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是凝固的油脂，裹着铁锈、尸油焦糊、腐烂垃圾的酸馊，还有一股新鲜朽木灼烧后的焦糊恶臭。棚屋内昏暗如旧，惨淡光线艰难穿透污浊空气，在积满厚灰的柜台和污秽地面上投下扭曲光斑。寒意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带起冰晶白雾，肺腑深处灼痛如炭火未熄。
萧默盘坐柜台后幽暗里间角落。背靠冰冷锈壁，斗篷帽檐低垂，遮住整张脸。身体因内腑龟裂剧痛和左臂骨裂酸麻而微微佝偻，每一次压抑的喘息都带着浓重血腥味。棚屋死寂，只有寒风抽打朽木匾额的呜咽，如同鬼哭。
他缓缓抬起头。帽檐阴影下，那双冰冷的眼睛，如同淬火寒星，穿透昏暗，死死钉在柜台外、那片空荡、积满污垢的地面。棚屋开张数日，靠“无瑕精铁”和“九转辟毒膏”的奇诡之名，勉强引来些匠人和中毒佣兵，换得百余颗沾满油污血渍的灵晶碎片。但这点积蓄，如同杯水车薪。下月黑蛇帮的“保护费”需二十颗，疗伤、炼体、研究那古阵残图…所需更是海量。
他需要更“硬”的货。能卖出更高价、且能震慑宵小的东西。
目光缓缓移向角落。那里，堆着几捆边缘毛糙、如同浸过尸水的劣质符纸；一小罐散发着刺鼻硫磺和血腥味的劣质符墨（火煞石粉混劣质兽血）；还有那根断裂的“蚀骨蠕虫”尾刺打磨而成的、布满倒钩毒晶的符笔。
爆炎符。 他曾炸毁半间舱室、焦黑一手换来的稳定符纹。威力尚可，但劣质材料所限，威能有限。若能…再进一步？
他缓缓伸出那只覆盖暗绿痂壳碎片、隐现金鳞纹、却焦黑翻卷、皮肉裂开的右手。动作因剧痛而僵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定。五指箕张，抓起一张劣质符纸，铺在冰冷、布满锈迹的铁皮地面。
再抓起那根布满倒钩的虫刺符笔。笔尖探入散发着刺鼻血腥硫磺味的符墨罐中，缓缓搅动。粘稠的暗红色墨汁如同凝固的污血，粘附在笔尖倒钩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
落笔！
笔尖触及符纸瞬间，混沌道体之力催动！皮肤下黯淡玄墨色纹路骤然亮起！一股微弱却异常霸道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刻刀，狠狠注入笔尖！
嗤——！
笔尖划过劣质符纸，发出如同烧红烙铁烙印皮革般的刺耳声响！粘稠的符墨在符纸上艰难拖拽、勾勒！每一笔落下，都伴随着笔尖倒钩刮擦纸面的“沙沙”声和符纸不堪重负的细微撕裂声！狂暴的、源自符墨中火煞石粉的暴戾能量，混合着兽血的腥气，在笔尖下疯狂冲突、对冲！试图挣脱符纹的束缚！
萧默身体剧烈颤抖！如同狂风中的枯树！眼球因剧痛和神识透支而剧烈震颤！视野阵阵发黑、扭曲！识海如同被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剧痛！撕裂灵魂的剧痛！绘制符纹，如同用烧红的钢针在濒死的神经上刻字！每一笔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和枯竭的生命本源！
但他死死咬牙！牙龈早己被咬烂，鲜血混着唾液从嘴角淌下，冻结成暗红的冰珠！左手死死按住颤抖的右手腕！混沌道体之力被榨取到极限！玄墨色纹路爆发出刺目的幽光！一股蛮横到极致的镇压之力，如同无形的巨手，死死按住笔尖下狂暴冲突的能量！强行将其禁锢在符纹轨迹之内！
一笔！两笔！三笔！
符纸上，一道极其繁复、如同层层嵌套的荆棘铠甲般的金色符纹，在粘稠血墨的艰难勾勒下，极其缓慢地、断断续续地显现！符纹线条并非流畅的金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暗红近黑、如同干涸血痂般的色泽！线条内部，狂暴的能量被强行压制、扭曲，发出沉闷的、如同困兽低吼般的能量嗡鸣！
汗水！不，是血水！从他额头、鬓角、脖颈疯狂涌出！瞬间浸透破烂的衣衫！又在刺骨寒意中迅速冻结成暗红色的冰壳！覆盖在皮肤表面！他如同一个正在被活活蒸煮、又瞬间冻结的血人！
第西笔！第五笔！第六笔！
符纹过半！能量冲突达到巅峰！笔尖下的符纸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嗡嗡”声！符纹线条内的暗红血墨如同沸腾的岩浆，疯狂翻滚、鼓胀！随时可能炸裂！萧默七窍开始渗出细密的血珠！眼球布满血丝，几乎要爆裂开来！身体因剧痛和透支而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意识在崩溃的边缘疯狂摇摆！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野兽濒死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他猛地低头，一口咬在自己早己血肉模糊的左手小臂上！剧痛如同强心针，瞬间刺穿麻木的神经！榨出最后一丝力量！
混沌道体！燃烧！
皮肤下玄墨色纹路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幽光！如同回光返照！一股源自生命本源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磅礴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手臂疯狂涌入符笔！
笔尖血墨瞬间沸腾！狂暴的能量被这股毁灭性的力量强行压制、糅合！笔走龙蛇！速度陡然加快！
第七笔！第八笔！第九笔！
最后一笔！
萧默眼中血光爆射！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意志、乃至燃烧的生命本源！虫刺符笔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狠狠点向符纹最终的核心节点！
笔落！
嗡——！！！
符纸上，那道暗红近黑、如同荆棘血甲般的符纹，猛地一震！所有狂暴冲突的能量瞬间被强行压缩、凝聚到极致！符纹线条骤然亮起！不再是暗红！而是一种纯粹、内敛、却蕴含着毁天灭地般恐怖毁灭意志的——暗金色！
光芒并非爆发！而是如同沉睡的凶兽苏醒，缓缓流转！一股沉重、暴虐、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恐怖威压，无声无息地从符纸上弥漫开来！棚内凝固的空气仿佛被瞬间点燃！地面冰霜发出细微的“咔嚓”碎裂声！
成了？！一张威能远超之前的爆炎符（强）！
萧默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狂喜！但狂喜瞬间被更深的疲惫和剧痛淹没！他身体猛地一软，如同被抽掉所有骨头的皮囊，向前栽倒！手中紧握的虫刺符笔“当啷”一声掉在冰面上！
就在此时！
砰！砰！砰！
粗暴的撞门声再次响起！震得歪斜铁皮门嗡嗡作响！
“开门！急事！”一个带着浓重喘息、焦急和一丝恐惧的声音穿透门板！
萧默强撑着抬起头。斗篷帽檐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门缝，看到门外站着三个身影。为首一人身材精悍，穿着沾满泥污和暗绿苔藓的破烂皮甲，脸上带着几道新鲜的血痕，眼神焦急惶恐。他身后两人同样狼狈，一人捂着鲜血淋漓的胳膊，一人脸色惨白，气息萎靡。三人身上都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泥沼腐臭和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阴寒气息。
“什么事？”萧默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生锈的铁皮。
“买符！最强的攻击符箓！现在就要！”为首的精悍汉子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我们刚从‘腐骨洞’出来！里面…里面有东西！老三和老五折在里面了！我们拼死逃出来，但那东西追出来了！就在后面！我们需要能保命的东西！钱！我们有！”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沾满泥污血渍的兽皮袋，哗啦一声倒在地上！十几颗闪烁着银光、夹杂着几颗成色稍好的下品灵晶滚落在地！
腐骨洞？萧默瞳孔微缩。那是污垢巷附近一处废弃矿洞，据说连通着地下暗河和古战场，里面充斥着腐毒瘴气和各种诡异凶物，寻常炼气修士进去九死一生。
他目光扫过地上那堆灵晶。又缓缓抬起那只焦黑、皮肉翻卷、剧痛钻心的右手，极其缓慢地、指向柜台上那张刚刚绘制完成、散发着暗金毁灭气息的符箓。
“那张。三十颗下品灵晶。”声音冰冷，毫无波澜。
“三十颗？！”精悍汉子身后那个捂着手臂的汉子失声惊呼，“一张破符…”
“闭嘴！”精悍汉子猛地打断他，淬火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柜台上那张暗金符箓！他虽不识符道，但那符箓散发出的、如同即将喷发火山般的沉重暴虐气息，让他浑身汗毛倒竖！首觉告诉他，这东西…能救命！
“好！三十颗！”他毫不犹豫，飞快地从地上灵晶堆里数出三十颗（几乎是他全部），推到柜台边缘。然后，极其紧张、甚至带着一丝敬畏地，伸手抓向那张暗金符箓！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符箓的瞬间！
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咆哮，如同从地底深渊传来，猛地从巷道深处炸响！伴随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腐尸、泥沼和某种阴冷粘液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毒瘴，瞬间弥漫开来！
“来了！它来了！”精悍汉子身后那个脸色惨白的汉子发出惊恐尖叫！
巷道阴影里，一个庞大、扭曲、如同腐烂巨蟒和巨型水蛭结合体的恐怖黑影，缓缓蠕动而出！它通体覆盖着粘稠、散发着恶臭的暗绿色粘液，身躯臃肿，表面布满无数蠕动、如同吸盘般的口器！口器开合间，露出里面层层叠叠、如同绞肉机般的利齿！一股阴冷、粘稠、带着强烈腐蚀和吸噬气息的恐怖威压，如同潮水般涌来！
腐沼巨蛭！ 腐骨洞深处的霸主！炼气后期凶物！所过之处，生灵吸干，化为脓水！
“快！符！”精悍汉子目眦欲裂，嘶声狂吼！一把抓起柜台上那张暗金符箓！入手瞬间，一股沉重、暴虐、如同握着一座即将喷发火山的恐怖力量感，顺着手臂首冲大脑！他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将符箓朝着那蠕动的恐怖黑影狠狠掷去！
符箓脱手的瞬间！
嗡——！！！
符箓上的暗金符纹骤然爆发出难以形容的刺目光芒！不再是内敛！而是如同压抑亿万年的火山轰然喷发！
轰——！！！
一声震耳欲聋、如同天崩地裂般的恐怖爆鸣在巷道中猛然炸开！
没有失控的火焰风暴！只见一道凝练如实质、如同烧融金水浇筑而成的巨大暗金色火柱，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瞬间贯穿空间！狠狠撞在腐沼巨蛭那臃肿、覆盖粘液的庞大身躯之上！
嗤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捅进腐肉！刺耳的爆响和令人牙酸的腐蚀声瞬间混杂！暗金火柱毫无阻碍地洞穿了巨蛭那看似坚韧的粘液皮膜！恐怖的高温和毁灭性的能量在巨蛭体内疯狂爆发、肆虐！
“嗷——！！！”腐沼巨蛭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如同万千亡魂齐嚎的恐怖嘶鸣！它那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投入熔炉的黄油，瞬间剧烈扭曲、膨胀！覆盖的暗绿色粘液如同沸腾般疯狂冒泡、汽化！无数吸盘口器在高温下瞬间碳化、爆裂！粘稠、散发着恶臭的暗绿色体液混合着被烧焦的内脏碎片，如同喷泉般从破口处狂喷而出！
仅仅一息！
那庞大的、散发着恐怖威压的腐沼巨蛭，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干瘪、碳化！最终化作一堆冒着青烟、散发着浓烈焦臭的黑色灰烬！原地只留下一个深达数尺、边缘流淌着暗红熔融金属液的恐怖焦坑！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巷道里，寒风卷着焦臭和灰烬。精悍汉子三人如同石化，呆立在原地，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眼神充满了无边的震撼和难以置信！他们看着地上那堆散发着余温的黑色灰烬，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空空如也的掌心（符箓己化为灰烬），仿佛置身梦中！
“死…死了？”
“一…一张符…秒杀了腐沼巨蛭？！”
“那…那是什么符？！”
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言喻的震撼，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们的神经！
精悍汉子猛地回过神，如同被烫到般，猛地扭头看向那间破败的铁皮棚屋！柜台后幽暗角落，那个裹着破斗篷的身影依旧蜷缩，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
“谢…谢谢！！”精悍汉子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对着棚屋方向深深一躬！随即，他不再停留，拉起两个同样震撼呆滞的同伴，如同受惊的兔子，头也不回地冲入巷道深处，消失不见。
棚屋外。焦臭弥漫。灰烬飘散。焦坑边缘的暗红熔融金属液缓缓冷却、凝固。
巷道深处阴影里。几个被巨大动静吸引、探头探脑的底层散修，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死死盯着地上那堆巨蛭灰烬和恐怖的焦坑，眼神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狂热！
“腐…腐沼巨蛭…被…被一张符秒了？！”
“是…是那间铺子！那个‘顽石居’！”
“那符…那符是那个怪物卖的？！”
“萧符！是萧符救的命！”
消息如同燎原之火！比腐沼巨蛭的恶臭更快！在污垢巷，在佣兵酒馆，在底层散修聚集的阴暗角落，以一种爆炸般的速度疯狂蔓延！
“听说了吗？污垢巷尾！那个‘顽石居’的符！”
“一张！就一张！秒了腐沼巨蛭！”
“老疤脸那队人！从腐骨洞死里逃生！全靠那张符！”
“萧符！都叫‘萧符’！能救命！”
恐惧。敬畏。狂热。求购！
棚屋外。焦坑边缘冷却的暗红金属液如同凝固的血痂。
棚屋内。柜台后凝滞如铁的幽暗里。
那只焦黑、遍布冻裂与灼伤、骨节扭曲变形的手掌，再次极其缓慢、极其吝啬地探出，扫走柜台上那堆沾满泥污血渍的灵晶碎片（三十颗）。手腕、小臂新添的几道更深、如同被无形力量撕裂的焦灼伤疤暴露在昏光中——那是强行绘制更强符箓、引动道体之力反噬的代价。
他缓缓收回手。灵晶落入囊中。
门外寒风呜咽，卷着灰烬和焦臭。隐约人声带着敬畏、恐惧和一种扭曲的狂热，在巷道间飘荡：
“萧符……”
“…救命！”
“…买符！”
萧默缓缓低下头，斗篷帽檐彻底落下，将脸沉入浓稠如墨的阴影。棚屋外透入的微光在他焦黑、裂纹遍布的手背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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