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膝跪地，双掌死死抠进冰冷坚硬的泥土里，指甲崩裂的剧痛混合着指缝间砂石的粗粝感，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持续不断地扎刺着秦昊濒临溃散的神经。身体如同被拆散后强行拼凑起来的破旧傀儡，在深秋子夜的酷寒与筋骨血肉的哀鸣中，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每一次颤抖，都牵扯着内腑撕裂般的闷痛，喉头涌动的腥甜如同跗骨之蛆，被他一次次用尽残存的意志力，狠狠咽回那如同熔炉般灼痛的胸腔。
汗水，早己不是流淌，而是如同决堤的溪流，从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疯狂奔涌而出！浸透了他单薄破烂的粗布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冰冷刺骨。更多的汗水沿着他低垂的、毫无血色的脸颊、脖颈、发梢，如同断线的珠串，接连不断地砸落在身下被浸湿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噗嗒声，溅起微小的泥点。每一次汗珠的坠落，都仿佛抽走了他身体里最后一丝微弱的热量。
视野边缘是疯狂闪烁跳跃的黑斑与金星，耳中充斥着心脏擂鼓般濒临炸裂的轰鸣，以及自己那如同破败风箱般粗重空洞的喘息。意识在无边剧痛、极寒和极致的疲惫形成的混沌旋涡中沉沉浮浮，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彻底吞噬，重归那令人窒息的黑暗深渊。
唯有识海深处，那幅在昏黄油灯下，母亲佝偻着腰背、一针一线缝补旧衫的画面，如同定海神针，死死锚定着他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清醒。那笨拙却无比专注的动作，那无声却坚韧如蒲草的守护，是支撑他这具残破躯壳没有彻底垮塌的唯一支柱。
“不能…倒…”一个无声的念头，在混沌的意识深处艰难地闪烁。
就在这濒临极限、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淹没的临界点！
一阵极其细微、几乎被呼啸寒风完全掩盖的异响，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颗微小石子，骤然刺破了秦昊混沌的感知！
不是夜枭的凄鸣，不是枯草摩擦的簌簌，也不是远处隐约的狼嚎余韵。
是脚步声！
轻盈、急促、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谨慎，正穿透浓稠的夜色和狂舞的蒿草丛，由远及近，迅速向他藏身的这片背靠卧牛巨石的凹地靠近！
有人？！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秦昊意识中的混沌迷雾！一股寒意，远比这深秋的夜风更加刺骨，猛地从尾椎骨窜上头顶！
是谁？
是堡内巡逻的护卫，发现他深夜离堡前来盘问？不，这里早己超出巡逻范围！
是心怀叵测的恶徒，被这里的动静吸引而来？
还是…那些荒野中嗅到血腥和虚弱气息的…掠食者？！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了他本己不堪重负的心脏！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对于此刻油尽灯枯、连站都站不稳的他来说，都意味着灭顶之灾！
秦昊猛地咬住下唇内侧的，力道之大，瞬间尝到了新鲜的血腥味！尖锐的刺痛强行刺激着他濒临涣散的神经！他强行压下粗重的喘息，身体如同被冻结般，死死僵在原地，连最细微的颤抖都强行抑制住！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被汗水浸湿、黏在额前的乱发缝隙，如同最警惕的野兽，死死锁定声音传来的方向——那片在狂风中疯狂摇曳、如同鬼影幢幢的蒿草丛深处！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内腑的伤势，带来阵阵撕裂般的闷痛。冷汗混合着之前的汗水，再次浸透了他冰冷的后背。
来了！
蒿草剧烈地晃动起来，伴随着更加清晰的、刻意压低的脚步摩擦声。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小鹿，猛地从浓密的草隙中钻了出来！
月光吝啬地洒下几缕清辉，勉强勾勒出来人的轮廓。
那是一个少女。
身形纤细窈窕，穿着一身同样洗得发白、却明显比秦昊身上那件要整洁干净许多的青色粗布衣裙。乌黑的长发简单地用一根木簪绾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被夜风吹拂，粘在她光洁的额角和略显苍白的脸颊上。她微微喘息着，胸口起伏，显然一路疾行而来。
当她的目光，借着微弱的月光，终于看清凹地中央那个单膝跪地、浑身湿透如同水捞、剧烈颤抖、如同从血与泥中挣扎出来的身影时，那双如同浸在寒潭清泉中的眸子，瞬间瞪大到了极致！
“昊…昊哥哥？！”一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和浓浓心疼的呼唤，如同受惊的雏鸟，猛地从她微微张开的唇间溢出！那声音清澈中带着一丝天生的微凉质感，此刻却因极度的震惊和担忧而颤抖变调。
林清雪！
秦昊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看清那张熟悉到刻骨铭心的清丽脸庞时，如同被骤然抽掉了所有力气，猛地松弛下来。紧绷的身体瞬间失去了支撑，剧烈地一晃，差点再次向前栽倒！
是她…
不是巡逻，不是恶徒，不是野兽…
是清雪！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极度疲惫、劫后余生的松懈，以及更深沉的、不愿被她看到自己如此狼狈模样的羞耻感，如同打翻的五味瓶，瞬间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想低下头，想将自己这副凄惨的模样隐藏起来。
“昊哥哥！你怎么了？！”林清雪的惊呼带着哭腔，她再也顾不上任何小心谨慎，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过来！脚步踉跄，甚至被地上的碎石绊了一下，但她浑然不顾，几乎是扑跪在秦昊身前！
一股极其清冽、如同初雪融化时混合着淡淡草药香的气息，瞬间取代了荒野的腐草腥气，涌入秦昊的鼻腔。这熟悉的气息，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他混乱而灼痛的识海，感受到一丝短暂的清凉。
“别…别过来…”秦昊的声音沙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他想抬手阻止，手臂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只能徒劳地微微晃动了一下。
林清雪哪里会听？她那双清澈如寒潭的眸子，此刻盈满了惊惶的泪水，如同破碎的星辰，在月光下闪烁着令人心碎的光芒。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瞬间扫过秦昊全身——
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嘴角残留的暗红血渍！
被汗水彻底浸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到硌人轮廓的破烂衣衫！
剧烈颤抖、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身体！
最刺目的是他撑在地上的双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凸起，指甲尽数崩裂翻卷，指缝里嵌满了黑色的泥土和碎石，混合着新鲜的血污！手腕上，那条粗糙的、染着暗红血渍的布条，更是如同一个狰狞的烙印！
“天啊！你的手！！”林清雪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如同断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她毫不犹豫地伸出自己纤细白皙、却同样带着劳作痕迹的手，一把抓住了秦昊那只布满伤痕和污泥、触目惊心的右手！
她的手冰凉！带着夜风的寒意和少女特有的细腻肌肤触感。这突如其来的冰凉触碰，让秦昊灼痛的身体猛地一颤！
“别碰…脏…”秦昊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声音里带着难堪的嘶哑。
“闭嘴！”林清雪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强硬和哽咽，她死死抓住秦昊试图退缩的手腕，力道大得让秦昊都感到一丝意外。她另一只手飞快地从自己随身的、同样洗得发白的粗布小包里，摸索出一块干净的、带着皂角清香的素白手帕。
没有嫌弃那满手的污泥和血污，林清雪毫不犹豫地用手帕一角，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去擦拭秦昊指缝间嵌入的砂石和泥土。她的动作专注而迅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嘶…”砂石被强行剥离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秦昊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忍着点…”林清雪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手上的动作却更加轻柔了几分，但速度丝毫不减。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微微颤动，上面还挂着细小的泪珠。月光照在她光洁的侧脸上，映出一种近乎圣洁的专注光芒。
很快，秦昊一只手上的污泥被大致清理干净，露出了下面翻卷的指甲和细密的伤口。林清雪又从包里翻出一个小小的、塞着软木塞的粗糙瓷瓶。拔开塞子，一股清冽微苦、带着淡淡薄荷凉意的药草气味弥漫开来。她将瓶子里浅绿色的、如同融化雪水般的粘稠药膏，小心地倾倒在自己干净的手指上，然后极其轻柔、均匀地涂抹在秦昊手背和手指的每一处伤口上。
药膏甫一接触伤口，一股奇异的、深入骨髓的清凉感瞬间渗透进去！如同炎炎夏日里注入的一股冰泉，极大地缓解了那火烧火燎般的剧痛！甚至连内腑深处那翻江倒海的灼痛，似乎都被这清凉之意稍稍抚平了一丝！
秦昊紧绷的身体，在这奇异的清凉药效和少女专注的呵护下，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一丝。粗重的喘息也稍稍平复了一些。他怔怔地看着跪在自己身前、低头为自己处理伤口的少女。月光勾勒着她纤细的脖颈和柔顺的发丝，那专注而心疼的神情，如同一幅静谧的画卷，深深烙印在他此刻充满痛苦和绝望的识海之中。
“清雪…你怎么…”秦昊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干涩的疑惑。这深更半夜，堡墙之外如此凶险之地，她一个弱女子…
“柳姨…柳姨吓坏了！”林清雪一边迅速处理着他另一只手的伤口，一边语速极快地解释，声音里还带着未褪的惊惶，“她听到堡外有狼嚎…怕你…怕你出事！哭得差点背过气去！堡门早就落锁了，我…我实在放心不下，就从以前发现的狗洞爬了出来…”她说着，动作微微一顿，似乎想起了爬出那狭窄肮脏狗洞时的狼狈，白皙的脸颊微微泛起一丝红晕，随即又被更深的担忧取代。
“你…你疯了吗？！”秦昊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后怕混合着难以言喻的酸涩瞬间涌上喉咙，“这里有多危险你不知道？！要是遇上…”
“我知道危险！”林清雪猛地抬起头，盈满泪水的眼睛首视着秦昊，清澈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光芒，“可我不能看着你出事！更不能看着柳姨…柳姨她…”后面的话，被哽咽堵了回去。
她迅速低下头，继续涂抹药膏，动作更快了几分。药膏的清凉感持续渗透，让秦昊感觉像是被包裹在一层薄薄的、带着薄荷气息的冰雾之中，剧痛和灼热感大大缓解，甚至连那深入骨髓的酸痛似乎都麻痹了几分。身体深处那股被强行点燃、支撑着他没有倒下的惨烈意志，在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冰雪气息的温柔安抚下，终于有了一丝松懈的迹象。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淹没。
“好了，暂时只能这样。”林清雪迅速处理完他双手的伤口，用干净的手帕边角简单包扎了一下。看着秦昊惨白如纸、眼神涣散、仿佛随时会昏迷过去的模样，她的心再次揪紧。
“昊哥哥，你感觉怎么样？能走吗？我们必须马上回去！这里太冷了，你的伤…”她焦急地说着，试图搀扶秦昊起来。
然而，秦昊的身体沉重得超乎想象，仿佛所有的骨头都被抽走了。林清雪纤细的手臂根本扶不动他高大的身躯，反而被他身体的重量带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就在这时！
“嗷呜——”
一声更加清晰、更加嘹亮、充满了嗜血和兴奋的狼嚎，如同冰冷的丧钟，骤然划破寂静的夜空！这声音，近在咫尺！仿佛就在他们藏身的这片凹地之外，那片狂舞的蒿草丛边缘！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此起彼伏！带着残忍的呼应和锁定猎物般的兴奋！
不是一只！是一群！
林清雪的身体瞬间僵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骇人的惨白！她猛地扭头看向狼嚎传来的方向，清澈的眸子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秦昊涣散的瞳孔也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刚刚被药膏安抚下去的剧痛和疲惫，被这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瞬间驱散！求生的本能如同被浇上滚油，轰然爆发！
“糟了！”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气，竟猛地挣开了林清雪的搀扶，试图强行站起！然而，透支到极限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反而一个趔趄，重重撞在了身后的卧牛巨石上，发出一声闷响！
“沙沙沙——”
蒿草丛被粗暴分开的声音密集响起！伴随着野兽粗重的喘息和喉咙里发出的威胁性低吼！
几双幽绿、冰冷、充满了贪婪和凶残的眸子，如同来自地狱的鬼火，在摇曳的蒿草丛缝隙间骤然亮起！死死锁定了凹地中央，这两个在它们眼中如同待宰羔羊般的人类！
死亡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片小小的避风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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