过符箓和灵晶。没有立刻收起,而是将符箓凑到眼前,浑浊却清明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规,在符纹线条上缓缓扫过。尤其在符纹深处那几道极其细微、散发混沌道体气息的玄墨色“锚点”纹路上,停留了一瞬。
“符纹…很稳。”老人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比看起来…稳得多。”他抬起头,毡帽阴影下,那双浑浊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斗篷帽檐的遮挡,落在萧默那只焦黑、皮肉翻卷、微微颤抖的右手上。“伤…在骨里。寒毒入髓。寻常药石…难拔。”
萧默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斗篷帽檐阴影下,那双冰冷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
他看出来了?!这老药头…不是普通人!
棚屋内死寂。空气仿佛凝固。唯有寒风从门缝灌入的呜咽。
老人浑浊的眼睛依旧平静,仿佛刚才只是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他没有追问,也没有解释。只是极其缓慢地、从怀中贴身的内袋里,掏出一个用干净粗布仔细包裹的小包。布包打开,露出一截不过拇指粗细、小臂长短、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土黄色泽的根茎。
根茎表皮粗糙,布满细密的环状纹路,如同老树的年轮。顶端带着几片早己干枯蜷缩的细小叶片。一股极其精纯、温和、如同大地般厚重、却又带着勃勃生机的草木精华气息,瞬间弥漫开来!气息所及,棚屋内浓重的血腥味和污浊气息仿佛都被净化了一丝!萧默枯竭的丹田和龟裂的内腑,竟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舒缓和滋养感!
百年老山参! 虽非灵药,却也是凡俗顶级的续命宝药!尤其对气血亏空、内腑重创之人,有固本培元、吊命续魂的奇效!在这污垢巷,价值远超百颗下品灵晶!
老人极其缓慢地、将这截温润如玉的老山参,轻轻放在柜台上,紧挨着那五颗灵晶碎片。
“这个…送你了。”老人声音依旧平稳,如同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结个善缘。”
说完,他不再看萧默。极其缓慢地背起藤条药篓,动作刻板而稳定。转身,迈步,走向门口。脚步沉稳,如同来时。
萧默僵在原地。斗篷帽檐低垂。冰冷的眼睛死死盯着柜台上那截温润如玉的老山参。又猛地抬起,穿透昏暗,死死锁住老人佝偻、却异常挺拔的背影。
看穿了他的伤!看穿了他符箓的“稳”!赠予百年老参!只为…结个善缘?!
这老药头…究竟是谁?!
老人走到门口。脚步微顿。并未回头。苍老沙哑的声音,如同枯枝摩擦,平静地飘来:
“药材…下月初三。老地方。价钱…照旧。”
话音落。他迈步,踏入门外污浊的风雪中。佝偻的身影,背着那干净得刺眼的藤条药篓,一步一印,沉稳地消失在巷道深处的风雪里。只留下一股淡淡的、干净的草木清香,在棚屋内缓缓飘散,顽强地对抗着污浊。
棚屋内。死寂重临。
萧默依旧僵立柜台后。斗篷帽檐低垂。冰冷的眼睛死死盯着柜台上那截温润如玉的老山参。又缓缓移向门口——老人消失的方向。
风雪呜咽。朽木匾额在风中摇晃。
柜台角落。那块惨绿鬼苔石散发着幽幽绿光,映照着老山参温润的土黄色泽,形成一种诡异而奇特的对比。
他缓缓伸出那只焦黑、皮肉翻卷、剧痛钻心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谨慎,伸向那截老山参。
指尖触碰到参体。温润。厚重。带着大地般的生机。一股微弱却精纯的暖流,顺着指尖破损的皮肤,丝丝缕缕渗入,带来一丝久违的、如同干涸河床被春雨滋润般的舒缓。
他猛地攥紧!将老山参死死握在焦黑、布满裂口的掌心!温润的触感与灼痛、冻裂的伤口形成鲜明对比。
他缓缓抬起头。斗篷帽檐下,那双冰冷的眼睛,穿透棚壁,死死望向老人消失的风雪深处。瞳孔深处,幽光闪烁,如同深渊寒潭投入一颗石子,涟漪扩散,久久不息。
嘴角极其缓慢地、扯动了一下。一个无声的、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冰冷弧度。
一篓纯净药材。一截百年老参。一句“结个善缘”。换来一个深不可测的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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